莊善若倚在床上慢慢地喝下了一碗又苦又澀的藥,她看著剩在碗底的黑糊糊的藥渣,不禁苦笑了一聲。
昨晚辭了許掌柜回到房間,她什么都來不及想,便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等她一覺醒來,發現許家安就坐在床頭守著她,緊緊地攥住了她的一只手。
莊善若輕輕一笑,臉上的傷口平復了許多,說話已經沒那么疼了:“大郎……”
許家安欣喜地道:“媳婦,你可醒了。”
莊善若微微抬頭看了一下窗子,天剛蒙蒙亮,她抽回了被握在許家安掌心中的手,道:“你一夜沒睡嗎?”
“我不困。”許家安盯著莊善若,臉上漾著如水的溫柔,“我怕我一閉上眼睛,你就又不見了。”
莊善若心里涌上一股暖意,許家安的下巴上密密地布滿了青青的胡渣,莊善若忍不住伸出手想去摸上一摸,卻突然呆住了,她身上竟然整整齊齊地穿著寢衣。
莊善若記得她睡下的時候,全身又累又痛,根本沒有力氣去換衣服。
“是小妹幫我換的衣服嗎?”
“不是。”
“那……”莊善若遲疑地盯著許家安,不由得尷尬起來。
許家安無辜地露齒一笑,道:“是我幫你換的,你原來的衣裳又臟又破,我已經幫你丟掉了。”
莊善若心里一陣哀嘆,她連忙在自己身上看了看,自己身上除了這套寢衣,竟然別的什么都沒穿。她不由得又羞又惱,臉慢慢地紅了起來,一直紅到耳后根。
許家安神色自若地道:“媳婦,你睡得太沉了,我幫你換了衣服,還幫你擦洗了一下,你都沒醒……”
“什么?你還幫我擦洗了?”莊善若恨不得此時有個地洞能夠鉆下去。
許家安會錯了意,道:“其實也不累。”
莊善若簡直不敢想象。自己為什么一點知覺也沒有?她羞得睜不開眼皮,訥訥道:“你有沒有看到什么?”
“看到了,我都看到了!”許家安急急地道。
莊善若將半張臉埋到了被子中,臊出了一身的汗。
許家安的聲音突然哽咽了:“媳婦,你的身上都是傷,我都看到了。”他沒有預兆地俯下身隔著被子將莊善若抱住,喃喃道:“媳婦。我好害怕,我好害怕你會一去不回。”
莊善若吃驚于許家安對她的感情,沒想到短短的一個多月,他竟然這樣依戀她。
莊善若強迫自己不要心軟,再過四個多月,他們便成陌路。既然無法相伴終生,便不要錯付感情。再說。許家安心里還住著一個他疼愛了十年的女孩——連雙秀,自己不過是短暫的過客罷了。
再過了一陣,許家請了善福堂的劉郎中過來給她診傷。
劉郎中給莊善若查看傷口的時候,目光中滿是不忍,道:“怎么傷得這般厲害,幸虧只是些皮外傷,沒有傷到骨頭。我開些傷藥給你,在床上躺個十天半月的,也就差不多了。”
莊善若連聲道謝,卻只字不提是怎么受傷的。
陪在一邊的許家玉拿了藥方子出去了。劉郎中正要收拾東西離開,莊善若趕忙喊住了他:“劉郎中,慢一步走。”
劉郎中駐足,略略有些吃驚。
許家的事他多多少少也知道一些,既然許家不愿意聲張,他也樂得裝聾作啞。許大嫂和自己小媳婦交好,他更是多留了個心。
莊善若從床頭取出用帕子包著的五兩銀子,雙手遞給劉郎中。道:“我受了這傷,怕是不方便走動了。這五兩銀子是婆婆給我大哥的賀禮,煩勞劉郎中幫我交給春嬌,讓她托人帶給我干媽。”
劉郎中了然。接過銀子裝到懷里。
“若是春嬌問起,就說我感染了風寒,在家養著,過幾日再去看她。”
劉郎中點點頭,忍不住道:“你也自己保重,有些事情也不要一味硬扛著,既然有娘家兄弟,也可以讓他們分分憂。”
莊善若聽得劉郎中話里有話,也不知道這許家的事他知道多少,卻也不好再深談,只得點了頭再次稱謝。
劉郎中這才去了。
莊善若放下了藥碗,許家玉給她送了這碗藥后便不見蹤跡,連大郎被許陳氏叫出去后也遲遲不見回來,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她眼前不由浮現出鄭小瑞那張比女人還俊俏的臉,斜睨的桃花眼,還有唇邊帶著的那絲狠戾的笑意,不禁全身一顫。他年紀不大,手段卻是如此毒辣。依照他的權勢做派,將許家一腳踩翻也是易如反掌,可是為什么他卻要不疾不徐一樣一樣地來呢?
是一刀子將人捅死痛苦,還是用鈍刀子一下一下地割人的肉痛苦?
鄭小瑞看來是深諳此道。
先是設局讓嗜賭的連老爹欠下巨額的賭債,再用小恩小惠拉攏了連雙秀不成器的哥哥連雙水,然后找人將連雙秀的情郎許家安狠揍一頓——恐怕他的本意不是將許家安打死也得讓他致殘,結果陰差陽錯卻害得好好的一個秀才成了傻子,這怕是更中他的下懷吧。
接下來的事情便全在他的掌控中了,幫連老爹解決了賭債,給連雙水找了體面的差事,然后順利地將連雙秀娶進了家門。
紅顏禍水!
莊善若只是有一環怎么也想不清楚,那就是鄭小瑞萬事遂意,抱得美人歸之后,為什么還要來找許家的茬子。
當街調戲許家玉,擄了她回去意圖不軌,派人砸了許家鋪子,逼得各家漲價讓許家的生意做不下去,接下來他不知道還要使出什么手段。
但是,不論他使出什么手段,目的只有一個,就是讓許家變得更慘!
莊善若知道,許掌柜知道,許家人都知道。可是,他們有辦法化解嗎?還是坐以待斃,等待著更大的災難落到許家的頭上?
莊善若的心里稍稍釋然,為了一個女人,許家敗成了這個樣子,作為一家之主的許掌柜的確是很難向她啟齒。
連雙秀,到底是一個怎么樣的女人?
能夠讓變傻后的許家安念念不忘,能夠讓閱人無數的鄭小瑞使出種種手段得到她,除了有傾城的絕色之外應該還有別的魅力吧!
鄭小瑞,連雙秀,許家安……
許家玉的腳步聲打斷了莊善若的沉思,她端進來熱騰騰的饅頭稀飯咸菜放在莊善若的床邊,道:“大嫂,吃點東西吧。”
“大郎呢?”
“爹正留他在房里說話。”
“唔。”莊善若看著許家玉紅腫的眼皮,道,“我傷了,倒叫你忙得腳不沾地了。”
“大嫂你這是說的哪里的話?”許家玉說話間眼眶中又溢滿了淚水,“要不是因為我,你也不用受這些苦。”她自然也知道了鄭小瑞的目標本不是莊善若而是自己。
莊善若淡淡一笑:“我不是好好的回來了嗎?”
“不論怎么說,終究是我們家對不起你。”許家玉本性善良,昨晚了解到前因后果后,更是一夜未眠。
莊善若喝了幾口粥,突然問道:“小妹,你可見過連雙秀?”
許家玉臉色一白,勉強一笑道:“大嫂,為什么突然問起這個來?”
“爹都已經告訴我了,你也不用再瞞我。”
許家玉點點頭,道:“秀兒姐……我自然是見過,每次回連家莊的時候,大哥便會帶著我去見她。”許家玉不自然地一笑道:“那時候,我還以為秀兒姐會成為我的大嫂。”
莊善若點點頭,問道:“她是一個什么樣的人?”
許家玉突然奇怪地瞥了她一眼道:“秀兒姐長得很美,性子又好,只是家境差些,有個嗜賭的爹和不成器的哥,所以娘一直不大喜歡秀兒姐,怕是結了親后,連家人難纏。”
“嗯。”
“只是大哥鐵了心要娶她,別家的姑娘一個也不去相看,等二哥都生了元寶,娘這才急了起來,也松了口,還悄悄地拿了兩人的八字過去批。”
“連雙秀有多大?”
許家玉略想了想道:“她只比我們大一歲,因為從小沒了娘,更要穩重一些。”
“我記得那日縣城大集,秀兒姐進城趕集,我還開玩笑說過幾日要改口稱她大嫂了。”許家玉眼睛迷迷蒙蒙的,陷入了回憶里,“結果在集上,誰料碰到了鄭小瑞。他本就是個好色的,一眼看上了秀兒姐,動手動腳起來。秀兒姐還在他的手上狠狠地咬了一口,趁亂拉著我跑了。”
“手上咬了一口?”莊善若心中一動。
“是。萬萬沒想到鄭小瑞竟然留了心,一心要娶秀兒姐,于是弄出了這許多的事端。”許家玉又拿過一個饅頭遞給莊善若道,“大嫂,再吃個饅頭。接下來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莊善若咬了口饅頭,不經意地道:“怕是你秀兒姐是傾國傾城之貌了。”
許家玉張了張口,猶疑道:“其實,大嫂你也曾見過她。”
“什么時候?”
“那日在如意繡莊,你可還記得那個鄭娘子?”許家玉提醒道。
“鄭娘子?”莊善若模模糊糊地記得那像是一個用花堆成的美人,婉轉俏麗,更因了那眉宇間籠罩不散的淡淡悒色,而更添風流。
原來她就是大郎心心念念的秀兒。
不知怎么的,莊善若心上掠過一抹清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