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善若一愣,許家安竟還記得這茬?
那回剛到連家莊,還是喜兒給做了頓飯,燒了盤紅燒鯉魚。她覺得有味,便多吃了幾口,沒想到許家安看在眼里心心念念。以至于到河里去撈魚,不慎滑落到柳河里,倒引出一番事故來。
莊善若感懷于心,卻有些無法面對許家安的感情,只得道:“虧你還記得。我其實也不大愛吃魚,不過是那日喜兒妹妹做得好,才多吃了幾口。”她有心提及喜兒。
“我和他們說過了,晚上就在媳婦你這兒吃飯。”許家安不管不顧地將魚往莊善若手里一塞,不肯走了。
“老太太知道嗎?”
“知道,還囑咐我再多拿些魚過來,哪里吃得完?”許家安折了一根長長的草莖去逗黑將軍,黑將軍忍不住打了個響鼻。
這點倒是出乎莊善若意料,不過她略一想也就明白了。如今,許家玉的婚事是許陳氏的一樁心病,若是老根嫂能夠幫她將這塊心病去了,對莊善若顯示點仁慈倒是有益無害的。
莊善若也不好冷心冷面地將許家安往前院趕,只得道:“那好,晚上我全做魚菜,你可別嫌腥。”
“哪能呢,媳婦做的啥都好吃。”許家安喜出望外。
莊善若抿嘴不語,看著手里的四條大鯉魚,她心里自有主張。
待許家安和黑將軍玩膩了,天也剛好擦了黑,莊善若在高腳板凳上擱了一塊方形的木板。權作桌子。
黑將軍撒著歡兒跟在許家安身后進了柴房,卻是沒有它待的地方,低了頭在床底溜了一圈,又退回到柴房外面了。
莊善若先是給黑將軍開了伙。將昨兒剩下的半塊冷饅頭掰成碎塊,又澆了些魚湯上去。黑將軍撲到食盆前呼哧呼哧地吃得正歡。
許家安期待地在簡易的桌子旁坐定,看著莊善若端出了三碗菜來。
第一碗是魚丸湯。湯水又青又白,搓成大拇指大小的魚丸剔透玲瓏半沉半浮在湯里,襯了零星的蔥花,看著分外的清爽。
許家安喝了口湯。吃了塊魚丸,大贊:“這魚丸湯好鮮美,倒是比常見的魚湯更甚。”
莊善若笑道:“做這個可是麻煩死了。”鯉魚刺多,只能從肚子上剔下些肉來,然后細細地剁成蓉。做魚丸用鮸魚最好,鯉魚肉多少有些略粗了些。莊善若在魚蓉里拌了半個蛋清,用筷子順了一個方向攪上勁,這才用水捏成丸子下到沸水里,最后點綴上蔥花,這才算好。單單為了剔這刺。可把她眼睛看花了。
第二碗是香酥魚骨。
許家安夾起一塊又黃又酥的東西,猶疑地道:“媳婦,這魚刺也能吃嗎?會不會卡喉嚨?”
“你放心地吃吧。”
許家安這才將炸的酥脆的魚骨送到嘴里,小心地一咬,原本堅硬的魚刺在口中酥成一片,帶來滿口的異香。他不由得喜道:“嚼著像是鍋巴,卻比鍋巴更香脆。”
“那三條鯉魚剔了魚肉只剩下刺與弄不干凈的魚肉了,丟了又可惜,想著將魚刺在油里透透地炸上兩遍,定是又香又酥。”莊善若笑,這倒是她的突發奇想。
“媳婦做的菜,倒是比城里有名館子里做的還要有味些。”
第三碗才是紅燒鯉魚。這鯉魚香氣撲鼻,魚皮煎得焦黃,湯汁濃郁,看著便讓人食指大動。
許家安拿筷子點著碗里的鯉魚笑道:“媳婦。就是這條魚,撈它可是費了我老大的工夫,甩了我一身的水,還差點被它蹦跶回柳河里去了。”
“我特意留了最大的一條來紅燒,大郎。你趕緊嘗嘗,味道怎么樣?”莊善若將紅燒鯉魚往許家安面前推了推。
許家安道:“不用嘗就知道,一定好吃。”
他用筷子挑了塊魚肚子上肥美的肉,送到了嘴里,嚼了一嚼。
莊善若含了笑期待地看著他。
許家安臉上的微笑突然僵住了,機械地動了動嘴,眉頭一皺,一副如鯁在喉的樣子,最后還是眼一閉,脖一伸,將那口魚肉吞進了肚里。
“怎么,不好吃?”
許家安勉強一笑,道:“還好,還好。”
莊善若狐疑地抄起筷子,也夾了塊紅燒鯉魚,剛送到嘴里,還沒咂摸出味道,便吐到了桌上:“竟是又苦又腥!”
許家安拍手笑道:“媳婦,我只道沒有你不會的,竟也有失手的時候。”
莊善若懊惱地擱了筷子道:“倒是糟蹋了你這條好鯉魚。若是讓喜兒來烹了,不知道是何等的美味。”
“那有何難,我明兒再去柳河里撈條更大的,讓喜兒幫著做一回就是了。”
“鯉魚容易,可喜兒可不是說出來就能出來的。”莊善若故意蹙眉,“她在宗長府上當差,總要守他們家的規矩。”
許家安嘻嘻哈哈毫不在意,道:“我叫她,她總能出來一回。”
莊善若意味深長地看了許家安一眼,道:“大郎,你知道喜兒為啥聽你差遣?”
“為啥?”許家安繼續喝魚丸湯。
莊善若卻是搖了頭不說話了,半晌才道:“喜兒怕是要嫁人了!”
“嫁人?”許家安總算是從魚丸湯上抬起了眼睛。
“是。”
“她才幾歲,還是個黃毛丫頭。”許家安很不以為然地搖著頭,“不過早點嫁人也好,千萬別學得三嬸那般尖酸刻薄。”
“可是她要嫁的人很不如意。”莊善若低了眉留心著許家安的臉色。
“嫁給誰?”
“誰你就別管了。左右是年紀又大,怕是比她爹還要大幾歲,家里還有幾房妻妾。”
“哦,這自然是不大如意了。”許家安的眉頭只是微微的擰了起了,轉眼又舒展來了,“這怕是三嬸的主意吧。”
莊善若留意到許家安的皺眉,忙道:“大郎別管是誰的主意,你愿意幫幫她嗎?”
“幫她……怎么幫?”
“那倒也容易。”莊善若將身子微微往后靠,淡淡笑道,“大郎娶了喜兒便是!”
“啪嗒”許家安手中的筷子掉到了桌上,他慌忙撿起來,駭笑道:“媳婦,你莫要說笑!”
莊善若緊追不舍:“喜兒倒是一心想嫁你呢!”
許家安慌亂過后,正色道:“我已經娶了你,怎么能夠再娶旁人?”
“即便是做妾也是她極愿意的。”
“妾?”許家安笑,“我此生倒是從未想過要納妾!”
莊善若心中暗忖,怕是許家安當初與連雙秀你儂我儂山盟海誓之際發下一生一世一雙人的誓言,不過斯人已矣,當初的誓言怕也不是堅不可破的。
“男人三妻四妾倒是平常。”莊善若故意道。
許家安登時臉色一變,握住莊善若擱在桌板上的手,道:“媳婦,我不愛聽你說這些。旁人三妻四妾自是由他去,我許家安斷不會做出辜負你的事情來。”
莊善若無聲地嘆息,縮回被許家安緊握的手,道:“大郎,難道你就不能可憐可憐喜兒?難道就忍心看她嫁給那樣的男人做妾?”
“她不過是我遠房族妹,要可憐也輪不到我可憐她。”許家安輕描淡寫,“再說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不是你我這些外人能夠左右的。”
“大郎為何這般絕情?”
許家安一愣,突然了然地笑道:“媳婦,我看你今天說話古古怪怪的,別是借著喜兒的由頭來試探我吧。你放心,我即便是對旁人絕情,對你總也是硬不起心腸的。”
莊善若哭笑不得,看來今天是無功而返,喜兒的事情還得再想辦法。只是可惜了那條大鯉魚,她故意沒將魚鱗刮盡,又沒摘除苦膽,故意將魚肉做得難以入口,就是想要許家安想起做魚做得精彩的喜兒。
“媳婦,可有蒸饅頭?”
莊善若將三四個蒸得又喧又胖的玉米面饅頭拿過來。這一段日子靠著繡花掙了六兩銀子,五兩用來買了地,剩下的一兩省儉著用倒還剩大半。
許家安拿了一個饅頭,大口地吃著香。
莊善若正要將那盤難以入口的紅燒鯉魚撤下,冷不防許家安用筷子將碗抵住,道:“媳婦,放著吧,我還吃呢。”
“吃?這怎么吃?”
“怎么不能吃?我說過了,媳婦做的都是好吃的;即便是一兩樣難吃的,吃到我嘴里,也成了好吃的了。”許家安發表了這一番言論后,自是夾取了魚肉,就著饅頭吃得正香,那坦然自若的樣子,倒像是在品嘗什么美味。
莊善若倒是呆住了,要不是她親自嘗了一口這碗特制的紅燒鯉魚,是又苦又腥難以下咽,否則都要被許家安蒙混過去了。
莊善若心中不由一顫,倒一時有些柔腸百轉起來了。
許家安將那一條大鯉魚差不多吃盡,這才抹了嘴笑道:“原先覺得苦,吃著吃著倒也不覺得了。就像原先做田里的活覺得辛苦,慢慢的看著莊稼長起來了,倒也覺得有趣了些。”
莊善若看著許家安曬得黑些了的臉,和明朗的神情,不由得呆了又呆。
“媳婦,你發什么愣啊。趕緊吃飯,這魚丸湯好吃,你就吃這個吧。”許家安動手將剩下的大半碗的魚丸湯推到莊善若的面前。
莊善若應了一聲,咬了口饅頭,問道:“大郎,你可記得你還有個姑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