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夜晚來得很慢,有時又來得太快。
鄭圓圓在這樣雙重的體驗當中迎來了這個夜晚,她躺在床上,望著窗外迷蒙的夜色,翻來覆去,就像丟了魂,她已經很長時間沒有過這樣的體驗了,她命令自己不去想,可偏偏腦子里全都是他的面孔,有些話從記憶深處洶涌而出,如同風暴一樣襲擊著她的心靈。
事情仿佛已經過去很久很久了,卻又好像近在眼前,在過去的那些煎熬的日子里,她想方設法地躲著她,可是說,她是成功的,她們很少見面,就算見面也裝作不認識,或者干脆直接躲開。
為什么他要在現在來找她?給她送來一只小鳥?
這個小鳥曾經是他們的快樂源泉,讓他們兩個同樣壓抑苦悶的人相遇相交然后相戀……
那只小鳥已經死了,紙上的小鳥也被她撕碎了,過去的事情永遠只能埋在心里,回不去了。
鄭圓圓一遍一遍安慰著自己,但不知為何越是安慰,心中越是慌亂。
也許僅僅是一會兒,也許是幾個小時之后,她從床上艱難地爬了下來,她穿上了鞋子,披上了一件外衣,打開房門,走了出去。
月如鉤,涼風拂面。
鄭圓圓的雙腳踩在地上,每走一步,都好像有千斤的重量,她甚至不知道自己這一路究竟走了多久。
模模糊糊中,耳邊響起了一個聲音。
“圓圓——”
鄭圓圓的身子猛地一抖,還沒轉過身,臉上已經掛滿了淚水,這一聲叫喊一如往常,還是如此熟悉,她雖然早已不是一個戀愛中的少女,但此時此刻聽見這聲呼喚還是忍不住一陣心神蕩漾。
“圓圓。”身后的聲音再次響了起來。
鄭圓圓回過頭去,望著那棵樹下的高大身影,身影從黑暗中緩緩走出,那是一張黑色的臉,凝重的臉,但眼神中卻帶著一絲柔情。
“孔武……”鄭圓圓喃呢了一聲,不敢看他的眼睛,“我不該來的。”
孔武低沉著聲音道:“可你還是來了。”
鄭圓圓壓抑下自己的情緒,質問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孔武平靜地道:“你一直在躲著我,你知道這樣做對我有多么煎熬,可你還是這么做了。”
鄭圓圓忽然感覺有些生氣:“因為我們之間什么都沒有發生,而且也不會發生什么!”
孔武:“你在欺騙你自己,可你知道事實根本不是這樣的。”
鄭圓圓大聲:“你究竟想干什么?!”
孔武:“我想和你在一起——”
鄭圓圓愣了一下,這句話她似曾相識,這句話曾經讓她感動到落淚,即使受到了嚴酷的懲罰也依舊心甘情愿,如今當這句話再次從他的口中說出的時候,她反而感到一種深深的無奈和悲哀。
鄭圓圓臉上忽然出現了一絲的蕭索,她的聲音也隨之變低:“你知道的,只要我們還在這里,就永遠不可能。”
孔武的眼睛中閃過了一絲兇狠:“就是因為他嗎?!”
鄭圓圓搖了搖頭:“你還沒看出來嗎?根本不是他,是整個病院。”
孔武惡狠狠地道:“那我們逃出去。”
鄭圓圓往前快速走了兩步,怒聲道:“不要說這種話。”
“那我們扳倒他……”
“你——你怎么了——你跟了他這么多年了——難道不知道他是個什么樣的人嗎——你這是在尋死——”
“我已經忍了快十年了!十年,你知道是什么概念嗎?!”
“我也快八年了,我快出去了,你知道的,我不能再犯錯。”
孔武提高了音量道:“沒有人可以活著走出去,只要你進來了,就一定會死在這,就算你的尸體也不會出去。”
鄭圓圓握緊拳頭道:“不可能的,他們說好的,我只在這干八年!”
孔武忽然冷冷一笑:“八年之后還有三年,三年之后還有一年,一年之后……你確定到時候你還是護士長,你確定他們不會找人來取代你,如果當你干不動或不想干的時候,他們有的是辦法將你治的服服帖帖,甚至是殺死你。”
鄭圓圓憤怒地道:“你在騙我——”
孔武壓低聲音道:“我沒有騙你,因為我的期限就是八年。”
鄭圓圓的胸口劇烈地起伏:“可你現在還在這……”
“又是三年……”
“他們怎么可以隨意毀約,為什么?!”
“因為我們都是罪人啊,被選中的罪人。”
鄭圓圓似乎明白了什么:“他們不是一個人對嗎?”
孔武雙目漆黑,望向夜空:“是啊,一群人,很大一群人,可以說是一個龐大的組織。”
鄭圓圓咬了咬牙,往前又走了一步:“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孔武:“要不是知道了,我也不會冒著這么大的風險叫你出來——”
孔武忽然輕吸了一口氣,陷入了良久的沉默當中。
一陣冷風吹來,拂過他的面頰。
“思維空洞。”
孔武說出了這四個字,他的聲音中帶著一絲驚恐,他碩大的身軀也在瞬間變得瑟縮了許多。
“思維空洞?”鄭圓圓反問了一聲,這四個字似乎有種奇怪的魔力,讓她的思維一瞬間凝固了下去,過了許久之后,她神情有些恍惚地問道,“這家精神病院根本就不是治療病人的地方對不對?”
“確實,那只是一個外殼。”孔武壓低了聲音道,“我見過他們的地下工廠,但并沒有進去,從院長的口中,我得知了一些碎片化的信息。”
“其實這么多年下來,我也猜到了一些大概。”鄭圓圓平靜了許多,“可他們究竟是在干什么?”
孔武搖了搖頭:“具體是什么不知道,這里還有另外一批人,他們根本就沒有在陸地上出現過,但一直在精神病院中,我只知道他們行動的代號是‘思維空洞’,而這個行動好像已經進行了許多年,但今年夏天就要完成了……”
“思維空洞?”鄭圓圓再次念出了這四個字,隨后她眉頭緊皺道,“跟那批黑衣人有關嗎?”
孔武點了點頭道:“那批黑衣人的上頭就是指揮這次行動的人。”
鄭圓圓沉默了許久,她深吸了一口氣,臉色有些發白:“我們要怎么辦?”
孔武低頭望著鄭圓圓的臉,然后伸出手托住了她的下巴:“圓圓,你相信我嗎?”
“我相信。”鄭圓圓微微揚起,說道,她恍惚間有一種回到了過去的感覺。
“我會帶你走。”孔武壓低聲音,在她的耳邊說道,同時痛嘴唇親吻著她的頭發,然后是她的耳朵。
鄭圓圓發出了一聲壓抑的悶哼聲。
孔武的肩膀摟住了她的腰肢,將她用力拉入了懷中。
“我愛你,我始終愛你。”他親吻著她的額頭,低聲訴說。
“我也愛你……可是……”她的話還沒有說完,孔武的嘴就堵住了她的嘴,她用力去推,可完全推不動,她感覺自己四肢酥軟無力,像一束飄零的蒲公英。
“我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你,包括他們。”
孔武低聲說著,將圓圓拉到了樹旁。
“不能……”鄭圓圓不知道自己現在是不是后悔前來赴約,她只感覺自己很慌很慌,完全沒有了一丁點的主意。
孔武脫下了她的外衣,撫摸著她后背蛇形蜿蜒的溝壑,眉頭緊緊皺在了一起:“我對不起你。”
她的身子在微微顫抖,也不知道是因為疼痛,還是因為別的什么原因。
“不要說了……我們……”
“不,我要告訴你,這件事我一定會讓他付出代價!”
“你不要去做,答應我,你好好當你的大隊長,已經很好了,我當護士長,也很好了。”
“就算你不往上爬,下面的人也會往上爬,他們不能越過你,那么就只能頂掉你,越往上,自由度就越高,越往上活得就會越順心,在我還是小警察的時候,我就已經明白了,后來我成了副隊長,就理解地更加深刻,我想在你還是一名小護士的時候,也應該早就明白這個道理了吧。”
“我明白的,可是我并不想……”
“我幫你。”
孔武再次吻了她的耳朵,她感覺自己的耳旁像是有幾個蜜蜂在嗡嗡叫,讓她腦子一陣酥麻,停止了思考。
他將她拉入了樹后,她咬住了自己的衣服。
樹木在微微抖動,幾片樹葉飄落而下,在空中搖擺了一會之后,落入了塵埃。
良久過后,樹后面傳來了一陣喘息聲。
“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嗎?”一個男人的聲音,帶著疲憊。
“當然記得……就是在這……”一個女人的聲音,很輕柔。
孔武和鄭圓圓從樹后的陰影里面挪了出來,兩個人并肩而坐,望著皎潔的月空,追憶過往的歲月。
“那是幾年前,四年前吧?”孔武思考了一會之后道。
“三年六個月……你就是一點記性都沒有。”鄭圓圓嗔怒地糾正道。
“好啦,就你記得最清楚,那時我記得就是因為一只小鳥,可惜它已經死了。”
“它被你抓了的嘛,我養著它,養了好幾天,可它不吃不喝整天亂叫,當我明白過來不該囚禁它的時候,已經晚了,它撞死在了鳥籠里。”鄭圓圓似乎有些傷心,她忽然聯想到了他們目前的處境,也像是那只鳥一樣,只不過他們比較頑強,還心存一絲僥幸的希望。
“早知道就把它放生好了。”
“是啊,可哪里有那么多早知道……”
兩個人相互擁抱著陷入了沉默當中,這沉默不會讓他們尷尬,反而充滿了一種安詳和平和,也許這就是所謂的幸福了吧,很簡單,也很質樸。
“這個給你。”孔武忽然將一個黑乎乎的東西遞了過去。
“什么……”鄭圓圓將那個東西接在了手里,有些冰涼。
“我撿到的。”孔武瞇起眼睛,望向了漆黑的遠方,似乎心事重重。
“硬幣嗎,上面怎么是三條蛇?”
鄭圓圓迎著月光,舉起了那塊比普通硬幣稍大一些的圓形鐵塊。
鐵塊的正面上,印著一張瘦削的臉,留著一副山羊胡,看起來有些陰森怪異。
圓形鐵塊的背面,刻著三條縱橫交錯的蛇,蛇的嘴巴張開,分叉的蛇信子伸在外面,糾纏在一起。
“這是什么東西……看起來怎么這么怪?”
“暫且就叫它蛇幣吧。”
“蛇幣?我不要……”
孔武將鄭圓圓的手緊緊捏緊,然后再次把她拉入了樹后的陰影中。
“要不要由不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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