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是無窮無盡的黑暗。
也不知道過去了多久,更不知道是白天還是晚上。
昏昏沉沉,腦子迷迷糊糊,一會兒害怕,一會兒擔心,一會兒驚懼,一會兒憂傷。
當身在黑暗的時候,才真正明白光明有多么寶貴。
當知道自己瞎了的時候,才真正知道眼睛是多么重要。
“如果后半輩子什么都看不見了的話,干脆就直接去死好了……”
趙直在心里這樣想著,他已經做好了去死的準備。
他可以忍受肢體上的任何疼痛,但卻無法忍受自己今后永遠看不見任何東西……
想著想著,他就迷迷糊糊睡著了,迷糊之中,似乎有人在給自己拆繃帶和紗布,他渾身酸軟無力,眼前似乎有什么東西在晃動,但他卻看不清楚,很快,眼前又是一片漆黑,他沒有蘇醒,或者說,他一直處于被麻醉的狀態。
又過去了很久。
趙直終于醒了過來,這一次比之前都要清醒許多,他摸黑問向四周:“有人嗎?”
沒有人回答他,四周靜的出奇。
他提高音量又喊了一聲:“有沒有人?”
還是沒有人回答他,四周空蕩蕩的,除了黑暗之外,沒有任何東西。
他活動了一下手臂,正要翻身而起,誰知脖子上剛一用力,就翻不動了。
他被綁在了床上。
左手手腕上傳來一陣鉆心的疼痛,他緊咬著牙關,努力不讓自己叫出來。
眼睛的痛感比上次要好了許多,他試著轉動自己的眼珠,眼珠轉的很慢,但是似乎能夠轉得動了,這是一個好兆頭。
他深吸了一口氣,逐漸放松下自己的心情,腦中試圖思考別的事情來轉移自己的注意力。
但越是想要思考別的,就越是無法集中注意力,思維還是忍不住地想往雙眼上去跑,忍不住想要試著轉動一下眼球。
這種想要控制卻又控制不了的感覺真的很難受。
然而,就在這時,‘吱呀’一聲,開門的聲音響了起來。
隨后,傳來了鑰匙的嘩啦聲和腳步的踢踏聲。
趙直扭動著脖子,望向門口的方向,但卻什么也看不見,他張開嘴想要說話,但想了想還是什么都沒有說。
“感覺怎么樣?”是鈴兒的聲音。
兩個人的腳步聲響起,朝著他走來。
另外一個人似乎站在了趙直的跟前,低頭打量著,他能聞到空氣中傳來的絲絲縷縷的清香味。
是兩個女人,其中一個是鈴兒,那么另外一個很有可能就是小玉了。
“有話就說,不要憋著。”果然是小玉,她說話了,她說話的聲音還是冷冰冰的,但此刻在趙直聽起來卻感覺特別溫暖。
趙直張了張嘴,猶豫了一下之后道:“我是不是真的瞎了?”
“瞧把你嚇得,我還以為你多堅強呢?!毙∮竦脑捳Z雖然是嘲諷,但語氣卻沒有嘲諷的意思,反而帶著一絲淡淡地憂傷。
趙直閉上了嘴巴,不再說話,他有種想要大喊大叫的沖動,但這股沖動很快就被無盡的黑暗所吞噬了,即使是憤怒,在看不見的情況下,也無法發泄給別的,最后都會發給自己。
黑暗的世界中,只能自己跟自己較勁。
“已經過去一天了,昨晚給你重新換了藥,等會我會再幫你換藥,然后檢查損傷情況,你不要害怕,我昨晚看過了,眼球沒有損傷?!?
聽見這個消息,趙直高興壞了,可他還沒等說話,鈴兒便繼續說道:“不過眼角膜有損傷,具體損傷到什么程度,就不知道了?!?
“連你們也不知道……”趙直吃驚地道。
“當然,我們這里又沒有眼科醫生,我給你申請了去外面接受治療,但立馬便被否決了,在這里的事情,只能在這里處理……”
“他媽的!”趙直忍不住罵了醫生,“果然是想讓我們死在這里!”
趙直的罵聲剛落,房門又響了起來,似乎又有幾個護士走了進來,她們一邊走著,一邊口里喋喋不休地說著什么,走到趙直跟前的時候,忽然一起哄笑了起來。
讓趙直奇怪的是,這些女人在說什么,在笑什么,他完全沒聽出來。
趙直還以為這幾個護士是來檢查病情或換藥的,沒想到她們在趙直的床前站了一會之后,就走了,一邊走著還一邊小聲說著什么。
房門重新被關上。
趙直疑惑地道:“這些人來干嘛?”
鈴兒輕笑了一聲道:“她們來看看你?!?
“就只是看看?”
“其實是來湊熱鬧的?!?
趙直咬了咬牙,不再說話。
直到現在,他才真正明白那四個字:世態炎涼。
他開始皺眉深思,之前他還想如果看不見光明就自殺,但現在被這些護士又激發出了體內的斗志和反抗的精神。
他忽然不想自殺了,他不僅不自殺,他還要勇敢而堅強地活下去,他要復仇,挨個復仇。
在他的體內,一直都存在著野蠻和逆反的種子。
他就是在這樣的生存環境下長大的。
良久過后,鈴兒走到了趙直的床前道:“我現在給你換藥和檢查傷勢,你盡量不要轉動眼球,聽到了嗎?”
聽見鈴兒這么說,趙直再次害怕了起來,剛剛燃起的一股斗志頃刻間煙消云散,取而代之的則是更深的恐懼。
這是一種戰栗般的恐懼,他后半輩子是否會一直生活在黑暗中,就看這一次了。
鈴兒已經開始動手了。
趙直在心中不停祈禱了:看見,看見,一定要看見!
“我愿意拿十年壽命來換眼前的光明!”
趙直在心底這樣說道,說出這句話之后,他沒有一絲的后悔。
繃帶緩緩被減掉,紗布一層層拆了下來。
黑暗,黑暗,無盡的黑暗……
有影響在晃動,有光感在搖擺,但卻依然什么都看不見。
黑暗的正中間有一點血紅在晃動,那血紅吸引了他所有的注意力。
眼前依舊是黑暗,什么都看不見。
趙直害怕了,他忽然很想喊鈴兒不要再拆了,他害怕看見最后的結果,就是永遠都看不見了……
“好了。”鈴兒說道,“現在睜開眼吧?!?
原來剛才一直是閉著眼的。
趙直輕吁了一口氣,微微活動了一下眼球,隨即顫抖著眼皮緩緩張開——
一縷光線順著掀開的眼皮攝入了瞳仁!
他忍不住驚呼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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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出現了模糊的影像,黑色在往四周退去,光明重新遍布眼前!
“我看見了……我看見了……我真的看見了……”
趙直語無倫次地歡呼著。
他徹底睜開了眼睛,眼前是模糊一片,如同水中望月,鏡里看花。
但是,逐漸的,逐漸的,眼前的景物開始變得清晰了起來。
甚至比之前還要清晰。
可是,在這些景物的正中間,有一個紅點在閃爍,那個紅點像是狙擊槍的紫外線瞄準鏡一樣,定格在正中間的前方。
他的眼睛往左邊轉,那個紅點就往左邊轉,他的眼睛往右邊轉,那個紅點就往右邊轉,他的眼睛不轉,那個紅點也不轉。
他閉上眼睛,紅點依舊在正前方。
看來,這個紅點的形成因素似乎能夠穿透他的眼皮。
就在這時,鈴兒拿著小手燈和棉簽,開始照看趙直的眼球。
看了右眼之后,她的眉頭輕輕皺起,道:“昨晚還看見眼角膜有破損,今天怎么就好了,難道我看錯了……”
一旁的小玉道:“總歸是好事。”
隨后,鈴兒又望向了趙直的另外一只眼,在那只眼的瞳仁深處似乎多了一個什么東西,血紅色的東西,像是一粒小小的灰塵,又像是一滴鮮血,只有一毫米大小。
鈴兒看著瞳仁正中間的那點血紅色的印記,感覺很奇怪,她問道:“這只眼睛有什么特殊的感覺嗎?”
趙直搖了搖頭道:“沒有——”但很快他就繼續說道,“這個眼睛好像始終能看見一個紅色的點?!?
鈴兒點了點頭道:“這就對了,在你這只眼的瞳仁里,多了一個紅色的小印記,很小很小?!?
小玉也俯下身子,她同樣看見了那點印記,說道:“梅醫生之前眼睛里好像也有過這個東西,叫什么白什么東西……”
鈴兒道:“你說的是白內障吧,那是一種眼疾,但白內障是白色的,他這個卻是紅色的……”
鈴兒停頓了一會之后繼續道:“沒有什么不舒服?視力也沒有很明顯的損傷吧?”
趙直還沉浸在重見光明的喜悅中,他笑著道:“完全沒異常,我甚至感覺視力比之前還好了?!?
鈴兒眉頭輕皺,低聲道:“真奇怪,我昨天明明看見你眼球里全都是血……”
小玉道:“有可能不是他的,是那個冷空的,畢竟冷空是用血手觸摸到趙直眼球的?!?
鈴兒點了點頭,若有所思地道:“這倒也有可能。”
趙直道:“快把我松開吧,既然都好了,我再待在這里也沒有什么意義了?!?
鈴兒道:“你手臂上還有傷?!?
趙直晃動了一下手腕,雖然很疼,但相比重見光明,這顯然不算什么,他咬著牙,咧嘴道:“完全沒事,都是些皮外傷!”
鈴兒看了他一眼,道:“這個我要去和護士長說一聲,然后讓院警送你回去,你在這里等我,我一會就回來。”
說完,鈴兒在趙直的額頭輕撫了一把,便轉身走了出去。
小玉的表情依舊冷冷的,但眼神中的恨意卻減少了很多,她望著趙直道:“恭喜!”
隨后,不待趙直回話,轉身走了出去。
房間內再次只剩下了趙直一個人。
他高興慘了,原本還以為自己真的要瞎了,就算不瞎,視力也肯定大受損傷,沒想到不僅沒損傷,竟然好像還比之前更好了一些。
這讓趙直如何不高興。
和眼睛相比,手腕上的這點上根本就不算什么,就算被冷空啃掉一塊肉又如何,多吃幾塊肥肉,自然就長出來了。
但是——
這正中間的一點紅色,卻總感覺有些別扭,自己的注意力情不自禁地就要追隨那紅色而起,而越是追隨,紅色就越是聚焦不上。
他深吸了一口氣,準備好好研究一下這視野中的一點紅色到底是怎么回事。
米粒大小,方位飄浮不定,但始終都巨正中間……
忽然間,紅頂驟然上移!
趙直的眼球也跟著上衣,他的脖頸奮力抬起,往頭頂上看去——
一看之下,趙直忍不住驚呼出聲!
他的頭上,赫然懸掛著一個披頭散發的女人!
女人的頭發出吱吱的聲響,臉從濃密的頭發中緩緩抬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