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病院,這樣的鞋只有一雙。
也就是說,樓頂上的腳印正是趙直的這雙鞋留下來的。
但到底是不是趙直穿著這雙鞋上去留下的呢,還未可知。
或許別人偷偷摸摸將他的鞋偷走,然后意外留下來的腳印,甚至是故意留下來用來陷害趙直的也說不定。
但是,此時此刻,趙直卻無話可說。
如果他據理力爭,很可能會越陷越深。
趙直很清楚,冷空既然能夠在此時現身,這么大膽地站在他的對立面,必然是有著十足的把握。
這個鞋印,或許只是一個引子。
此時,趙直竟然出奇地鎮定,他都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如此鎮定,就在剛剛,他還要在三十秒之內崩掉冷空的腦袋,但是現在,他卻不想這么做了,要是這么容易就讓冷空死了,就太便宜這個陰險小人了。
趙直的腦海中忽然出現了一個罪惡的想法,他要讓冷空受到折磨,受到殘酷的折磨,他要將他關進禁閉室……并在禁閉室中放入一條餓了十天的狼狗,還要在里面的墻壁上涂滿大便……
趙直出人意料的鎮定似乎讓冷空都感覺有些意外。
他伸長了脖子,從兩個怪人后面探出了腦袋,一雙冰冷的眸子中閃過一絲奇特的光芒,然后,他拍了拍其中一個怪人的肩膀,那個怪人低下頭去,冷空的半張臉隨即露了出來。
“趙直,看來,昨天晚上你真的去樓頂了。”
冷空的語氣中帶著一絲小人得志后的洋洋得意,他想要掩飾,但是卻根本就掩飾不住。
趙直平靜地道:“這雙鞋,我從進來后的第一天就不知道它去了哪。”
冷空顯然并沒有被趙直帶入他的對話節奏中,冷空繼續按照他自己腦中的構想,對趙直施加著一些想象中的情節,他說道:“昨晚半夜,你穿著這雙鞋,悄悄爬到樓頂,在樓頂上和重病樓的安保主管萬儲通了話。”
冷空用的是陳述句,而不是疑問句,他似乎是在陳述一個事實,一個既定的事實,一個不容置疑的事實。
冷空的話具有一定的誘導性,他的這句話說完之后,幾個病人又開始低聲說起了什么。
趙直此時展示出來的鎮定和平靜讓所有人都恍惚地覺得,冷空所說的話是真的。
但是,他們不知道的是,一個在該憤怒的時候卻忽然變得平靜的人,是因為已經憤怒到了極點。
殺人者,在殺人之前和殺人之后情緒都會異常地高漲,甚至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但是,在殺人的瞬間,情緒卻比前后都要平靜許多。
趙直經過了冷空接二連三的心理惡意攻擊和冷嘲熱諷,經過了病友們的橫眉冷對和背后捅刀,經過了無理取鬧般的人證和物證展示過程……
最后,他們還要求他對這一切做出一個合理的解釋……
換作別人可能會迫不及待地解釋,就算不解釋,也可以尖銳地提出反駁的疑問,用合乎情理的邏輯戳破這個人證和物證的冒泡,這樣做還是很容易的,雖然不能讓對方完全敗北,但也不至于將自己置于如此不利的局面。
但是,趙直不會解釋,至少,此時此刻,他不會對任何人做出任何的解釋。
他堅定地認為,有些人不需要他的解釋,有些人就算是解釋了,依然不會起到任何的作用。
他是一塊頑石,他喜歡用頑石的方式來解決那些奔襲而來對著他左右突擊的旋風。
他一直都是如此,從未改變過。
即使他在過去的幾個月里,變得沉穩了,變得隱忍了,變得會隱藏自己了,但是面對外界對他突如其來的侵襲的時候,他依然選擇用這種最直接最強硬的方式來解決問題。
他沉默著,他用最簡單的語言,‘是’還是‘不是’,‘對’還是‘不對’,來回答一個個在其他人看來異常復雜的問題。
趙直對這件事的不解釋,甚至是無動于衷,讓那些早已被冷空收買參與了這次彈劾事件的幾個病人感到不可思議,很快,那些人就覺得他們似乎被趙直的沉默給侮辱了。
他們明明給予了趙直那么多的攻擊,一環扣一環地讓他進入預設的圈套,最后的那雙鞋,可以說是致命一擊,然而,趙直竟然越來越平靜……平靜地甚至都感覺不出他胸口的呼吸起伏……
那幾個病人開始大喊大叫了起來,他們不是在對趙直大喊大叫,而是在對著那些和趙直站在一起的病人大喊大叫。
他們的喊叫多少起到了一點效果,有幾個病人開始左右為難了起來,他們似乎有些懷疑趙直,但又礙于趙直在他們中間樹立起來的無形權威而不敢大聲言語。
趙直依然無動于衷。
他的表情和目光都平靜地讓人感覺不真實。
站在趙直身邊的銘人頭抬起頭盯著趙直,眉頭緊緊皺了起來,似乎有些不滿。
厲山一直望著前方,他高大的身軀能夠讓他輕而易舉地將視線越過趙直的肩頭,聚焦到對面那兩個怪人身上,他關心的只是那兩個怪人。
鷹眼吊起眼珠子不停地掃視著。
四川小哥,光頭強并排站在一起,這兩個人不知何時已經形成了一種無言的默契,竟然在同一時間扭頭,相互之間對視了一眼,這一眼,感情復雜。
劃船大哥和劃船二哥分站墻壁的兩側,兩人相互對望,常年的兄弟情感讓他們相互之間只需要一個眼神就讓對方知道想要說的內容。
人聲越來越大,越來越嘈雜,過多的嘴巴在同時說話,反倒讓語言成為了一種障礙,使所有人都沒有聽清對方到底是在說什么,或者說,在這樣一片嘈雜的聲音中,人們很難搜尋到對自己有用的信息。
雜亂的說話聲在走廊中形成了一陣嗡嗡嗡的轟響。
他們像是一群失去巢穴的蜜蜂在瘋狂地振翅尋巢,又像是一群看見了一堆新鮮贓物的蒼蠅爭先后空地往上竄。
陡然間——
一聲暴喝!
“你們全他娘的給我閉嘴吧!”
這一聲暴喝讓所有人都吃了一驚,不僅僅是暴喝來的太過于突然,也不僅僅是暴喝的聲音非常響亮,而是因為,這聲暴喝,是趙直喊出來的。
而且,這聲暴喝的內容,充滿著一種不屑一顧的氣息。
但是,人們還是紛紛閉住了嘴巴,他們閉上嘴巴的原因,不是驚懾于趙直的這一聲暴喝,而是對他接下來要說的話感到好奇,他們想要聽一聽趙直到底會說出什么話來。
原本鬧哄哄的場面忽然間靜下來了,倒是讓他們感覺到有些震驚。
趙直一腳將面前的鞋踢飛,鞋幫正在打在那個怪人的臉頰上,臉頰凹下去了一塊,又迅速鼓了上來,像是一個剩下一點氣的干癟皮球一樣。
趙直往后退了兩步,似乎是想要自己同時面對更多的病人。
他環顧四周,微微仰頭,目光在每一個人的臉上停留了一兩秒鐘,似乎是想要記住他們的臉,每一張臉。
當趙直的目光落在他們臉上的時候,這些站在他對立面的病人們臉上竟然出現了一種掩飾不住的緊張神色,像是忽然間尿急了一樣,讓他看著有些心疼。
趙直看過前面的病人,又看過了左右兩邊的病人,最后扭頭看向了身后的病人,他將身后的病人也統統看了一遍。
他重新扭過頭去,似乎是深吸了一口氣,緩緩說道:“從現在開始,我將不再領導和指揮你們,你們愛去哪里就去哪里,愛干什么就干什么。”
這句話說完之后,場面一片寂靜。
忽然間,不知是誰咳嗽了一聲,緊接著,響起了密集的話語聲。
譴責,咒罵,震驚,喜悅……各種各樣的情緒,各種各樣的語調,各種各樣的動作,各種那個各樣的表情……
形形色色,充斥在趙直的眼中。
就在剛才,說這句話之前,他還懷疑自己不該這么做的,但是,現在,他堅定地認為,自己做的完全沒錯。
有些人,確實不值得他為之付出心血。
有些人,確實不值得他為其承擔風險。
有些人,確實不值得博得他的信任,甚至是對他的信任,都讓他感到惡心。
但是——有些人,他今天必須要讓其付出代價。
鮮血的代價。
不然的話,他的名字就可以倒過來寫了。
趙直提高音量,壓住所有細細碎碎的說話聲,他高聲道:“但,有一個人,例外,他哪里都不能去,什么都不能干,他只能聽我的,我讓他干什么,他就得干什么,我讓他死,他就得死?!?
他的聲音冷靜沉穩,這種語調竟然也有時讓人感覺不寒而栗。
“誰?”似乎是好幾個人同時在發問。
趙直緩緩抬起手,指向了冷空的眉心:“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