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點到五點,這一段取消禁閉的時間,很快就過去了。
當病房的門轟然一聲重新關上的時候,那些病人們再次回到了他們那狹小而陰暗的密閉空間里面。
其實對于他們來說,每一天都是禁閉時間。
他們只能隔著窗戶望著外面的世界,真正的藍天已經不知道有多久沒有看到過了,真實的大地也不記得有多久沒有踩在上面去過了。
真正的自由,都忘記了是什么樣的味道。
他們被困著,困在一間枯燥乏味的房間內,只要這家精神病院不塌,他們永遠別想出去。
每一個清醒著的精神病人都很清楚這一點。
大部分精神病人都有清醒的時候,而他們清醒的時候,跟正常人沒有什么區別。
大家都是人,都有著本性的欲望,這欲望是永遠都擺脫不掉的,即使成為了精神病患者。
或許正是那欲望得不到滿足,才得了精神病的。
這里的時間有時候過得很慢,有時候又過得很快,視每個人的心理預期而決定,沒有一個準確的時間點。
有的病人呆在自己創造的小世界里,一呆就是好幾天,甚至都不需要吃喝拉撒,他覺得也就是才過了幾個小時而已。
這是獨屬于他們的一種特殊本領。
下午吃藥的時間又到了,趙直趴在小窗口上,望著外面的院警和護士。
通過這幾天的觀察,他發現院警和護士之間的關系似乎正在發生著某些微妙的變化。
他們之間似乎變得更加緊密了,有種奇怪的情緒正在兩個完全不同的群體之間流動。
這種奇怪的情緒源于性別的差異。
鄭護士長被殺了,孔武被關進了禁閉室二樓,生死未卜。
吳野成為新任大隊長,章悅成為新任護士長。
一般來說,有什么樣的上司,就會有什么樣的下屬,上司自身一些特質會潛移默化地影響著下屬。
院警和護士們甚至開始調情了。
這在之前是從未有過的。
在之前,孔武和鄭護士長還在的時候,這兩個群體甚至都不會和對方多說一句話,尤其是護士們,都不看院警的臉,或許也是因為他們本身就長得丑。
現在有所不同了,在最開始的幾天里,只是稍微有點跡象,現在越發猖狂了,越發明目張膽了。
被壓抑的欲望和人性的本能終于釋放了出來。
那些假裝正經的姿態不見了,丑陋的嘴臉逐漸暴露了出來。
他們之間眉來眼去,從那眼神當中就能看出來那種叫做本能古怪的東西正在他們之間流淌。
越是壓抑,爆發的就越是強烈。
院警們開始圍著護士們轉。
護士們之前是病人的天使,現在也成了院警們的天使。
每次到給病人喂藥的時候,這氣氛就顯得特別熱烈,熱烈的讓所有人都感覺到有些不適應。
明明是治療病人的時間,卻好像正在演變成為護士們和院警們約會的時間。
不管是年齡大的,還是年齡小的,不管是漂亮的,還是丑陋的,幾乎每個護士身后都會跟著一個院警,當然快六十歲的那幾個護士不算在內。
而長得漂亮點的女護士身旁則會圍著好幾個。
現在又到了喂藥的時間了。
護士們上了四樓。
左邊女病區去了兩個護士,右邊男病區來了兩個護士。
男病區來的這兩個護士一個年幼,一個年長,年幼的二十六七歲,長得有些清秀,看起來很小的樣子,從她來,人們就一直叫她幼子,其實總體來說,她的長相很普通。
年長的臉上都出現了皺紋,她的嘴唇很薄,眼角有幾條明顯的魚尾紋,正是當時和章悅爭護士長的南有花,外號南有瓜,又被人稱作南姨,南姨三十五歲左右。
這兩個女護士來到了男病區。
幾個院警從休息室內探頭探腦地走了出來。
有三個院警跟在了幼子的身后,嬉皮笑臉著說著一些小事情,試圖逗笑幼子,幼子的臉有些發紅,但看起來卻很開心,還時不時地和一名院警進行互動,看來她對這個院警比較感興趣。
有兩個院警跟在了南姨的后面,別看南姨年紀大了,其實身材卻沒有走樣,而且她這個年紀正是女人最成熟最有風韻的年紀。
南姨和幼子不同,南姨沒有幼子那么靦腆,她畢竟已經是過來人了。
她們一邊喂著藥,一邊相互間眉來眼去,說著一些有的沒得讓別人摸不著頭腦,但看見神情聽見語氣卻感覺有些害臊的話。
405的病房傳來了一陣吵鬧的聲音,趙直急忙調整了姿勢,奮力往里面看著。
似乎有個病人今天心情不好,不想吃藥。
南姨在勸著:“快,把藥吃了,晚上才好睡覺。”
那個病人是個禿子,頭上一根頭發絲都沒有,平時看起來比較猥瑣,總是瞇著眼睛看人,嘴角掛著讓人看著就不懷好意的笑。
禿子叫嚷著:“我不吃!我不吃!今天我吃我就是孫子!”
他叫嚷的時候像個無賴,又像個還沒斷奶的孩子。
南姨回過頭來,看了一眼身后的一名院警,那名院警咧嘴一笑,走上前去,掰住了禿子的脖子,另外一個院警走過來,將他的嘴巴撬開。
南姨將藥朝著禿子的嘴里倒去。
禿子忽然怪叫了一聲,猛地就掙脫開了院警,然后直接就朝著南姨撲去,猝不及防的南姨被他直接撲倒在了地上。
禿子雙手掐住南姨的脖子,將臉貼到了南姨的臉前面,伸出舌頭,發出‘略略略’的聲響。
那一瞬間,院警似乎愣住了。
是南姨的尖叫聲讓他們蘇醒了過來。
兩名院警一擁而上,將禿子直接推倒了床邊上。
就在這時,一個身影急匆匆從走廊里面沖了進來,是章悅,她的護士帽穩穩地戴在頭上,一塵不染,這是代表著護士長身份的護士帽,比普通的護士帽要高,而且上面繡著一個紅色的十字架。
章悅邁進病房,問道:“怎么了?”
南姨被一名院警從地上扶了起來,喘氣粗氣憤怒地叫道:“他不吃藥……還將我推倒了……”
章悅沒有說話,狠狠瞪了南姨一眼。
隨后,她咬了一下牙。
不知從何時開始,她有了咬牙的習慣,或許是從她正式當上護士長的那一天。
兩名院警將禿子反按在了床頭上。
章悅道:“把他抬起來。”
兩名院警將禿子拉了起來,將他的頭抬起,這一次他們抓的很牢,禿子的臉上都露出了血管跡象,脖子上已經出現了血絲,應該是剛才被院警打的。
章悅跨前兩步,驟然伸出了手。
“啪!”地一聲,打在了禿子的臉上。
“啪!”又是一聲,這兩聲幾乎是連在一起的。
“不吃藥?!”章悅瞪大了眼睛,厲聲喝道,“為什么不吃藥?!”
“啪啪啪!”又是幾巴掌揮了下去,打的禿子臉頰通紅,甚至連叫罵的聲音都還沒來得及發出來。
“我問你為什么不吃藥?!”
章悅從旁邊的院警手中奪過了警棍,朝著禿子的身上就抽了過去,抽了兩下之后,她將警棍直接扔在了地上,然后開始用腳踹,用巴掌抽打他的頭。
禿子已經半跪在了地上,要不是有兩個院警從兩邊駕著,估計都直接躺下了。
章悅像是瘋了一樣,不停地對著禿子連抽帶打。
禿子的光頭上已經一片血紅。
章悅終于停了下來。
病房內另外兩個病人已經嚇得躲在了他們各自的床角上。
南姨和幼子也躲在了門口邊上。
幾個院警則站在四周,驚愕地看著章悅。
沒有人說話,房間內出奇地靜。
良久過后,章悅深吸了一口氣道:“下次遇見不吃藥的,直接來叫我。”
說完之后,章悅就轉過身走了出去。
走到南姨旁邊的時候,她用極低的聲音道:“現在知道為什么你當不成護士長了吧?”
還沒等南姨回話,章悅就邁開步子朝著樓梯走去。
就在這時,吳野和兩個院警從樓梯急匆匆趕了上來。
“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吳野看著章悅發紅的手掌問道。
章悅平靜地道:“沒事,就是有個病人不吃藥,我剛去勸了勸。”
吳野道:“現在呢,沒事了吧?”
章悅將有些歪斜的護士帽擺正之后才道:“沒事了。”
吳野點了點頭道:“那就好,我這邊要帶兩個病人走,很急,你有沒有要推薦的。”
章悅想了一會之后道:“405病房的那個禿子可以帶走,另外一個你看著辦吧。”
吳野點了點頭道:“好的。”
隨后,吳野低下頭,貼近了章悅的臉,咧開嘴巴笑了起來:“晚上等我一起吃飯。”
他笑起來的時候很恐怖,那分明就是兩張嘴在笑。
但章悅看著這張恐怖的臉卻嬌聲笑了起來,她笑的樣子讓人浮想聯翩。
她只是笑,卻沒有說話。
她從吳野的身旁走過,留下了淡淡的香味。
吳野扭過頭去,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了樓梯的拐角處。
“對了!差點忘了正事!”
吳野回過頭來,端正了姿態,對身旁幾個院警道:“將405的那個禿子帶走,還有……嗯,404的那個結巴!”
這一次,吳野受到矮人院長的指示,要帶兩個人給他。
最近有些反常,吳野心中想著。
在這么短的時間內,就已經帶走了三個病人了。
不過,有些事情,不是他現在這個級別能夠了解的。
他搖了一下頭,朝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