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上去看看!”賀六走了兩步,又將頭探進廚房,“大妮?”
“哎!”大妮下意識地應著,手里拿的燒火棍差點掉了。
“大妮,今天有沒有做紅薯粥?”賀六咂吧咂吧嘴,“替王二那小子殺了頭豬,真有些餓了!”
莊善若這才留意到賀六身上的衣服下擺沾了星星點點的暗紅血漬,不由得笑道:“紅薯粥?賀六哥若是喜歡紅薯,我那里還有兩袋,讓伍大哥給你帶來就是了。”
賀六趕緊擺手,苦了臉道:“善若妹子,你的好意我心領了。紅薯我小時候都吃怕了!”
“紅薯粥不是紅薯做的嗎?”莊善若奇了。
蕓娘道:“自我嫁過來后,我還真沒見過賀六吃過紅薯。可是說來也奇了,大妮做的紅薯粥他倒是愛喝。”
“那紅薯有股酸味,大妮這丫頭做的紅薯粥倒是清甜可口,比大嫂平日做的白粥要有滋味多了。”賀六自己也覺得奇怪。
蕓娘笑著搖頭:“這不一樣的人不一樣的做法,大妮的紅薯粥做得不稀不稠,紅薯絲又甜又糯,倒真不像是粗糧呢?!?
大妮紅著臉,垂了頭道:“不過是在家的時候做得多了。家里人多,做粥飯總要攙些粗糧。妹妹們小,總想著做得可口些多哄她們吃幾口才好?!?
蕓娘愛憐大妮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又體恤她小小年紀倒是替大人操起這份心,不由得道:“大妮,難得虧你細心?!比缓笥洲D頭對賀六道:“你也別老惦記著吃,今兒個個忙得像陀螺,哪里有空做什么番薯粥。倒是昨天還剩了好多隔夜的包子,等下熱熱就了熱茶填填肚子就是了?!?
賀六喪氣,自是上樓喚伍彪去了。
大妮卻像是自己做錯了事似的,垂了頭,很是有些不自在。
蕓娘看在眼里。道:“大妮,你理他做什么?這一月別的都還好,見了賀六倒像是小雞見了老鷹怕得什么似的?!?
莊善若看著大妮怯生生的模樣,又想起賀六高壯的身板大大咧咧的樣子。笑道:“大妮,你別看賀六哥長得嚇人,可這脾氣卻是極好的,你怕他做什么?”
大妮低聲囁嚅道:“是!”
說話間,就到了開鋪子做生意的時間了。
蕓娘坐鎮收錢,莊善若與大妮跑堂。生意也不算壞,十張桌子倒是差不多總有六七張能坐滿的。
蕓娘笑意盈盈,活絡地迎來送往,更是見縫插針地用好手拿了抹布這邊抹抹那邊擦擦。
莊善若也忙得腳不點地,只有大妮總是低了頭在店堂里蹙縮了身子。生怕碰上什么人似的,施展不開來。
大妮將一碟包子放到一個四五十歲婦人面前,低眉順眼地笑了笑,趕緊旋轉身子進廚房去了。
婦人也不以為意,抓了一只包子送到嘴角。咬了一口,嚼了兩嚼,不禁皺起了眉頭,呼道:“我要的是黑木耳豬肉餡兒的,怎么給我上的是豆沙餡兒的,我最吃不慣甜的了!”
蕓娘趕緊上前陪笑道:“汪大娘,是我家伙計疏忽了。您別生氣?!痹瓉硎鞘炜汀?
汪大娘有些氣惱地將手里咬了一口的包子擱回到碟子里,道:“蕓娘,你從哪里找個的那么個丫頭?模樣倒是不差,就是束手束腳的,又沒個笑模樣。問她兩句話,也含含糊糊回答個不清楚。沒的讓人氣悶?!?
“大妮剛進城,難免有些靦腆,汪大娘多多包涵!”
“汪大娘,您要的包子。”莊善若將一碟兩個黑木耳餡兒的包子放到汪大娘的面前,笑道?!霸缟峡腿硕?,弄錯了也難免,虧得汪大娘體諒。這豆沙餡兒的包子味道也不差,大娘不愛吃甜的,或是家里有個孫子孫女的愛吃?我幫您將這兩個豆沙包子包起來,您帶回去不拘給哪個愛吃甜的嘗嘗,就當是小店給您陪禮的。”
這番話說的,汪大娘皺起的眉頭也舒展開來了,她抬眼打量了莊善若一眼,道:“呦,你這個小媳婦模樣倒是標致,也會說話。我家的幺孫才五歲,最愛吃豆沙不過了?!?
蕓娘含笑著在一旁看著,微微點頭。
“蕓娘,你又是從哪里找的,倒是比原先那個強上許多。”
蕓娘替汪大娘倒了倒茶,道:“是自家妹子,得了空過來幫幫忙?!?
“哦!”汪大娘點點頭,又留意到蕓娘受傷的右手,道,“蕓娘,你這手怎么了?”
蕓娘輕描淡寫地道:“不小心傷了,不礙事。今兒的包子還是我妹子做的,汪大娘嘗嘗,這味道可還好?”
“好好!”汪大娘咬了一口頻頻點頭,“誰娶了你們這對姐妹花倒真是有福氣的了!”
莊善若也沒放在心上,得體地一笑,自是忙別的去了。
倒是大妮上錯了包子,很是有些局促不安,蕓娘安慰了她幾句也就好了,更是小心謹慎了幾分。
早上的這一茬生意很快地就忙過去了,準備的十多籠包子賣個精光。
這時,伍彪也從樓上下來,看著眾人正在拾掇用過的碗筷,不禁有些慚愧。莊善若抹著桌子,眼睛溜到伍彪高大的身形,心中不禁有些赧然。
……
四更天的時候,她留了一張字條給許家玉,又略略揀了幾樣換洗的衣裳打成一個小包袱,便暗暗地伏在矮墻旁留心聽著外面的動靜。
也不知道怎么的,直到過了四更,矮墻外還是沒有什么動靜。莊善若心里有些著急了,伍彪不像是個不守諾的人,別是橫空又出了什么事吧。
莊善若伏在矮墻旁心里七上八下的,略一思忖,撿了地上的一枚石子,偷偷地拋到外面,只聽得“哎呦”一聲輕喚,是伍彪的聲音。
莊善若大喜,壓低聲音:“伍大哥!”
“哎!”伍彪的聲音有些含糊。
“怎么才來?”
伍彪頓了頓,清了清嗓子,道:“不小心靠在墻上睡著了?!?
莊善若頓時安下心來,將手中的包袱丟到了矮墻外,包袱落到了地上,發出一聲悶響。
“怎么?”伍彪奇了。
“我從這兒出來?!比羰菑拇箝T出來,少不得又會驚動許家人,費一番口舌不說,還說不定落一頓數落,不給去也說不準。
矮墻外沒了聲音。
莊善若定了定心神,輕車熟路地踩了矮墻上的小坑,攀上了墻頭。騎在墻頭,整個許家還在黑暗中沉睡著,只有擔心主人的黑將軍不停地在矮墻下打著圈兒,又很貼心地沒有叫喚。
墻外,是伍彪高大的如山一般可靠的身影。
莊善若的心突然砰砰跳了起來,她這半夜爬墻的舉動頗像是和情人私奔的小媳婦,面上不由得有些發燙。
一陣風吹來,帶來了些許的寒意,吹得枯樹葉又是嘩啦啦地作響。
“趕緊下來,我接著!”伍彪急道。
莊善若在黑暗中看著伍彪站在她的腳下,笨拙地張開了雙手,不禁有些遲疑了。
“不礙事,我自己可以!”
那個黑影僵了一僵,尷尬地收回了雙手,又往矮墻邊靠了靠。
莊善若轉過身子,小心地將腳尖擱到石頭縫里,有驚無險地從墻上爬了下來。待雙腳踩到了地上,她心里這才松了口氣,轉過身,卻撞到了一個結實的胸膛。
伍彪的胸膛寬厚而可靠,散發著濃濃的汗味兒。莊善若窘得兩頰像是火燒的一般,趕緊蹙縮了身子。
伍彪也像是觸電般,趕緊連連后退幾步。
原來伍彪生怕莊善若從墻上摔下來,便一直在她身后張了手護住她,莊善若一轉身,便像是投進了他的懷抱里。
只有一瞬,卻又是那么的漫長。
伍彪趕著馬車進城的途中,腦海里全都是莊善若嬌嬌柔柔的身子碰到他胸膛那又酥又麻的感覺。
兩人一路無話,只聽到伍彪揮著馬鞭的聲音和車輪骨碌碌的轉動聲。
伍彪不敢回頭看她。
莊善若也低了頭抱了包袱,不敢抬頭看他。
……
蕓娘看到了伍彪,打趣道:“小伍,賀六竟也沒吵醒你?你這呼嚕打得山響,我們在樓下都聽得見?!?
伍彪不好意思,看著眾人都在忙活著,自己一個人杵在廳堂里不知道做什么好。
他眼睛一掃,只見莊善若正背對了他擦著桌子,不由得嗓子眼有些發緊起來,從上了馬車到現在他還沒和她說過一句話呢。
蕓娘哪里知道里面的故事,笑著上前扯了莊善若手里的抹布道:“善若,你別忙了,累了一個早上,也該歇歇了!我讓大妮抽空做了一鍋她最拿手的番薯粥,你也趕緊趁熱嘗嘗,和尋常吃的有什么不同。”
莊善若本借著擦桌子避開伍彪,現在是避無可避了,她也不看伍彪一眼,強笑道:“賀六哥呢,剛才不是吵著要吃番薯粥,這會子倒是不見人了!”
伍彪偷眼看莊善若,只見她熬了半夜,又忙了一個早上,除了眼中微微帶了絲倦意外,臉色還是新鮮得恍若剛剝皮的雞蛋一般。她分明是看到了他,可是那雙眼睛卻偏偏略過了他,看到了后頭去。
伍彪心里不由得忐忑起來:她,可別是惱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