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伍?”
莊善若坦然笑笑道:“可不是?我這趟進城除了去如意繡莊交貨,還有另一趟差事呢。”
蕓娘聽得興味,放下手里正在整理的蒸籠,問道:“啥差事?”
“伍姨新修了三間大屋,住得不踏實,日盼夜盼只盼著能有個新媳婦陪著呢。”莊善若知道蕓娘與伍家母子交好,也不遮掩,開門見山。
“原來說的是這個事兒!”蕓娘倒是有幾分意外,“伍大娘是怎么說的?”
“我聽說也有人介紹好的給伍大哥,可也不知道怎么的,他竟見也不去見。”莊善若為難地攤手道,“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伍姨哪有不急的道理?”
“說的也是,我家賀三像小伍那么大的時候,兩個兒子都能叫爹了。”
“伍姨也正愁這個,眼看著日子好過起來了,總要替伍大哥娶個媳婦,日子過得才圓滿。”
“嗐,你是不知道。我閑時也拿話問他,偏生他只悶頭嗯啊哈啊的來敷衍我。”蕓娘丟了手里的抹布,微微笑道,“他和賀六是一個德行,一說到婚姻大事變成了沒嘴的葫蘆,任誰也撬不開了。”
莊善若奇道:“伍姨說伍大哥親口說的,讓伍姨別操心這個,他早就有了意中人。”
“意中人?”蕓娘倒被嚇了一跳。
“蕓娘姐竟也不知道?”莊善若不禁有些失望了,“伍姨原本還想著說不準伍大哥是看準了城里哪家的姑娘,差我過來探探蕓娘姐的口風呢。”
“呦,伍大娘竟差你當這個探子來了!”蕓娘咧了嘴笑。
莊善若也笑,總覺得蕓娘笑得頗有深意。
“我這左右街坊也沒個合適的姑娘,要不是還抱在手里的,要不就是出嫁了的,正當年齡的,我想了想去竟尋不出一個來。”蕓娘掐著手指算道。“再說了,小伍每趟過來,也不大露面,只在后院劈柴忙活。即便是他有這個心思。也沒這個機會。”
莊善若點頭:“看來什么意中人不過是伍大哥隨口敷衍伍姨的,這回去可不好交差了,沒的又絕了她老人家的念想。”
蕓娘沉吟道:“雖說小伍誆你們,不過我看著他倒像是有什么心事似的。”
“心事?”莊善若自覺自己說得太快。
“可不咋的?”蕓娘看著莊善若道,“他們三個兄弟站起來一般的人高馬大,可是性子卻是全然不同。我家的賀三就不用說了,那賀六卻是空長個子不長心眼的,小伍不是我說,這心思怕是比尋常姑娘家還要細一些。我見他在后院劈柴劈著劈著就發起了呆,吃飯饅頭咬了半個轉眼便不知道想什么去了……”
“我看伍姨這陣子身子倒是漸漸硬朗起來了。也不用他擔心了。”
“你咋還不明白?”蕓娘撲哧一聲笑道,“這茶不思飯不想的,保不準是小伍心里有人了。”
“有人了?”莊善若還沒悟過來,呆呆地復述了一遍。
“可不是咋的?你沒見那戲文里演的,任憑你是怎樣頂天立地的漢子。但凡心里有了人,沒的也長吁短嘆茶飯不思起來。”
莊善若翹了翹嘴角,可是笑容卻是有些生硬。
蕓娘看在眼里,只當沒看見,又道:“等兩日得了空,我買一壺好酒,好好灌他幾杯。俗話說酒后吐真言。到時候看他還撐得住撐不住?”
“那倒是個好法子。”莊善若笑得有些勉強,心里卻想,怪不得伍彪日日來去匆匆,她去了伍家數次也沒打上一個照面,原來是有了可心的姑娘。伍姨知道了怕是會歡喜得很,不過這是好事。怎么她竟懶懶地提不起精神來,心竟沉沉地直往下墜。
蕓娘又道:“善若啊,你也別急著走,我還有事求你呢。”
“啥事,蕓娘姐吩咐就是。”
“過一月是我家賀三的生辰。我偷偷的給扯了一匹好布,想給他正經做套體面衣裳。”蕓娘難得有幾絲羞赧,“你幫我看看,裁個什么樣式才好?”
“我當是什么,那便容易。”莊善若笑道,“蕓娘姐白日里在鋪子里操勞,夜里還要偷偷做針線,可真是有心了。倘若不是蕓娘姐給賀三哥的心意,倒不如我幫你一并做了就是。”
“嗐,你哪里知道,我在這針線上懶怠,有那兩小子占著手,一年下來也給賀三做不了一件兩件的。下月是賀三二十五歲的好日子,雖不是整日子,可眼下日子好了,總不能再像往年一樣燒碗長壽面糊弄過去,好歹給他縫件新衣裳。男人,就像孩子,有些時候還得哄著。”
莊善若見蕓娘與賀三兩人恩愛,口中稱是,心里分明有些悵悵然。
蕓娘兀自又道:“實不瞞你說,我原先從南邊逃荒上來,碰上你賀三哥,實在是沒看上眼。南邊的男人旁的不說,個個都是清俊斯文的,哪里像他們那樣人高馬大,發起火來吼一吼能嚇死頭牛。”她像是被自己逗笑了,捂了嘴笑了一陣。
莊善若莞爾,所謂的千里姻緣一線牽,要不是當初南邊那場饑荒,一個南一個北的,哪里碰得上?
“可即便我這心是石頭做的,也被他捂熱了。”蕓娘目光閃動,“成親也差不多七年了,這七年里我后悔很多事,可是單單沒后悔嫁給他。”
“那是蕓娘姐的好福氣了。”
“啥好福氣,不過是你不嫌棄我,我不嫌棄你,搭伙過日子罷了。”蕓娘擺擺手,“不過,我也算是想明白了,若是我當初一猶豫,說不準就把賀三錯過去了。”
莊善若道:“蕓娘姐與賀三哥的姻緣是注定好了的,拆都拆不散。”
“那可難說。”蕓娘看著莊善若大有深意地道,“所以說,若是有了好男人,可別前怕狼后怕虎的給錯過了,這一錯過就是一輩子的事情了。”
莊善若點頭,怎么覺得蕓娘說的這話似乎是話里有話呢。
蕓娘見莊善若聽見去了,還想在點撥幾句,冷不防鋪子外突然黑壓壓地來了一撥人。
有人抖著破鑼嗓子喊道:“老板在嗎?老板在嗎?出來說話!”
蕓娘與莊善若交換了個眼色,趕緊一前一后地走到鋪子外。
那人橫了蕓娘兩個一眼,又道:“怎么是娘們,也沒個爺們出來主事的?”
蕓娘一打量,見三兩個穿了粗布衣裳的漢子,都不像是個善茬,又有兩人拿一個擔架抬了一個人哼哼唧唧地躺在地上,知道來者不善,強自鎮定道:“當家的出去有事了,遲些便回,有什么事和我說也是一樣的。”
破鑼嗓子輕蔑地笑了一聲,指指地上的那個漢子:“你瞅瞅!”
莊善若定睛一看,躺在擔架上的那個人本就瘦不拉幾,也不知道得了什么病癥,竟臉色蠟黃,眼圈發黑,嘴角唇邊盡是沒擦凈的涎水,弓了背抱著肚子不停地哼哼唧唧著,像是疼痛難忍的模樣。
蕓娘往前兩步,細細一看,道:“呦,可別是中暑發痧了。前面拐過兩條街便有個醫館,趕緊去,可別耽誤了。”
破鑼嗓子狠狠地往地上啐了口老痰,不屑地撇撇嘴,道:“什么中暑發痧,放你娘的屁!分明是中毒了!”
中毒?
莊善若朝蕓娘看了一眼,見她倒也沒有慌亂,陪著笑道:“中毒,那更要去醫館了,停在我鋪子前是什么意思?沒的耽誤了這兄弟的病可是不好了。”
此時,鋪子外圍了一些路人,看著那地上的漢子,竊竊私語,指指點點。
破鑼嗓子環視了一下圍觀的路人,提高嗓門道:“停在你鋪子前,自然和你這鋪子逃不了干系。我這兄弟今兒別的東西都沒吃,趕早到你這鋪子里吃了四個野味包子,喝了一大壺茶。回去屁股還沒坐熱,便上吐下瀉。原本精壯的漢子,沒半日便成了這副模樣。”
地上那個害病的漢子配合地繼續哼哼唧唧起來。
蕓娘眉頭一皺,這分明是故意上門找茬的。四個野味包子要四十文錢,差不多是尋常人家一天的嚼用,看那害病的漢子穿著粗衣破衫,也不像是能吃得起的模樣。
破鑼嗓子見蕓娘不說話,越發的得意了起來,沖著圍觀的人抱抱拳頭,道:“你們也評評理,這包子若是吃死了人,以后別說是十文一個,就是倒貼也沒人敢吃!”
圍觀的人或是點頭,或是搖頭,議論不休。
莊善若忍不住道:“究竟是不是包子吃壞的,左右聽你一張嘴。”
“呦,哪里來的標致的小娘子!”破鑼嗓子眉毛一壓,道,“我那兄弟熬不過,抬著去了兩個醫館,那兩個大夫說得清楚,定是什么吃壞了肚子,這可不是我隨口胡謅的。”
蕓娘一側身站到了莊善若的身前,道:“若是真的小店賣的包子有問題,那小店自當負責。不過——”
“不過什么?”
“不過這野味包子我每日都蒸兩屜,一屜二十個,算起來兩屜也有四十個。”蕓娘毫無懼色地直視破鑼嗓子,“即便是你兄弟吃了四個,那剩下的三十幾個吃進旁人的肚子。可為什么偏偏是你兄弟害病,不見旁人上門討說法的?”
破鑼嗓子愣了一愣,梗了脖子叫道:“你別狡辯!我今兒把人都抬到你門前了,看你怎么托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