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心事的人晚上總是難以入睡,醒著,對他們是一種懲罰。
趙直在進入精神病院的第一天晚上就受到了這種懲罰。
他先是被兩個院警脫光了衣服,在光溜溜的身上灑滿了消毒粉,用水槍強行將自己的身體清洗了一遍。
然后他被帶到了地下一樓,強押進了一間密不透風的小屋,用各種繃帶和膠帶將他捆綁在了床上。
兩個院警將趙直捆綁結實之后,帶著趙直吐在他們臉上的口水急匆匆走了出去。
過了一會之后,一個穿著護士服,身材高大的女人走了進來。
“我是這里的護士長。”
女人三十多歲年紀,聲音很粗狂,如果不是看到她的身體特征,光聽聲音,很容易誤認為是男的。
“我沒病……我是被陷害的……”
趙直感覺自己的嗓子像是冒煙了一樣,說出的話飄在空中,沒有一絲的力量。
“這里每個人都沒有病。”
女護士長將說出這句話的時候,瞳孔縮小了起來,她高高的鼻梁跟著微微蹙動了一下,像是想到了什么讓她難受的事情。
“那你們為什么要把我綁起來?”
趙直看著護士長,情緒平靜了許多,不知為何,看見她那寬闊的肩膀和高大的身材,趙直竟然沒有感到絲毫的驚奇和不適,反而感覺一種安全和踏實的感覺。
“你知道精神病和普通疾病最大的區別是什么嗎?”
護士長的嘴唇很厚,有一種西方女子的感覺在里面,她的嘴唇不說話的時候緊緊抿著,似乎有一種無形的力量在嘴邊。
趙直搖了搖頭,緊盯著護士長的嘴巴。
“精神病人和普通疾病病人最大的不同點是:精神病人堅信自己沒病,并認為所有不和他一樣的人都有病,而普通病人堅信自己有病,并認為所有和他不一樣的人都沒病。”
護士長說出這番頗具哲理的話的時候似乎沒有感到絲毫的自豪,反而有一種憂傷從她的臉頰上掠過,一閃即逝。
她的嘴唇再次抿了起來,彎下腰,望著趙直。
趙直被她逼視著,在一瞬間,他竟然感到有些慌亂。
這個女人身上似乎有著一股讓人不可抗拒的力量。
趙直咽了一口唾沫,扭過頭去,手掌扭動著,試圖掙脫手臂上的膠帶。
護士長伸出了自己的手,握住了趙直的手,她的手心中似乎有一絲的汗水,這絲汗水迅速彌漫到了趙直的掌心里面。
掌心里忽然傳來了一絲刺痛,趙直驚呼了一聲,手臂用力想要掙脫開護士長的手,可護士長的手上猛地傳來了一股大力,將他的手緊緊握在了里面。
刺痛一瞬即逝,刺痛過后,掌心竟然傳來了一絲奇異舒爽的感覺。
“你放心呆在這,我們會把你的病治好的。”
她望著床腳,輕輕地說,像是在跟樹洞訴說一個見不得人的秘密。
趙直張開嘴巴,還沒來得及說話,護士長便松開了他的手,然后直起身子,走了出去。
她寬闊的肩膀上面像是踩著無數只小精靈,讓她走起路來不由自主地左右微微晃動著。
護士長將房門輕輕關上,然后低下頭,將一直眼睛貼在了鎖孔上,透過鎖孔,她看到了趙直有些發愣地望著房門,他有些驚慌的表情,他略顯疲倦的神態,他僵硬發直的動作,都被她看在了眼里。
偷看病人的一舉一動,讓她感到一種無法言喻的快感。
忽然間,護士長的身子輕輕抖了一下,她輕吸了一口氣,抬起頭,半轉過身子。
昏暗的走廊,凄迷的燈光,偶爾的一閃像是有鬼影在晃動。
護士長厚厚的嘴唇緊緊抿著,雙眼緊盯著走廊的盡頭,那里雖然一片漆黑,但她分明能夠看到有個血紅色的東西在輕輕蠕動。
外人看醫院,是一片救人之地,醫生和護士都是菩薩轉世,活佛附體。
內人看醫院,則是一片亡魂之冢,看家和持家的需要有對恐懼的免疫力和對驚奇的克制力。
死人最多的可不僅僅是火葬場。
在這里,看得見,摸不著的東西不要感到害怕。
在這里,摸得著,看不見的東西不要妄自詢問。
在一個地方謀生,就要遵循一個地方的生存法則。
這家重癥精神病院同樣有它的一套法則。
要是不遵從這套既定的法則,死的很可能不是病人,而是想要治病救人,尋找真相的你。
護士長是在來到這里的第二年才知道的第一個法則的。
第一個法則是:永遠不要試圖隱瞞院長,任何事。
院長既是他們的院長,也是他們這里資歷最老,能力最強的精神病主治醫師。
沒有人知道他什么時候進入的這家精神病院,沒有人知道他的實際年齡,當然更沒有人知道他到底整天在他的小黑屋里干些什么。
院長是一個矮人,也是一個怪人,他喜歡的所有東西都比要比普通人大一號,比如穿大一號的衣服,抽特制加粗的香煙……
而且半年前,院長迷上了一個更怪的癖好,那就是戴面具。
有時他會悄悄地出現在你的背后,戴著一張紅色的面具,穿著一身火紅的衣服,和你打招呼。
這種打招呼的方式在最開始的時候,嚇壞的可不僅僅是護士長一個人。
學會這第一個法則,讓護士長付出了很大的代價,直到現在她的后背還在隱隱作痛。
通過那一次的教訓,也讓她明白了另外一個道理:永遠不要低估一個有著奇怪愛好的矮人。
第二個法則是在護士長來到這里的第四個年頭學會的。
第二個法則是:永遠不要和這里的院警發生關系,任何關系。
這里的院警之所以被稱為院警,是因為他們跟普通醫院的保安不一樣,他們從屬于中央軍部,由上頭統一調遣。
而且他們可以佩戴槍支,甚至這里的院警大隊長,也是這家精神病院院警的總指揮,一個身材高大滿臉橫肉的男子,可以不經由上頭批準,直接拘禁某些人。
先斬后奏,院警大隊長經常將這句話掛在嘴邊。
當護士長在第四個年頭觸發了第二個隱藏規則的時候,她首先想到了第一個隱藏規則,但即便如此,她還是存著一絲的僥幸心理,畢竟距離那件事已經過去了兩年。
但是后來觸發的一系列事件讓她徹底明白了,‘僥幸’是在這家精神病院里永遠都不會存在的詞匯。
據說還有另外三個驚悚而又恐怖的法則……
但護士長也僅僅只是聽說而來,而且還不知道具體的內容。
她雖然已經在這里干了七年,但彈指一揮間,這七年下來,她感覺依然對這間精神病院不是特別了解。
護士長想到這,忽然感覺自己的下體傳來了一陣奇異的感覺,她的身子不由地再次一抖。
有時候,活下來,可不僅僅是依靠勇氣。
還有克制。
護士長高高的鼻梁微微蹙動了一下,轉過身子,朝著另外一邊走去,她行走的速度越來越快,最后直接成了奔跑。
她的雙腳拖著沉重的身軀踩在地面上,發出砰砰的悶響。
當這一陣悶響在走廊里徹底消逝之后,昏黃的燈光全部熄滅了。
走廊另外一邊的漆黑角落里,似乎真的有一團血紅色的東西在微微蠕動,它蠕動的很慢很慢,每一次蠕動都像是經歷了一次重生一樣,要停頓很久。
也不知道過去了多長的時間,走廊邊緣的第一盞燈忽然亮了起來。
就在這時,趙直從第一陣昏睡中蘇醒了過來。
不知為何,剛才護士長走出去之后,趙直就感覺異常的疲累,然后他的眼皮合上之后,竟然轉瞬間就睡著了。
睜開眼后,看到了頭頂刺眼的白熾燈光。
逐漸適應了光線之后,他看到了白色的墻壁,白色的床單,鋁制的床架,床頭的頂上有一扇鐵網釘死的木窗,床頭的另外一邊對著房門。
房門緊緊閉著,透過房門底下的縫隙,可以看到外面一片漆黑。
自己睡了多久,現在是幾點,是白天還是黑夜,趙直完全不知道。
趙直感覺自己心底有一團焦躁的火焰在燃燒,他的四肢奮力的扭曲掙扎,胳膊上的血管根根凸出,黑紅色的血液在里面快速地流淌著。
“放我出去!”
喊出這一句話的時候,趙直感覺自己壓在心底的一塊大石頭迸發了出來。
更高的喊叫聲緊隨其后,從喉嚨里面撕裂了出來。
“他媽的!放老子出去!”
“老子沒病!!!”
床單在彎曲,床腳在震蕩。
房間里面發出了鐵塊和地面摩擦的嗤嗤響聲。
趙直整個身子繃緊,用力往外彈,繃帶和膠帶緊緊嵌進皮肉里面,疼痛感讓他更加的肆無忌憚地放聲大喊。
身子開始疼,頭也開始疼,嗓子發癢,心臟抽搐。
趙直從來都沒有想到,被綁在床上,困在一間幾乎空無一物的小屋里是這樣一種感覺。
像是死了一樣,不,是一分一秒都不想活著。
也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門縫外面忽然傳來了一點亮光。
悄無聲息的亮光,沒有腳步聲,沒有呼吸聲。
燈光就這樣亮了起來。
趙直看見了這絲燈光,像是看到了活下去了希望。
“救我出去!”
趙直對著門縫大聲地喊叫。
喊了三聲之后,外面還是沒有任何的動靜。
但燈卻一直亮著。
趙直的雙眼緊盯著門縫。
一團凄慘的血紅色從門縫底下硬生生擠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