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的天空泛起了魚肚白。
持續了幾十個小時的狂風暴雨終于逐漸停歇。
風變小了許多,雨也變小了很多。
外面的路上到處都是積水,水溝中更是洶涌澎湃,像是決堤的水壩一樣。
過去的一個白天加一個晚上,上天似乎將整個春天所積攢有雨水一下子傾倒在了大地上。
病人們經過了一個焦慮而多夢的夜晚,在清晨來臨的時候,他們要不就是沒有起床,依然窩在床上,要不就算起來了,也是滿眼的血絲,精神萎靡。
自從后半夜從夢世界里醒來之后,趙直其實一直都沒有睡著,他在靜靜地思索著未來的行動,規劃著他的每一個步驟,外面的狂風和暴雨在慢慢變小,他腦中的思路也逐漸明朗清晰了起來。
他意識到過去的自己或許一直都是錯誤的。
單打獨斗,真的很難和整個精神病院對抗,就算有幾個小伙伴支持,也完全不夠。
他需要掌握主動權。
上一次的暴動其實就是很好的例子,只不過在當時,他并沒有意識到‘主動權’這個問題。
現在他終于明白了,在任何地方,不管是精神病院的里面還是外面,都遵循著同樣的叢林法則,那就是弱肉強食。
勝者為王,是永恒不變的真理。
不然就算他逃出去,依舊是一個罪犯的身份,而且很有可能下次再進來的時候,就會被嚴防死守,毫無逃脫的可能。
那,究竟要怎么辦呢?
他的腦中出現了一個詞——翻江倒海。
是的,沒錯,他要將整個病院攪得個天翻地覆,過去他還是太乖順了,太善良了,太缺少心計和城府了,以為只靠自己一張嘴,靠自己一雙拳頭和一雙腿,就可以硬生生鑿出一條通往外界的生路。
這是斷然不可能的。
如果說過去的他,是一頭初入病院的小野狼,那么現在的他,已經逐漸變成了一頭沉穩內斂而且善于謀劃的成年狼。
過去只有他一頭小狼,身旁有幾個年輕重義氣的小伙伴,算是他的得力助手和干將,但從過去發生的種種事情來看,顯然這些是遠遠不夠的。
他需要更多的人,需要更多追隨他,愿意跟他一起干的人,只有人多了,他才能夠真正地翻起滔天海浪。
他要搞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情!
他深吸了一口氣,從二子的床上坐了起來。
他盯著前方的墻壁,眼神變得異常堅定,未來的藍圖在他的腦中逐漸勾勒了出來。
過了一會之后,二子終于醒了,他睜開眼,便望見了趙直,兩個人四目相對,二子苦笑了一聲道:“實在不好意思……我昨晚……”
趙直道:“沒事,我們昨晚有很多收獲,你的夢世界對我的幫助很大?!?
二子感覺趙直說話的語速比之前慢了許多,而且說話的時候,雙眼直直地盯著他,充滿了一種力量感。
二子不由地點了點頭道:“譚維走了之后,我在夢里一直睡不著,就索性到處走動了走動,看看能不能發現什么有用的線索?!?
“發現了沒有。”
“暫時沒有?!?
“不著急,我們慢慢來,先去吃早飯吧。”
趙直站了起來,伸展了一下四肢,走到了孫震陽的旁邊,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孫老師,吃早飯了。”
孫震陽翻了一個身,睡眼惺忪地看了一眼趙直之后道:“我不餓……”
“要不要幫你帶?”
“不用……”
“孫老師,你好像感冒了,還是哪里不舒服?”
“沒事……我沒事,你們快去吧……”
孫震陽翻過身去,重新面對著墻壁。
趙直和二子對視了一眼,一前一后走了出去。
他們先是來到了茗人的房間,叫茗人一起出去吃飯,然后又來到了王小胖的房間,將他叫了出來。
這是他們的四人小組。
今天的院警變少了一些。
其實在過去的幾天里,巡邏院警和看守院警的數量一天比一天少了,今天是最少的一天了,當然或許也跟昨晚下的那一場大暴雨有關。
整層樓只有一個院警,那個院警還躺在排椅上,睡眼惺忪。
休息室內,也只有一個護士在分發食物,那個護士也是一副沒睡醒的模樣。
看來最近院長不在,他們真的是一天比一天懶惰了起來,估計再過一段時間,可能連巡邏的院警都沒有了,護士也不發食物了,他們這些人就只能只能呆在這里被活活餓死了。
零零星星的院警和護士,零零星星的病人,全都無精打采。
氣氛沉悶而壓抑,空氣潮濕而陰冷。
沒有人說話,只能聽見走廊里偶爾劃動的腳步聲,以及指甲輕微摩擦墻壁的聲音,嗤啦嗤啦,刺人耳膜。
趙直他們四人坐在同一張桌子上。
幾分鐘之后,整個休息室內,只剩下了他們這四個人。
外面的雨雖然變小了許多,但依舊在下,雨滴打在窗玻璃上,發出啪嗒啪嗒的響聲,單調而乏味,讓人昏昏欲睡。
二子環顧四周之后,忽然說道:“我覺得這是我們的機會?!?
王小胖道:“你是說現在嗎?”
二子點了點頭,他還沒有說話,茗人立馬道:“但是很快就到分發藥物的時間了,我怕來不及?!?
就在這時,趙直忽然抬起頭,望著他們道:“我們暫時先不逃出去了?!?
聽見這句突如其來的話,另外三個人像是被雷擊了一樣,紛紛瞪大了眼睛望著趙直,表情和眼神都顯得無比震驚。
過了好一會之后,王小胖才問道:“怎么了,直哥?”
“是啊,發生什么事了,我們快出成果了啊。”茗人急忙跟著問道。
二子低著頭,若有所思地道:“是不是跟昨晚的夢有關?”
趙直輕咳了一聲之后道:“不是,是我自己想明白了,其實我們要做的最主要的事情不是要想方設法逃出去,而是要迎頭直上——”
王小胖問道:“什么意思?”
趙直深吸一口氣之后,緩緩說道:“這么說吧,這家精神病院幾乎與世隔絕,除了病人和那批奇怪的黑衣人之外,我沒見過其他外人進來過,更沒有一個人出去過,我們可以把它想象成是一座孤島,而即使我們通過別的手段逃出了這座孤島,但卻未必能夠逃出圍繞在孤島四周的海域,就算逃出了海域,萬一海域的外面是一座更大的孤島呢?”
茗人搖了搖頭,滿面疑惑:“我還是不懂……”
“之前我們一直在做的都是迂回逃脫,其實,我們為什么不索性直接強攻呢,直接將這座孤單占領,我們占山為王,掌握主動權,我們自己成為這家精神病院的主人,我們自己掌握我們的生死,這樣的話,就算真的一輩子逃不出去,在這里我們也可以活得相當滋潤!不過如果我們真的控制了精神病院,肯定是能夠隨便出去的,這點毫無疑問,畢竟那時候,自由出去的權利就掌握在我們自己的手里了?!?
趙直一口氣說完之后,環顧另外三個人的臉,壓低了聲音,補了最后一句:“我們與其從地下灰溜溜爬出去,不如從正面挺直腰桿地走出去?!?
他說完這句話之后,緩慢地笑了起來,他的嘴唇緊貼著牙齒咧開,這種笑容,他一般只在黑夜中獨自一人的時候才會露出來,但是現在,他卻在他的小伙伴們面前露出了這種如狼一般嗜血的兇狠表情。
另外三人不知是被嚇到了,還是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他們愣愣地望著趙直,一句話也沒說。
過了好一會兒,茗人才搖晃了一下身子,他一邊摸著自己的下巴,一邊說道:“可是——控制整個精神病院,這件事情,怎么看都不像是很簡單的樣子,至少我覺得比鉆下水道要難得多得多?!?
“我也這么覺得?!蓖跣∨止牧斯娜鶐妥?,似乎下了很大的決心一樣,他一邊用手指敲著臉頰,一邊說道,“畢竟我們的身份是病人,你要說我們是院警的話,還有可能……而且我感覺院警都不一定能行……我好像能感覺到這家精神病院不僅僅只有外表看起來的這些人……還有許許多多我們看不見的人……以及許許多多我們并不知道的事情……雖然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有這種感覺……”
王小胖的話音剛落,二子忽然說道:“其實,最提的關鍵是,我們如何獲得主動權,如何變主動為被動?”
二子托著腮幫子若有所思,看來只有他是在認認真真思考趙直說的話,其余的兩個人只是在擔憂,或許是不想就這樣白白放棄即將見到成效的勞動成果的緣故。
畢竟他們為了能夠逃出去,前前后后演練了那么多遍,而且有幾次差點有生命危險。
“出逃是我們的籌碼,正面掌控是我們的策略,要想一勞永逸,我們必須要掌握我們自己的命運!”趙直依次望著桌子上的三人,眼神堅定,充滿了力量,“不然就算是逃出去,我們也是殺人犯,也是越獄犯,一輩子都不得安生,如果你想逃出去之后曝光這里,想逃出去之后證明自己的清白,那簡直是癡人說夢?!?
趙直舉起拳頭,輕敲了一下桌子中間,用低沉而緩慢的聲音道:“兄弟們,該醒醒了!我們是被社會所遺棄的人,除了我們自己,沒有人會為我們主持公道!”
趙直這一番話說的深入淺出,而且字里行間透著血淋淋的直白和現實,讓人不想面對,不忍細想,但實際上他們所處的境況正是如此。
聽完趙直的話之后,桌上的三人紛紛開始低頭沉思。
王小胖的腮幫子再次鼓了起來。
茗人臉色發紅,低著頭,望著腳面,似乎想要隱藏自己的什么東西。
二子也一手托腮,不停地撫摸著自己的臉頰,臉上的皮膚都快要被擦破了。
難道說,只有趙直一個人看到了事情的真相,看到了他們逃出去之后的未來嗎?
不,其實他們每個人都看到了,或者說意識到了,只不過他們一直以來都不敢承認,都在逃避去想這件事情。
趙直的出現,以及他所帶來的逃出去的理念和實際的行動,讓他們這幾個看起來跟正常人沒有什么區別的人有了一種能夠支撐他們活下去的信念,那就是有朝一日能夠逃出這里,不再受苦受難。
他們用這樣的方式來欺騙自己,來麻痹自己,來一天一天地繼續活下去,還充滿著動力。
其實逃出去之后呢——
他們將會是面臨更加殘酷的狀況,他們需要終日躲避和隱藏,甚至有可能會演變為真正的通緝犯。
逃出去,只是一個小小的開始。
他們不會擁有真正的自由,只會將自身的行動范圍變得越來越小,最后如同老鼠一樣偏居陰暗潮濕的洞中,了卻一生。
逃出去只是流亡人生的真正開始,最苦的日子還在后頭。
事實正是如此,他們都能夠意識到,但沒有人去真正想過。
趙直將這個問題想清楚了,想明白了,而且,他勇敢地說出來了。
而就在他說出來的那一瞬間,他忽然想通了另外一個問題。
為什么梁哲當初逃出去之后又回來了?
為什么梁哲的小伙伴們都死了,而梁哲卻獨自一人活了下來?
為什么梁哲不止一次地告訴他:你是永遠逃不出去的!
或許,真正的出路,只有一條。
那就是——逆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