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合俊玩具廠,肯定會勾起很多人的回憶。在二零零三年,在樟木頭樟洋,合俊玩具廠可是一個大地主。記得合俊一廠外面有一條不算寬的馬路,馬路兩邊是小店。合俊生意好的時候,那些小店的生意也特別好,我去過合俊一廠幾次,每次走過廠外面的的馬路時,我就覺得合俊與三峰,一個在天上一個在地下。心里還想:要是能進(jìn)合俊廠做文員該多好!
合俊一廠的人,比合俊二廠的人好,不過,我剛?cè)ト澹习灏才盼遗c合俊二廠的人打交道。在偉業(yè)裝模作樣做了一年采購兼跟單員兼雜工的我,就這樣趕鴨上架了。與合俊二廠剛開始合作的時候,一點也不順心。這也不能怪別人,只能怪三峰廠了。三峰廠也就一個破破爛爛的塑膠廠,二十來臺機器,當(dāng)然還包括幾臺壞得不能再運轉(zhuǎn)的機器。工廠平時都有一半的機器在運轉(zhuǎn)著,這對于小型塑膠加工廠來說,已經(jīng)很不錯了。可是三峰老板的野心還不小,硬是跑到合俊二廠拉了一大堆訂單過來。給人家做加工單,通常都是接了訂單就得趕快安排生產(chǎn)。三峰廠只要還能轉(zhuǎn)動的機器全部都開起來了,但是合俊二廠回來的模具,還有幾套躺在地上睡大覺。出了這種狀況,最麻煩的人當(dāng)然是我了。當(dāng)他們一遍又一遍地催我送貨的時候,我不得不統(tǒng)編造慌言來騙他們。不過,編來編去無非是:機器故障,正在維修中。說這句話,是因為根本不知道產(chǎn)品什么時候才會安排上去;或是:正在試模,試好了就可以生產(chǎn)了。說這句話,是產(chǎn)品什么時候可以生產(chǎn),心里有了底兒。當(dāng)然,有些工廠的跟單員,還可以編停電了的慌言。在廣東,每到用電緊張的季節(jié)就會錯峰停電,除了錯峰停電以外,還有時不時地,沒有先兆的停電,比如電路故障什么的。但是停電的慌言不能用來對付合俊。合俊一廠也有產(chǎn)品在三峰生產(chǎn),二廠的人只要打個電話問一廠,三峰廠有沒有給他們正常送貨,或者三峰有沒有告訴他們,今天三峰停電了,關(guān)于停電的慌言就不攻自破了。
說慌也是一門藝術(shù),幾乎所有的跟單員都會說慌,不會說慌的跟單員,不是一個好跟單員。跟單員在做跟單員的時候,總以為客戶是傻瓜,騙一下哄一下就過了,其實這些騙小孩子的把戲誰都知道。只是有時候人家不和你計較罷了。當(dāng)然,別人急的時候,肯定是要計劃的。
有一天,合俊二廠的總經(jīng)理突然殺到三峰來了。原因很簡單:因為三峰欠著他們一屁股的貨,但是人家找三峰崔貨的時候,三峰的跟單員萬某人卻不知道幾時才有貨交,而且這個萬某人,特別會說慌話,每次問她,有沒有在生產(chǎn),她要么說,已經(jīng)生產(chǎn)了,要么說,正在試模,一會兒就正常生產(chǎn)了,可是第二天早晨盼著她們送貨過去的時候,卻一個貸都不見了。這是引用的全俊二廠采購說的話。當(dāng)然,萬某人就是本人。
合俊廠是有質(zhì)檢員駐三峰廠的。所以,二廠的總經(jīng)理進(jìn)了三峰,并沒有來辦公室,而是先去車間找到了他們廠的質(zhì)檢員,再由質(zhì)檢員帶著她來辦公室了。女老總一進(jìn)辦公室,就氣勢洶洶地奔我來了。她搬了個凳子坐在我旁邊,然后打開筆記本,一筆一筆地找我核對生產(chǎn)狀況。她說的是白話,那個時候我只能聽懂一點點白話,憑著我的直覺,我知道她在說什么。但是,我不會說白話,只好用普通話來回答她了。她聽不懂普通話,于是問站在她身邊的駐廠質(zhì)檢員,讓他告訴她,我說的是什么。那個質(zhì)檢員也不會說白話,只好也用普通話回答。然后,就見女老總生氣地用白話說:“聽不懂,聽不懂。”小蓮也不會說白話,計劃員小李子是土生土長的廣東人,他倒是會說白話,不過這個時候他正在車間里面忙活呢。因為女老總進(jìn)車間就發(fā)現(xiàn)了他們廠的模具還躺在冰冷的地上,于是對小李子下了命令,要全部上機,不上機就拉模具走。小李子正在把幾個好說話的客戶的產(chǎn)品撤下來,上合俊二廠的產(chǎn)品呢!
女老總在我這邊找了一會兒麻煩,我們老板才回辦公室。老板回來了,我的救星也到了。只見女老板怒氣沖沖地向老板那邊走過去了,我們老板這個時候卻微笑著給女老總讓座,端茶遞水。三峰老板就是這樣,只要你給他訂單做,而且按時付貨款,就算你張開嘴朝他大罵,他都不會還口,還會微笑著讓你罵呢。做生意就是這樣,為了一點錢,不得不曲身給別人當(dāng)孫子。
女老總對著三峰老板發(fā)了一會兒火,然后老板吩咐小蓮下車間叫了小李子上來,然后我、小李子、三峰老板、合俊女老總,我們四個人去飯?zhí)瞄_會去了。因為三峰廠確實找不出一個可以開會的地方,只有飯?zhí)眠€有一塊空間。開會的內(nèi)容,當(dāng)然與合俊二廠產(chǎn)品的生產(chǎn)進(jìn)度有關(guān)。這次輪到小李子被問了。小李子在三峰廠做了好些年,對于三峰的狀況,閉著眼睛都能說上一堂課的時間,所以他的回答自然比我的回答精彩。女老總問完了問題,末了還把我們?nèi)鍙S罵了一頓,才回合俊去了。三峰老板笑著送走了女老總,轉(zhuǎn)過身就開始罵三峰的人了。
得說一說三峰老板罵人了。在三峰廠,如果沒有見過三峰老板打人,沒有見過三峰老板罵人,你在三峰廠算是白呆了。關(guān)于三峰老板打人,故事還在后面。現(xiàn)在說說三峰老板罵人。三峰老板是東北人,他罵人分為兩個等級。第一個等級是一般的罵人,發(fā)小火,罵某一個人,是用普通話罵人,罵得不算難聽,罵幾句也就過去了,他不會放在心上,被罵的人也不會放在心上;第二個等級是用東北粗話雜夾著白話罵人,這樣罵人的時候,一定是大怒了,被罵的人肯定是一大群,而不是某一個。出現(xiàn)這種情況,肯定是生產(chǎn)出了問題,質(zhì)量出了問題,或是其他的事情。
合俊二廠,是三峰的上帝,按三峰老板的計劃,是要把這個客戶列入同合俊一廠同一等級的。在沒有合俊二廠之前,加工訂單類的,合俊一廠是上帝中的上帝,我們得罪了小客戶,老板不放在心上,但是要是在合俊一廠的人面前說錯一句話,一定會遭來一頓臭罵。所以,合俊二廠的貨做不出來,車間的管理人員統(tǒng)統(tǒng)挨罵了。只見老板走到辦公室門口的走廊上,臭著一張臉,張開大嘴,放開喉嚨,一句接著一句地罵起來,罵到動情之處,還伸出一只手對著某個地方指指點點。他在走廊上罵人的時候,我們坐在辦公室里面大氣都不敢出一個。有什么辦法呢,小李子是計劃員,我是跟單員,訂單做不出來,雖然直接原因并不在我們,但是我們想同這件事情扯脫關(guān)系,沒門!三峰老板站在走廊上罵了一會兒,突然罵聲遠(yuǎn)去了,原來是他一路罵到車間去了。
他下車間罵人去了,我們才敢大聲地嘆一口氣兒。以前在任何一家工廠,都沒有見過老板這樣罵人,第一次聽見三峰老板罵人,還真有一點受不了。不過,小李子卻說,在三峰廠,要是三天沒有聽見老板罵人,只有兩種可能:第一,三峰廠歇業(yè)不干了,但是按目前的生產(chǎn)狀況來看,三峰還不至于會那樣;第二,老板生病了,但是小李子又說,他進(jìn)廠五六年了,老板卻從來都沒有生過病。老板的小姨子阿麗補上了一句,第三種可能,就是老板的父母從東北過來了。因為只要他的父母從東北過來了,他要一罵人,肯定會被他母親制止。他是個聽話的孩子,母親一制止,他就不罵了。
我在三峰呆了三年,聽老板罵人,也聽不下一百回了。如果要寫一本三峰老板罵人史,像寫章回小說那樣,說不定寫出來還特別好看呢。現(xiàn)在離開三峰五年了,對于三峰,印象最深的,居然是聽老板罵人。當(dāng)然,在三峰的三年時間,我也被老板罵過,小蓮,小李子,以及老板的小姨子阿麗,還有老板親弟弟寶貴,沒有一個人沒有被老板罵過的。我們這些人,在三峰是被罵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