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春嬌眼中不由得閃過一絲慌亂。
鸞喜將左手的帕子高高托起,指著上面的并蒂石榴花送到劉春嬌的面前,道:“別的都毫無差池,偏偏這石榴花上的配色出賣了你!”正午的太陽明晃晃地照在那朵并蒂石榴花上,閃現出細膩柔和的光澤來。
劉春嬌咬著牙應道:“這兩條帕子都是我親手繡的!”
“哼,是嗎?可惜你百密一疏,許莊氏繡的帕子上石榴花用了八種深淺不同的紅色絲線,你繡的這條只用了六種——你若是不信,只管細數數去!”鸞喜將兩條帕子悉數擲到劉春嬌的懷中。,
劉春嬌臉色大變,不由得倒退了幾步。她雖能模仿到形,可那細微之處卻是萬萬不能了,不過也只有鸞喜這般細心的才能看出端倪來。
莊善若沖劉春嬌搖了搖頭,卻見鸞喜朝她射過來兩道錐子似的目光來。看來因為許家安的緣故,鸞喜真的是恨她入骨,竟然不顧身份從后面跳了出來,就是為了置她于死地!
鄭小瑞搖著扇子笑道:“二老爺,你這位如夫人可真真是慧眼如炬哪!”
許德孝只得尷尬地笑了笑,心里卻暗暗著惱鸞喜有些不懂事了。本來偷偷地將她安置到偏廳就已經逾矩了,卻沒想到她竟然自說自話地走到前頭來,雖說是替他解了圍,不過倒叫他臉上有些掛不住了。
鸞喜卻神色自若。迎著那些宗族老者富含深意的目光,端端正正地朝許德孝福了一福,正色道:“請二老爺饒恕妾身失禮儀之罪。”
許德孝目光在鸞喜微微凸起的肚子上一轉。始終硬不起心腸來。
鸞喜半曲了膝蓋,又道:“妾身自幼隨父母顛沛流離,當中磨難自不消說,多蒙許家收容,才得以安定。許家大郎憐我孱弱,多有照拂,不是兄妹勝似兄妹。此恩此德感懷于心。只嘆大郎命途多舛,屢遭厄運。自此陰陽兩隔。這番恩情無以為報,唯有抓出真兇,才可慰大郎無辜亡靈,也才能回報他萬分之一的恩情。”她說著說著。眼中慢慢涌起了淚,又故意做出嬌弱不堪的樣子。
白胡子老者嘆道:“四姨太也算得上是有情有義了。”
許德孝一使眼色,立刻上來個婆子將鸞喜攙扶住。
鸞喜半倚在那婆子身上,喘了幾口氣,突然伸了一根嫩蔥般的手指遙遙地指了莊善若道:“許莊氏!”
莊善若聽得鸞喜突然朝她發難,連忙打起十二分精神來。
“我素來敬你愛你,卻沒想到你竟會做下這般毒辣的事來!大郎又何曾有過一處對不住你的地方?他一顆心全都系掛在你的身上,你卻狠心將他一片真心踐踏在塵土之中!”鸞喜心潮起伏,半真半假的控訴。竟也催動得熱淚連連,“我本不信你真能拋卻這幾年的感情下此毒手,還只當必有什么隱情。央求二老爺容我在偏廳一探端倪。”
莊善若又憐又恨,原來愛不全是美好,還能讓人變成這樣一副丑陋的嘴臉。
“等你那好姐妹上場,我才明白過來我素日都看錯了你!”鸞喜雙手按在胸口,像是情難自禁,聲音中帶了難以言說的痛楚。“清者自清,濁者自濁!若不是你心中有鬼。何必讓你那好姐妹來唱這一出好戲?若不是你與伍彪真的有私情,又何必要去玷污旁人的名聲?若不是你心中有愧,你又為何不爭不辨?你素來是快意恩仇的,又何苦如此忍氣吞聲?莫非你還心存僥幸,只當還能逃過一劫?”
莊善若被鸞喜連珠炮似的問題問得呆住了。
劉春嬌連忙擺手,沒想到自己想來解圍卻反而讓莊善若在泥淖中陷得更深了,她急急辯解:“不是的,不是的!”此時哪里還有人聽她說什么。
伍彪喝道:“善若她與你有什么仇怨,你竟如此步步緊逼,定要陷她入死地?”
鸞喜嘶嘶笑著,道:“我不過是替大郎抱屈,他將一顆真心雙手奉上,你卻棄之如敝履。午夜夢回之際,你會不會心中有愧?若我是他,這輩子必然癡纏著你,讓你永世不得安寧!”
莊善若知道自己早已是百口莫辯,道:“鸞喜,螳螂捕蟬,黃雀在后!”這話只有她們兩個明白,雖然鸞喜耗費了所有的精力終于將莊善若縛上了祭壇,可是她每向上爬一步都留下了無數的破綻,未必不會被有心之人拿住錯處。
鸞喜嘴角浮起一抹惡毒的笑意,又飛快地隱去,她做出力不能支的樣子,眼皮子一翻,竟生生地厥倒在那婆子的懷中。
“快快快!趕緊扶四姨太下去!”許德孝又氣又急,著實擔心鸞喜腹中的胎兒。
“螳螂捕蟬黃雀在后?”鄭小瑞玩味著這句話,看著亂成一鍋粥的場景,似乎若有所悟。
“來人!”許德孝滿臉的戾氣,“點火!”
白胡子老者攔道:“事情還沒搞清楚,還是……”
許德孝擔憂著鸞喜母子的安危,哪里聽得進去,氣急敗壞地道:“這兩人狡猾異常,不下點猛藥恐怕不肯從實招來!”
鄭小瑞也不說話,只是隔了半個場院去看被縛在柱子上的莊善若。只見她一襲紅裳飄飄,雙頰因激動紅艷如霞,眸子更是染上了絕決之色。不知道為什么,鄭小瑞突然覺得有些可惜,感性上想出面阻止,可是理性上卻又只能作壁上觀。
有一名皂衣家丁取了一個火把過來,猶疑地看著許德孝。
許德孝咬了咬牙,又肥又油的臉顫了兩顫,用力地一揮手:“燒!”
“啪!”火把被擲到柴堆中。先時不見什么動靜,倒是冒出了滾滾濃煙;繼而細微的火舌貪婪地舔著柴火,發出噼里啪啦的聲響;又是“騰”的一下,突然有火苗高高地躥起,帶來了灼人的熱度。
“燒起來了,燒起來了!”
“嘖嘖,作孽哪!”
圍觀的村民等了這么許久,終于等到了期盼已久的重頭戲,不由得人頭攢動起來,聲浪伴隨著熱浪,更是一浪高過一浪。
偏廳中,佯裝暈倒的鸞喜推開一旁服侍的婆子,極力地撐起了身子,看著那燃起的柴火,得意地笑道:“好,好,好!”她這苦肉計總算是湊了效,要不然恐怕會被莊善若蒙混過去了。
“姨太太歇著吧!”婆子好意勸著,看著鸞喜因激動而臉色緋紅,還只當她是年輕膽怯。
鸞喜答應了,心中卻在默默禱告:大郎,你一個人在那邊孤苦,我讓她去陪你了,你一定會歡喜吧!待將她的骨灰與你埋在一處,你便能與她廝守到天長地久了——這恐怕也是我唯一能為你做的事了。
鸞喜想著,眼中不由得滾下兩滴淚來了,這眼淚熱熱地擦著臉頰落下來,與剛才眾人面前收放自如的眼淚是截然不同的。鸞喜抬起手背輕輕地擦去了淚痕,看著在熱氣中變得面目模糊的莊善若,心中是又妒又恨——如果可能,她倒情愿在火上煎熬的是她——只可惜許大郎期盼的并不是她!
劉春嬌身子一歪,早就暈倒在地了,被兩個家丁架了下去。
“善若,善若!”伍彪喊得聲嘶力竭,額上青筋畢現,幾欲發狂。
那兩個一左一右拘住他的人根本奈何他不得,眼看著這只困獸就要掙脫束縛了。
“隨他去!”許德孝輕蔑地揮揮手,“看他還能掀起什么風浪來!”
那兩個家丁巴不得這一聲,順勢松了手。伍彪猝不及防,收不住力氣,生生地往前沖出去幾步,又因為雙手被縛在胸前保持不了平衡,整個身子直直地撲倒在地。
“伍大哥!”莊善若早就做好了心理準備,不怕被火燒了,卻怕伍彪來救她。她比誰都清楚,這場劫難是她避不掉的,伍彪來救她不過是多個人替許家安陪葬,這是她萬萬不想的。
伍彪艱難地用雙手撐住地,下巴再一用力,膝蓋著地,匍匐著沖到火堆旁。幸虧柴堆畢竟潮濕,火燒得不旺,饒是如此,最外邊的那一圈柴火也熊熊地燃燒了起來,火苗躥出來有半尺來高。
“伍大哥,你快走,你快走!”莊善若不忍,竭力地喊道。
伍彪充耳不聞,腳步像是喝醉了酒一般錯亂地沿著火堆跑了一圈,眼睛憋得通紅,像是一只走投無路的野狼在痛苦地嗚咽著,誰也聽不清他在說些什么。
“伍大哥,你走,你走,走!”莊善若隔著熱浪,隔著淚眼,看著伍彪雙手蜷在胸前,身子跌跌撞撞地在火堆旁不住地徘徊著。
許德孝怡然安坐在太師椅上,冷笑著,心中涌起一股生殺予奪的快感,怪不得京城里的大哥為了得到更高一點的位置,不擇手段,原來權力的滋味一經嘗過就再也忘不掉了。
“啊!”眾人突然發出齊刷刷的一聲。
只見伍彪將被粗麻繩縛住的雙手放在了火焰中,火舌慢慢地舔著手腕上的粗麻繩,也同樣沒放過他的一雙手——空氣中傳來皮肉被炙烤的焦臭味兒。
“不——”莊善若厲聲喊道。
鄭小瑞豁地站了起來,不知是贊還是嘆:“好一對癡男怨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