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陳氏眼睛一瞪,心想著這大郎媳婦可算是蹬鼻子上臉了,這還了得?好不容易尋了個好契機將二郎媳婦拾掇得老老實實的,還沒過上半天舒坦日子,這大郎媳婦又要起什么幺蛾子?
童貞娘湊到許家寶身旁,將手伸到他背后狠狠地揪了他一把。許家寶吃痛,便有些呲牙咧嘴的樣子了。童貞娘見狀,又攤平了手掌,在剛才揪的地方揉了又揉。饒是隔了厚厚的冬衣,許家寶還是覺得心里一陣癢癢的。
有媳婦在身邊總比沒媳婦強些,許家寶尋思著等下回了自己屋里,怎么樣向童貞娘討要這許多日的虧空。
許家玉趁人不備,扯了扯莊善若的衣襟。她是擔心大嫂,好不容易化解了一場危急,可別又弄出點旁的事情來。往日里還只許陳氏一個,現在加上了一個童貞娘,這兩人若是聯起手來,夾槍帶棒的可是讓人夠嗆!
莊善若只是朝許家玉微微一笑,道:“老太太,你等一會,我去去就來。”
她也沒等許陳氏答應,便轉身出了廳堂,跨過院子進了西廂房。待她出來的時候,恰好碰到許家安背了元寶正嘻嘻哈哈地從外面進來。
“媳婦,你忙啥咧?”
“你娘找我說些事。”莊善若說的是你娘。
“哦,娘也不知道找你有什么事,原先急哄哄地說是要尋你回來。”許家安將元寶放下,元寶依舊是調皮地揪住了許家安長袍的下擺。
莊善若見許家安容色清瘦,一雙眸子卻是灼灼有光。他們兩人過家家酒般地做了小半年的夫妻,說是沒有感情那是假的。不過這感情也只不過是如寒夜里貪戀燭火的一絲溫暖,比起天高任鳥飛的自由來說,都是不值得一提的。
莊善若見許家安拍拍身上的灰塵,作勢要進廳堂的樣子,趕緊沖元寶道:“元寶,大伯娘剛才過來的時候看到前面的岔路邊有一棵柿子樹,還掛了三四個柿子。都凍得結結實實的,定是極甜!”
元寶小人兒今日心情特別暢快,娘回來了,還帶了那許多好吃的;大伯又陪了他在后院胡亂玩了好一陣。他一聽有凍柿子吃,馬上眼珠子就亮了起來,趕緊搖了許家安的手,道:“大伯大伯,你帶我去嘛,帶我去嘛!”
許家安略略遲疑,莊善若又道:“我也好久沒吃到柿子了。”
話音未落。許家安便將元寶架起來。讓他分腿坐到自己的肩頭。扶住了他的兩條小胖腿,道:“媳婦,你等著,我給你摘去!”
莊善若含了一絲淺笑。看著許家安馱了元寶興沖沖地又朝院門外走去。那絲淺笑還來不及收回,眼中便又籠上了悵然。
她接下來要說的事雖然和許家安有關,可是她怕自己當了許家安的面說不出那些話來。
莊善若看著許家安的背影消失在路口,便決然地回轉過身,提起裙角,踏進了廳堂。
身后日已西沉,暮色正悄悄四合。
“大嫂,你拿什么寶貝呢?”童貞娘嬌聲道。
房中余下三人見到莊善若手中的東西卻具是一震。許家寶使勁地朝童貞娘使臉色;許家玉咬了嘴唇,面有憂色;許陳氏扯了扯嘴角。按捺住自己,且聽大郎媳婦說辭。
莊善若上前幾步,將手中的黃銅匣子端正地放到許陳氏手邊的桌子上,后退了幾步,道:“老太太。東西都在這兒了!”
許陳氏的目光一瞟那匣子,臉立刻就沉了下來,忍了怒氣道:“大郎媳婦,你這是什么意思?”
莊善若神色不動,聲音不大卻讓房中的每個人都聽得清清楚楚:“那日老太太將這匣子暫時托付給我保管,我本無心也無力當這個家,現將這個匣子完璧歸趙。請老太太清點一下,匣子里剩了三兩銀子另六百八十文——匣子里還有一張紙,將這大半月的收入支出記得清楚,一分一厘具是清白。”
童貞娘原先聽說莊善若當了這個家,心里還憤憤的,突聽得許家全部家私也不過三兩有余,忍不住將身子往墻邊縮了縮。這個家不當也罷,不單撈不到什么油水,若是有了虧空,可不得還自己填補?
許陳氏目色陰沉不定,道:“大郎媳婦,這么說這個家你是不想當了?”
“善若本無才無能,只會些女紅繡活。”莊善若正視許陳氏,毫無退讓之意,道,“且經手銀錢之事,總要找放心可靠之人才妥當。”
許陳氏總算是回過味來,大郎媳婦唱這一出,倒是將原先受的怨氣不動聲色地撒了出來。雖說現今二郎媳婦回來了,不過這當家的事怎么看還是大郎媳婦更合適些。
“大郎媳婦,我知道原先是委屈了你。我本也不信,只不過是白問你幾句。你這孩子素不是小心眼兒的,也知道我們家這難處。趕緊的,將這匣子收拾起來。”許陳氏自認給了莊善若臺階下,若是她還不順坡下驢,那就是不知好歹了。
莊善若卻是動也不動,對許陳氏的話置若罔聞。
童貞娘按捺不住了,嘻嘻笑著走到莊善若身邊,拉了她的手,道:“大嫂心里怕并不怪娘,怪的定是我呢!我也是,莫名其妙生了這一場病倒生得糊涂了,白白讓大嫂受了這一番委屈。”童貞娘這話是說給許陳氏聽的。
莊善若卻是像碰到什么臟東西似的,飛快地抽回了手,還撣了撣袖子,道:“老太太,之前我接下了這個管家的事是勉為其難,今兒有了更合適的人。”
“貞娘?”許陳氏很不以為然,道,“你是長媳,雖說年紀比你妯娌還輕些,不過你們爹在的時候都說你辦事妥當。”
“妥當不妥當也就先不提了。由我來當家名不正言不順的,還是由貞娘來當合適些。”莊善若不松口。
“呦,我哪里有那能耐,大嫂倒是高看了我!”童貞娘話雖這么說,可心里卻是在想,若是真的當了這個家,也不算是太壞。
許陳氏有些厭煩了:“怎么不妥當,你是長媳!”
“長媳?”莊善若輕蔑一笑,沖了許陳氏道,“我這個長媳也只不過是有其名無其實,倒是貞娘才是許家名正言順的媳婦呢。”
這話是什么意思?
童貞娘自詡比別人多了幾個心眼,卻也是沒聽大懂。
許家玉本在一旁靜靜地聽著,忽聞莊善若此言,一時臉色煞白,目露焦色。
莊善若朝許陳氏微微一彎腰,施了個禮,道:“善若本生在農家,自幼失了父母庇護,粗鄙淺陋。許家大郎少年才俊,謙和爾雅,即便遭了變故,也不是我能高攀得起的。”
“大郎媳婦,你好端端的說這些做什么?”
“雖然老話說千里姻緣一線牽,可是我與大郎的這段姻緣,定是月老一個迷糊牽錯了紅線。”莊善若神色自若,只想一吐為快,“善若的命格本也不好,如若真的是好命,又豈能親人盡失。想來當日合八字的先生也是掐算錯了。”
許陳氏心里迷迷糊糊地意識到莊善若想說什么,卻是不敢相信。
“善若與大郎成親幾月有余,卻始終相敬如賓,雖有夫妻之名卻無夫妻之實。”
許陳氏聽到這兒,臉色一變,怪不得大郎媳婦的肚子遲遲沒有動靜,原來癥結在這兒。
童貞娘聽了卻是“呀”了一聲,忙不迭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卻將一雙丹鳳眼朝莊善若瞟了又瞟。沒想到她這個妯娌活活守了幾個月的活寡,許大郎不過是傷到了腦袋,卻沒成想竟是中看不中用了。
莊善若頓了頓,給了眾人一點反應的時間。她當眾說起床笫之事的時候毫無羞赧,仿佛就像在說別人的事情。
“善若粗苯,本也不入老太太的眼。可惜陰差陽錯,倒做了這許多日的掛名婆媳,白的惹了老太太生氣。”
許家玉忍不住祈求地喊了一聲:“大嫂……”
莊善若沖她安撫地看了一眼,又直視許陳氏道:“凡此種種——善若斗膽,自求下堂!”
許陳氏渾身一震,半晌沒回過神來。
童貞娘也驚得張了口,懷疑自己的耳朵聽錯了。這年頭,被夫家休棄的女子的日子可不好過。
想她童貞娘娘家殷實,父母俱在,可是這半個月在娘家的日子也是著實難過。嫁出去的女兒,便從此和娘家少了層關系,生是夫家人,死是夫家鬼。她那幾個好嫂嫂生怕是婆婆給了小姑子什么好處,成日里盯了她看,盯得她是如坐針氈。
童貞娘本想著給許家寶吃了一次閉門羹后,他再上門求請個一次兩次,在娘家人面前掙足了面子,才不情不愿地跟了二郎回去,也好在老太婆面前耍耍威風。
可沒想到,二郎一去竟杳無音信,這個新年她在娘家過得是索然無味,處處覺得自己是多余的。沒辦法,這才拉下臉面,用自己的體己銀子,買了些好東西,給老太婆低了頭。
被休回娘家,她是想也沒想過!
她妯娌哪里來的這么大的底氣,她既沒了父母,唯一的姑姑又不在了,又沒旁的親眷,到底榆樹莊王家也不是什么正經娘家。她一個弱女子憑什么竟敢自請下堂?
童貞娘朝莊善若看了又看,只見她臉色如玉,眉目如畫,沉靜自若,倒像有千萬種主意在心中。
童貞娘心里一轉念頭:陰謀,這里面一定有什么陰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