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狐嶺北。
趙誠親自射出一支鳴鏑。賀蘭軍主力開始發(fā)動進攻,如果蒙古軍不準(zhǔn)備突圍,趙誠也不會主動攻擊,因為時間是站在他一邊。趙誠需要給蒙古軍壓力,既然窩闊臺選擇了從南口突圍,趙誠只得發(fā)起進攻。
峽谷已經(jīng)被堵死,既有賀蘭軍自己的功勞,也有蒙古軍那傷號滿營的兩千后衛(wèi)的功勞。擔(dān)任主功任務(wù)的張士達不得不從兩側(cè)山嶺往下沖,抱著必死之心的蒙古守軍一步也不肯退讓。
賀蘭軍從山嶺上滑下,不知是落入狼窩的羊羔,還是狼入羊群。起初他們?nèi)缡氪蠛?,一眨眼就消失不見了?
“神機團,上!”趙誠命令道。
所謂神機團,裝備的是“震天雷”,西夏人也是從宋人那里學(xué)來的,只是西夏人的技藝不精,加上趙誠千方百計從中原找來的匠人,所以他的軍隊也裝備了一些,只是數(shù)量太少,花費又大。在前幾個月的騎兵交戰(zhàn)中,他們是派不上用場的。今天,卻是顯示這種武器威力的一個好機會。
士卒們將震天雷的火繩點燃,從高處往山谷中扔去,而且是加長了火繩的震天雷。蒙古守軍這些黑乎乎的東西從天而降,紛紛往后退,他們是與金國交戰(zhàn)中,是見過這種武器的。
“轟、轟!”震天雷在谷中發(fā)出一連串的巨響。這種武器在這個有利的作戰(zhàn)條件下發(fā)揮了它最大的作用,一時間蒙古守軍血肉橫飛,不得不后退數(shù)百步,但卻步步為營,盡量拖延時間。
賀蘭軍這才有機會入谷,他們列著嚴整地隊形,鐵槍如林。阻擋著蒙古軍的反撲。這批守軍在宗王按只臺的帶領(lǐng)下,并不主動上前邀戰(zhàn),如果能夠,他們寧愿在那里落地生根,因為這樣后方窩闊臺就有足夠的時間突圍而出。蒙古守軍卻不得不三面臨敵,一邊抵擋著正面箭矢的攻擊,一邊要抵擋著從兩側(cè)山上滾下來地巨石。那巨石從山上橫沖直撞,遇者齏靡,聲如巨雷,摧枯拉朽。
最重要的是。這批蒙古軍的箭矢幾乎用盡,尋常時他們每人帶兩袋箭共六十支箭,但是接連大戰(zhàn),所剩無己。尤其他們本就抱著必死之心,將箭矢全交給了窩闊臺,他們不得不撿賀蘭軍射過來的箭回擊著。
“向前沖!”張士達命令道。峽谷中戰(zhàn)馬失去效用。張士達站在前排,他的手下挺著槍矛往前直沖,蒙古守軍舉盾防守,盾牌間的縫隙時不時地伸出懾人心魄的長矛。
洪水撞上了堤壩,槍斷了盾破了人倒了。
“為可汗盡忠的時候倒了!”宗王按只臺高聲呼道。他竟帶著手下人反沖了過來,賀蘭軍剛才一直都還順利,前鋒被這反戈一擊弄得有些慌亂。
“不要亂、不要亂。注意陣形、注意陣形!”張士達扯著嗓子道。他瘋狂地砍殺了幾處近身的蒙古軍,好不容易才控制了局面。
趙誠站在高處,看得一清二楚。
鐵穆請命道:“國主,自出黑水城以來,末將身為一部統(tǒng)領(lǐng),向無親自上陣的機會。戰(zhàn)斧很久沒有飲過敵人地血,請國主允許屬下上陣,將那敵酋的頭顱取來獻給國主?!?
“可!”趙誠點頭同意道,“我準(zhǔn)備給你一個鐵王的頭銜!”
“是!請國主稍待,末將去去就來!”鐵穆道。
他剛毅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仿佛就像是手中的兵器一般,冷冰冰的。不會因為趙誠地許諾而喜形于色。他不是那種廢話之人,更不熟悉東方民族的處世之道。他只知道身為一個將軍,就應(yīng)該成為一個令敵兵喪膽的將軍。在西域,鐵穆就已經(jīng)證明自己,這位前花剌子模突厥將軍用自己的勇猛與智謀,曾讓蒙古人無不殺之而后快。
他有一說一,從不搞虛套。趙誠對他十分器重。先前。鐵穆的右翼軍數(shù)千里長途奔襲,任務(wù)也最艱巨。他將騎兵的機動性發(fā)揮到了極致,而非戰(zhàn)斗減員卻是很少。賀蘭軍也正是在鐵穆這樣的有著豐富帶兵經(jīng)驗地將軍的幫助之下建立起來的,就連何進也時常請教他的練兵之道,否則光憑趙誠的見識與何進的才智,就是兵甲精良錢糧充足,也是無法訓(xùn)練出一支虎狼之師的。
地形狹窄,不可能是騎兵交戰(zhàn),全是貼身血戰(zhàn)。鐵穆只帶了自己的親軍一團人手。他的加入,立刻讓局勢為之一變,他那巨大的戰(zhàn)斧光外形就讓觀者為之膽寒,沉重地戰(zhàn)斧在他的手里視同無物。
“咣!”鐵穆一斧砸去,對方地盾牌被砸爛,那持盾的蒙古兵被砸倒在地,萎靡流血而死。又一挑,將一個對手的頭顱連同圓盔挑飛到半空中。鐵穆如同一個地獄的使者,當(dāng)面者紛紛倒下,親軍暴喝一聲緊跟在他身旁,為他抵擋住伸來的長矛。
“花剌子模將軍帖木兒-滅里在此,今日前來報仇!”鐵穆踩在一個蒙古兵的身上,將那人的頭顱劈下,高聲喝道。
蒙古宗王按只臺心中大驚,帖木兒-滅里地大名他是聽過地,當(dāng)年西征時,此人曾一度讓蒙古軍吃過不少虧,自己的伯父鐵木真曾許下重金以求得此人地性命,只是此人后來不知所終,不料卻跟趙誠混在一起。這既讓按只臺覺得很意外,卻又如恍然大悟一般?!盎ㄘ葑幽S秩绾??還不是我蒙古的手下敗將,你們的王太后還住在蒙古,天天舔我的腳趾呢?!卑粗慌_譏笑道。
那前花剌子模的曾權(quán)傾一時的王太后成了鐵木真的戰(zhàn)利品后,被鐵木真帶回到蒙古囚禁,趙誠突襲蒙古時,就成了趙誠的戰(zhàn)利品。鐵穆當(dāng)然也見過,但是看到這個老女人,鐵穆心頭卻是十分憤怒,他認為就是這個女人才讓一個國家走向衰落的。鐵穆對花剌子模國已經(jīng)沒有任何留戀。
可是。這并不表示他允許其他人借此侮辱他,尤其是從蒙古人的口中說出。
所以,鐵穆用他的殺戮來發(fā)泄他地怒火。一千軍士在他這個巨大鋒利的箭鋒指引下,前赴后繼地往前沖去,一波又一波,不停地倒下,更多的補上。按只臺率領(lǐng)的軍隊畢竟是個個帶傷,在賀蘭軍一波緊似一波的帶領(lǐng)下,仍然站著的人越來越少。
“鐵將軍果然是鐵打的?!鼻鼐趴吹谜媲?,在趙誠身邊稱贊道。
“鐵將軍之子鐵義也很不錯。上陣父子兵,這對父子肩并肩地與敵血戰(zhàn),也是一段佳話
!”陳不棄也道。
“凡是忠厚之人,通常很難對別人發(fā)怒。但你千萬不要認為他好欺就去欺凌他,你若是將忠厚之人也惹怒了,你的末日就到了。他對蒙古人的仇恨并不會隨著時日的長久而淡忘。只會比大海還要雄渾。鐵將軍就是我最鋒利地箭矢?!壁w誠道,又對有些喪氣的張士達道,“鐵將軍是個真正的將軍,他御下如待己,愛兵如子,不僅懂得練兵之道,作戰(zhàn)也是首屈一指的猛將。所以他的手下個個爭相奮戰(zhàn),卻不敢不聽號令。你們跟他比還差得太遠。你們既不要驕傲自滿,但也不可妄自菲薄。須知軍事不可無悍鷙之氣,而驕氣與之相連;又不可無安詳之氣,而惰氣與之相連。有二氣之利而無其害,即使是君子也難恰好養(yǎng)成,何況糾糾兵勇?”
“屬下不敢自滿!”張士達道。
按只臺無路可退,因為通往谷中深處的道路被他親自封死了。他手中地長兵器早已經(jīng)失去了,僅有一把彎刀在手,面前如巨浪涌來的賀蘭軍讓感到呼吸都要困難。但是他不愿就這樣躺下,他要戰(zhàn)斗而死。
他面目猙獰。似乎是回光返照,憑空得到了一些氣力,再一次瘋狂地砍殺著,但是他知道自己完蛋了。
“我不甘心!”按只臺歇斯底里地吶喊著。
鐵穆的巨斧將他劈成兩半,淡淡地說道:“無數(shù)的人都曾在你們蒙古人的屠刀下,這樣想過。你也這么想,并不令我奇怪!”
野狐嶺南。廝殺到了最殘酷的時候了。窩闊臺突圍的軍隊。不比按只臺率領(lǐng)地傷兵,他們更有戰(zhàn)斗力。蕭不離的心如刀絞。他不是因為自己身上中的流矢而疼痛,而是為自己手下的慘死而心痛。
蒙古人悍不畏死,一邊不停地拼命仰攻,一邊企圖填平壕坑----只不過他們這一次沒有平民百姓活生生的軀體可供他們揮霍,他們唯有用自己自認為十分高貴的血肉之軀來填平壕坑,尤其是那些已經(jīng)戰(zhàn)死的蒙古士卒的遺體,還有戰(zhàn)馬。
王好古嚴陣以待,他負責(zé)正面防御,因為壕坑足夠?qū)?,他還未與敵交戰(zhàn),所以就成了生力軍,等待著發(fā)出自己最有力的回擊。但他知道,若是北口的攻勢未取得突破地話,自己很快就要投入戰(zhàn)斗的。兩側(cè)地喊殺聲驚天動地,空中剛才還在盤旋著的禿鷲全往北口飛了過去,王好古松了一口氣,因為他猜大概是那邊廝殺已經(jīng)結(jié)束了,禿鷲趕去爭食了吧。
蒙古軍付出慘重的代價,終于鋪出了一條通往谷外的道路。
“放箭!”王好古命令道。
數(shù)百支箭矢迎面撲了過去,沖在最前面的蒙古軍紛紛不甘的倒下。但是好不容易用自己人的尸體填平地壕坑,怎么可以輕易地放棄呢?闊端帶著手下冒著三面射過來地箭矢,拼命地沖王好古撞來。
王好古連忙命一營騎兵退后待命,自己則帶著本部剩余的九百人迎面對撞了過去。所有地石彈已經(jīng)用盡,所有的弩箭也用盡,蕭不離在一側(cè)山嶺上見蒙古兵就要闖出去了,連忙揮旗號,命所有人都沖下山去,將蒙古兵拖住。
上至將軍蕭不離,下至伙夫,所有的人都沖了下去,雙方絞殺在了一起。蒙古怯薛軍雖久經(jīng)戰(zhàn)陣,但是近戰(zhàn)的功夫卻是相比騎兵戰(zhàn)術(shù)差了一截。賀蘭軍雖是新軍,但也是訓(xùn)練了幾年,也曾用小股敵人的血祭過自己的兵器,他們的鋒利狹長的長刀特別有利于近戰(zhàn),況且他們也不缺少血性與勇氣。
人數(shù)占優(yōu)的賀蘭軍場面并不占優(yōu),他們在求生更強的蒙古軍的攻擊之下,節(jié)節(jié)敗退。蕭不離斬下一個敵人,打量了一下戰(zhàn)場,見那九腳白旌旗正在前方不遠處。
當(dāng)下,他振臂一呼:“弟兄們,那里就是蒙古可汗的所在,國主有令,不論死活,誰若是殺了蒙古可汗,封侯、賜官、賞金千兩。沖??!”
蕭不離帶著自己的親衛(wèi)隊,從一側(cè)直沖而下,竟將窩闊臺與余部隔開了。
“父汗!”貴由見到身后的異樣,心中大駭。他欲轉(zhuǎn)身相救,卻被擁上來的賀蘭軍死死地拖住。
人間地獄莫不如此了,殘肢斷體,血腸與腦漿混合在一起,交戰(zhàn)雙方的士卒相擁而死,無比的親密。
本來有人建議窩闊臺換上普通怯薛軍士的衣服,讓另外身材面孔相似的人頂替他,并站在這九腳白旌旗之下以吸引賀蘭軍的注意力。但是窩闊臺驕傲地拒絕了,他寧愿戰(zhàn)死,也不愿做這種膽小的事情。自己的忠誠部下一個接一個地倒下,只能讓他更加強硬起來。
剩下不多的怯薛軍見自己的可汗被分隔開來,暴喝一聲,返身來救。而賀蘭軍也當(dāng)仁不讓,所有能夠一戰(zhàn)的人全都投了進來。戰(zhàn)馬的嘶叫聲,骨胳清脆的斷裂聲,被重物擊住時發(fā)出的悶坑聲,交織在一起。
蕭不離和王好古并肩作戰(zhàn),頑強地阻止被分割開來的蒙古軍的會合。自己的兒子闊出與闊端相繼戰(zhàn)死,身邊的侍衛(wèi)們也一個接一個倒下,滿腔悲憤的窩闊臺不甘心功虧一簣,親自帶領(lǐng)著宿衛(wèi)向外沖出,每一殺掉一個賀蘭軍士卒,他的心頭之恨就減少了一層。只是賀蘭軍他怎么也殺不完,他已經(jīng)很久沒有這樣親自上陣了,此時的英勇看上去像是臨死前的回光返照。
身后的峽谷內(nèi),鐵蹄雷動。
趙誠帶著大隊人馬趕到了,賀蘭軍士氣為之一振。窩闊臺悲哀地高呼:“貴由,快逃命去吧,為我報仇!”
貴由心如刀絞,欲再一次嘗試搭救自己的父親,左右死死地拉住。他抹了把眼淚,騎上搶來的一匹戰(zhàn)馬,和為數(shù)不多的侍衛(wèi)一同殺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