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九月伊始,家中節慶秋收事宜均開始置辦忙碌起來,初九那天定好了全家人一同往城外南山上登高,對月娘並不甘心的雲長天想著要不趁此機會再度與她相見。
但他並不清楚三斟曲那邊的情況,也不知道那天月娘會選擇去哪座山。因著何音早就發現了自己的目的,雲長天覺得親自過去打聽並不明智,不如讓洛忠前去,同那些個歌姬飲酒聊聊,套套話,說不定還真能打聽出來。
他尋到賬房裡,果見此時洛忠正埋頭清點賬目,還同時兼顧著初九那天的出行裝備是否做好計劃單了。他見雲長天目光灼熱直奔自己而來,分明是有事相求的模樣。便未等他開口問道:“什麼事要我去辦的?”
雲長天按下他手中的賬本,把他拉到門外很難得地懇求道:“今天我來幫你幹活,你就替我到三斟曲打聽打聽,月娘初九那天去不去登高的?又去的哪座山?”
去花街廝混對洛忠來說可比在這裡對著羣老頭小夥有意思的多,他便裝著爲難的樣子半推半就答應了下來,但提了個要求,要讓他和嘉言一輛出行馬車,其他都讓七叔給安排了。
雲長天還以爲是什麼麻煩事,一聽這廝原是想追著董嘉言,滿口答應下來,推著他抓緊時間往門口送。
“一定要幫我安排好啊。”洛忠走時不忘三回頭地囑咐他。
看著他走去了街口,雲長天滿心期待著那日登山時能跟月娘一同插上一支茱萸,許個白頭到老的心願。
但他想不到回賬房清賬時,竟然碰見了多日不見的董嘉言。她看到是雲長天也吃了一驚,隨口問道:“洛忠呢?”
“你找他有事?”他態度故意冷淡點,好從此表明自己的決絕。
嘉言看著他愣了一會神才反應過來,笑著搖搖頭道:“沒什麼事,就想來問問後幾天去哪裡登高?行程可安排好沒有?”
雲長天往七叔正在整理的一堆紙卷指去:“在那裡,你自己去看。”
嘉言往人員同車安排名單裡尋了個遍,均沒有自己的名字,她原是怕洛忠會把自己排到他的車上,這麼一看怕是還沒來得及寫上去。遂問七叔道:“我跟誰同車?”
老頭仔細回想了一下,好像洛忠少爺沒特別囑咐過對此沒有印象,便搖了搖頭,回道:“小姐好像還沒人同行,我正在找同樣落單的。”
她快速打量著一堆堆的名字,同是沒看到雲長天,又問道:“洛忠少爺和雲大少爺呢?”
這老頭伸過手去大致翻了翻,搖頭道:“洛忠少爺他說會自己安排,這大少爺。。我可能把他落下了。”說著拿起筆在名單末尾添了個“雲長天”。
她看機會就在自己眼前,裝著不經意地說道:“洛忠少爺有安排了啊。。那要不我跟大少爺同車吧。”
此時雲長天在外屋的賬本堆裡聽不到裡屋的動靜,七叔沒怎麼在意這三人的關係,也就把她名字給擺在了一起。
嘉言雖然不知道會不會讓雲長天給發現,但是就當下而言,自己還是有跟他單獨相處的機會,這種興奮感是難以言喻的。
她沒打招呼就離開了賬房,等七叔清點好出行計劃等事務,已是下午暮鼓時分,坊門都關上了,也不見洛忠回來,這老頭也就懶得再去向雲長天提這些瑣碎,放好名單鎖好門回去了。
那邊廂,洛忠跟著汀娘在歌樓天井裡喝得痛快,臺上剛好是月娘在彈琴,今天她還破例唱了歌,可是跟她琴聲一比,歌聲就有點上不起檯面了。
洛忠醉紅著臉,手中捏著酒杯指指月娘調侃道:“誒,沒想到她也有不如人處啊。”
汀娘又給她倒上一杯,笑道:“少爺這是要求太高,月娘又不是直接從天上掉下來的仙女,好歹也是六道輪迴過來的凡人,哪有樣樣完美之理?”
他笑彎了眉眼又指起汀娘來:“我看你就是天上來的仙女,琴也彈得不錯,不比月娘差,就是不知道這唱歌在不在行?”
“那我上去給少爺來一段?唱壞了不許笑汀娘?”她頑皮地逗著眉,剛好一曲終了,汀娘向臺上招招手,提著裙襬就輕盈上臺,站到了月娘邊上。
衷瑢問她要唱什麼來著,汀娘輕輕回道:“就以前常練的那首西關月。”
各位聽衆老爺見汀娘往前踏一步出面報道:“接下來汀娘拙吟小曲一首,名叫西關月。”
悠然琴聲再次響起,從零丁兩三響漸漸續成悲壯激情的出征曲,歌曰:
弓弦緊鎖鷹嘴,執槍藐蒼穹;
銀鞚錚錚風馬鳴,未雩雨漸驟;
征途萬里殺敵遠,啞鼓摧亭堠;
夜夢忽還憶鄉切,羌笛幾注年;
應是蜩螗好時節,團圓歲歲缺;
兒女情長以釁鼓,雷雷三更響;
寒鎩新磨固陣列,死生隨硝煙;
故里舊人新埋土,黃沙寄思量。
折戟百年孤魂蕩,西關明月長。
一曲終了,臺上臺下有空手的均是鼓起掌叫好聲不斷,汀娘行禮致謝,連身後衷瑢都不禁嘆道:“又夢你真是天生的唱將!”
汀娘下去後在衆人的注目中回到原座與洛忠重又喝起酒來,洛忠對她刮目相看,因著她的歌聲明朗渾圓飽滿,聽得他陣陣的熱血沸騰,免不了口頭的誇讚與手中的酒杯高舉:“真乃一鳴驚人,天籟之音不絕於耳!”
這話捧得她羞怯起來,紅了臉回敬一杯道:“少爺謬讚,汀娘只不過臨場發揮,別忘了有月娘先前墊著底呢。”
“你這樣說她,被她知道了人家豈不是要跟你翻臉了?”他揶揄道。
汀娘衣袖掩嘴笑語:“我跟她相識十多年,也不知道翻了多少回臉,也不缺這一次。”
說起她倆關係,洛忠想起來這月娘竟然就是先前的聞月娘,而且還是何音之前要找的衷瑢,緣分是如此神奇,繞了一圈又繞回了原地。
“如果不是大少爺認出了月娘的身份,我到現在還不知道她就是你師傅要找的娘子。”洛忠喝著酒看著繼續演出的衷瑢。
汀娘順著話也感慨起來:“是說,要不是少爺你跟我提起這月娘原來就是大少爺從邊關帶過來的侍妾,我和師傅現在還會以爲這個姊妹被你們雲家害死了呢。”
洛忠一口酒差點嗆到,忍不住笑道:“月娘好好的我們害她幹嘛?你也真是,就知道聽外面那些人亂講。”
“也不是我和師傅隨意揣測,這有句話叫空穴不來風,可不是?雲長天先前可有害了人家娘子的事或者與女人糾纏不清的歷史嗎?有的話必定瞞不住,讓別人詬病去了。”汀孃的語氣聽起來怪埋怨,不過些許還有些道理可循。
果然,如她所料,洛忠似乎想到了什麼,漸漸淡了熱情,精神也開始倦怠。一杯新酒還沒嘬半口就讓他放回了桌面上,鼻腔裡直抒著氣,聽起來滿胸腔都是不平的怨怒。
她有意問道:“這是怎麼了?汀娘說錯話了嗎?少爺你可別嚇汀娘?”
洛忠怎麼說得出口自己的心事,看著眼前白紙一張的小娘子突然有點羨慕她,笑容方纔復現,回道:“你也別大驚小怪,我不過想起點糟心事,你說誰心裡沒本難唸的經不是?”
此時月娘得空下臺來,與兩人共拼了一桌,城裡人對大名鼎鼎的月娘熱情早已散去,她也不必終日蒙面駐臺,總算逍遙自在起來。
見她來了,洛忠趕緊辦正事,試探著打聽起來:“誒,我說你們老闆放不放你們初九那天去登高啊?”
兩個女人互看了一眼,似在用眼神商量,汀娘道:“放不放我是不知道,但師傅她老人家好不容易回京了,今年必定是要上一次南山,所以我就提議不如和重陽節一起過了,省心省力。”
他追問衷瑢:“那月娘也是會去南山的咯?和你們師傅一道嗎?”
衷瑢點點頭,對他的熱情有點疑慮了:“洛忠少爺這麼關切月娘, 該不會是。。”
見她明白過來,他也承認得很大方,解釋道:“月娘想的是誰?反正我說的就是那位大少爺沒錯,這幾天這麼忙我還能得空來這裡給二位捧場,就是受他所託,一定要請了你過去。”
汀娘知這是個好機會,於是撮合道:“這雲長天對你念念不忘,怕真是情義很深,你跟我提起過的,那天夜市裡這麼多人,你倆能碰到一起,還差點成夫妻,這必定是天註定的姻緣。”
“可是。。”衷瑢差點脫口而出他和董嘉言的事情,但立馬止住不語,又偏低了頭去,自語道:“怕他對我只是一時興起,以後要是碰見另一個月娘,仍舊是這種說辭這番套路,那我現在又何必爲了短暫的愉悅自討苦吃?”
洛忠和汀娘一起勸道:“現在也不是讓你再次嫁他,只是初九那天一起去趟郊遊散心罷了,權當讓他聽你說說話,讓這個可憐的男人解解相思病。”
他們說了那麼多,衷瑢倒是都聽進去了,只是仍舊釋懷不了雲長天的多情,扔下一句:“我再考慮考慮。”便起身匆忙上臺去了。
洛忠看著她嘆口氣,唸叨:“怕是請不動這位神仙姐姐了。”
但他沒料到汀娘對這件事很執著,只聽她笑語道:“洛忠少爺別忙著放棄,這件事交給汀娘,保證幫你把月娘送到大少爺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