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趙直從扶梯之上下來之后,站到了那個人的面前,他才真正從剛才那種致幻所引起恐慌感覺中稍微平靜了下來。
趙直在端詳著燈光之下的那個人,那個人也在端詳著他。
那個人看上去三十歲左右,面容滄桑,布滿胡須,一雙眼睛深邃而迷人,目光內斂而敏銳。
他身形略顯瘦削,面色白而不蒼,嘴唇輕抿,微微上揚,一頭蓬亂的頭發縷到腦后,用皮筋扎成了一個小辮子,有幾縷聳拉到臉頰,微卷,如同小河里蜿蜒的溪流。
他穿著一身麻布上衣,上衣胸口左右各有一個口袋,下面穿著一條寬松的短褲,一只手插在口袋中,另外一只手微微抬起,放在自己的小腹處,手掌上包著紗布。
他的手腕上綁著一條鎖鏈,腳腕上也有一條鎖鏈,手腕和腳腕能看到明顯的印痕和傷疤。
“你好像比我傷的還重。”那個人的聲音將趙直從恍惚中拉回了現實。
“我好著呢……”趙直將眼睛自那個人的臉上移開,下意識地摸了一下自己的鼻頭,不知為何,他看到這雙眼睛的時候,仿似在里面看到了自己的影子,讓他一時之間有些莫名地緊張。
“反抗是本能,但有時候學會潛伏更加重要。”那個人說完之后,便轉過身朝著黑暗的角落里走去。
趙直看見那個人的嘴角掛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詭詐的笑,當他再次回想那個人說的話的時候,他忽然意識到,那個人好像知道自己是因為什么而受的傷……
“等等——”趙直摸了一下自己的額頭道,“你是怎么知道的……不,我想問你的是,你是誰?為什么會在這?”
趙直的瞳孔放大,瞪著那個停住了身影,他很期待聽到那個名字,他似乎已經猜到了面前這個人是誰,或者說潛意識里希望這個人就是‘他’。
身影停住之后,沒有說話,幾秒鐘之后,便繼續往前走去,仿似根本就沒有聽見趙直的問話。
趙直的心底忽然有些煩躁,他覺得自他進來之后,仿似就被一種無形的壓力圍攏了,就在剛才,他甚至還出現了語無倫次的感覺……
“喂——”趙直往前走了兩步,剛想要開口說話,誰知那人忽然說道,“停在那。”
趙直腦子還在思考這句話,但他的身子卻已經停住了,他停住的位置剛剛好是燈光直射的位置,頭頂的燈光照在他的頭頂上,讓他產生了一種悶熱而焦躁的感覺,他甚至覺得自己的后背都已經開始冒汗了。
“這真是一種奇怪的感覺……”趙直在心中暗道了一聲,就要邁步走出燈光之下。
“你很緊張。”那個人背對著趙直道,“去把糞坑清理一下。”
“我——”
“你不是想問我問題嗎,清理十分鐘,一個問題。”那個人鉆進了黑暗中,不見了身影。
趙直想要追過去,但卻有些猶豫不決,一直以來,他似乎都不是一個猶豫不決的人,而且也不是一個輕易會緊張焦慮的人,但鬼才知道為什么他現在表現的既猶豫不決又緊張焦慮。
“那個人說的沒錯,我是有些緊張。”趙直在心中暗道了一聲,同時邁步走了燈光之下,直到這時,他才看清前面的墻壁上竟然有一道木門,木門之后竟然還有一個獨立的小房間,而此時,那個人正坐在房間中的一張搖椅上,左右晃蕩著。
“你至少要告訴我,剛才我下來的時候出現的幻覺到底是怎么回事?”趙直往前踏出了一步之后下意識地停住,然后摸了摸自己的額頭,瞪大了眼睛。
“我可以告訴你,但你并沒有做好聽的準備。”那個人聲音中帶著一絲笑意,然后微微搖了搖頭。
“你什么意思?”趙直往前邁出一步之后又停住了,“你說的準備是什么準備,這東西還用準備?”
“人在緊張狀態下會按照小我來行事,你的小我會阻礙你得思考,甚至是不讓你思考,所以你聽到的東西都是你想聽到的,并不是我所要說的,所以現在,去鏟屎吧。”那個人左右晃動了幾下之后道,“鏟完之后,你會發現情況有所改變。”
“為什么鏟屎會讓我減弱小我,雖然我還不知道小我是什么東西?”
“你就是因為這個被打的吧,以為窮追不舍就是執著,以為倔強就是堅韌。”
趙直愣了一下之后才道:“好吧,那在我去鏟屎之前,我只想問一個問題。”
那個人沒有說話,趙直往前邁出了一步之后再次停住,用一種連他自己都感覺到奇怪的語氣道:“你到底是不是梁哲?”
那個人語氣波瀾不驚:“既然你都已經知道答案了,何必問我呢。”
趙直咬了咬牙,感覺到自己的汗毛好像都豎起來了,他非常想迫切地沖進那個小破屋問他一肚子的問題,但雙腳卻好像被銬住了一樣,讓他寸步難行,他的嘴巴蠕動了幾下之后一句話也沒有說出來,良久過后,他轉過身去,走到了左邊的墻壁旁,拿起了那把鏟子。
奇怪的是,他竟然沒有看,就知道那把鏟子在那,而更奇怪的是,他握著那把鏟子的感覺似曾相識……
他脫掉了上衣,肋骨和腳趾還在隱隱作痛,但他卻渾然不覺,他奮力地揮舞著鏟子,將一坨又一坨的污穢之物移到下水道的入口處。
汗流浹背,讓他的疼痛感更厲害了,他緊咬著牙關,連一個字都沒喊,鮮血從腳趾上冒了出來,他似乎根本就沒有看見。
“鏟啊鏟啊!鏟死這些人渣!鏟啊鏟啊!鏟死這些毒瘤!”
“我鏟!我鏟!”趙直在心中怒吼,“我鏟鏟鏟!”
汗珠從額頭上滾落,滑進了嘴角,既腥又苦,還有些微咸。
就在他奮力揮舞了幾下鏟子之后,他忽然感覺頭部一陣眩暈,緊接著,眼前一抹黑,身子就朝著糞坑里面倒去。
就在這時,脖頸上傳來了一股涼意,緊接著脖頸的皮膚一緊,似乎被什么東西給纏住,他的呼吸在瞬間停止,鏟子掉落在了地上,他急忙伸出手摸著自己的脖頸。
那是一條冰涼的鎖鏈,從后面纏住了他的脖子——
“他想殺我?!”趙直心中一驚,本能地用雙手扣著那條鎖鏈,喉嚨里發出一陣壓抑的悶吼聲。
就在這時,鎖鏈忽然猛地往后一收,‘砰’地一聲響,趙直倒摔在了地上。
“活還沒干完,你可不能溺死在糞便里,讓他們又為我多加一條罪孽。”
趙直干咳了幾聲,臉色已經漲的通紅,他抬起頭來,看到了那個人正一臉嚴肅地望著自己。
“你——”罵人的話被他硬生生憋了回去。
“你傷的很重,過來休息下吧。”那個人說完之后,便拖著鎖鏈走回了角落里。
趙直從地上爬了起來,一邊摸著自己的脖子,一邊跟在那個人的身后往前走去。
那個人將搖椅從小木屋中搬了出來,放在了靠墻的位置,然后又搬出了一張小凳子,放在了搖椅的斜對面。
要是按照往常,趙直肯定會一屁股直接坐在那個搖椅上,但是現在,他看了看那個人的臉,然后又看了看兩張椅子的擺放位置,似乎明白了些什么,便直接坐在了那張小凳子上。
直到趙直坐穩了之后,那個人才坐在了搖椅上,臉上掛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笑容。
“你放輕松多了。”那個人道,“都學會觀察了。”
“觀察?呵呵,我之前可是線人……”趙直忽然發現自己竟然第一句話都把自己的身份給暴露了出來,他吃驚地捂住了嘴巴,隨后急忙放下,低語道,“我先前……對,我先前比較善于觀察……”
那個人似乎并沒有看到趙直想要掩飾的表情和略帶慌亂的語氣,淡淡地問道:“是新聞線人嗎?”
趙直聽完之后,心底似有一萬匹馬在奔騰:這你都猜得中……但他還是急忙干咳了兩聲之后道:“我說的是先前,不是線人,從小我就比較喜歡觀察,所以……”趙直的話說到一半,忽然意識到本來是自己想要問他問題的,結果怎么成了自己被動回答了,而且還主動說出了自己的身份……
“在我面前,無需掩飾!”
那個人猛地轉過頭,看了趙直一眼,這一眼,帶著一種鋼鐵一般的堅硬,刺刀一般的銳利。
很快,那個人就轉過了頭去,望向正前方。
“好吧,我的確是個線人。”趙直清了清嗓子道,他說出這句話之后,頓感渾身舒坦了許多。
“所以你對你的觀察很自信對嗎?”那個人用一種柔和的語氣問道。
“這個嘛……”趙直端詳著他的臉,嘴角露出了被恭維之后那種很自然的嘴角上揚的笑容,“的確是這樣的。”
“可是你卻輕易暴露了自己,如果我是個壞人,可以隨時利用你,而且現在就算是用一只手我也可以易如反掌地殺掉你。”
“嘿嘿,那不可能——”
趙直的話音未落,那個人驟然仰手,趙直早就有所防備,急忙從凳子上站起,身子猛地往后一撤。
腳下忽然傳來了‘哐啷’一聲響,他吃驚地發現自己的雙腳竟然已經被鎖鏈給纏住了,他身子微微一晃,一個站立不穩,就朝著地面上倒去,而他倒向的那個位置,正好是鏟子擺放的位置。
他尖叫一聲,還沒來得及做出任何的反應,腦袋便朝著鏟子的尖端戳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