窩闊臺由于得到鐵木真的授權,取得了指揮玉龍赤杰方向所有軍隊的權力,堅守了近八個月的玉龍赤杰終于完全陷落了。
因為蒙古軍在此戰中遭受了重大損失,等待著玉龍赤杰軍民的將是最悲慘的命運:從他們中間將十萬名左右的工匠分出來,押送到東方去;剩下的居民作為俘虜被分給每一個蒙古兵,據說圍城的五萬多蒙古軍,每人分到了二十四個俘虜,這些俘虜通通被處死,死亡人數之巨大,以致史學家都不敢記載①。
在進行屠殺后,蒙古軍進入城中進行洗劫,他們拿走任何能帶走的值錢物品,并毀掉城中尚保存下來的房屋和不能代走的一切。最后為了不讓有人能幸存下來,蒙古人挖開了阿姆河的大堤,把水引入城中。大水沖入城市,摧毀了城中殘存的房屋,一些躲藏在地穴、密室、尸堆中的人也全部被淹死。
鐵木真的三人兒子終于攻下了玉龍赤杰,然而鐵木真卻極為憤怒。按照鐵木真的札撒規定,凡攻下的城鎮,其中的財物、百姓要分成若干份,不從征的宗王、將領也各有份額。這是一種鼓動對外征服的政策,但是玉龍赤杰被攻下之后,術赤、察合臺和窩闊臺三人卻私分了戰利品,既沒有分給其他人,也沒有向鐵木真貢獻一個子。
然而趙誠卻聽到另一個消息,術赤在攻下玉龍赤杰之后,就拒絕回去見鐵木真,去了自己的封地。這實際上是術赤用自己的行動表明自己的不滿,父子間的關系驟然變冷,正如趙誠心中所料,一個帝國開始出現了分裂的傾向。術赤曾跟趙誠偶爾談起過大汗之位的,很顯然他還是有些在乎的。
趙誠幾乎每個月都能聽到諸如屠殺之類的消息,讓他的感觀都已經麻木了,死者只不過是蒙古人軍功上的一個注腳罷了。
金國使者烏古孫仲端在不久就赴鐵門關,奉國書覲見了在那里度夏的鐵木真。
結果也如趙誠等人私下里所預料的一樣,鐵木真不可能與屢吃敗仗的金國皇帝稱兄道弟。鐵木真聲稱:若是你們皇帝將河朔之地讓給我,自降為河南王,那么我們彼此可以罷兵。烏古孫仲端只是一個使者,無權答應鐵木真的要求,只能帶著鐵木真的意見回去匯報了。
臨行時,又在撒馬兒干停留了數日,心情極為低落。劉翼出面給他送行時,將自己這些年所作的一部書稿讓他帶回去,順帶還有趙誠“寫”的兩部小說,趙誠說是給他路上“解悶”。
烏古孫仲端前腳剛走,撒馬兒干又迎來了一位使者,這位使者卻是來自宋國的杭州,在戰場上的將士們你來我往之外,執政者們在“伐交戰線”上卻也是不甘寂寞。不過,這位宋國使者第一次見到趙誠時,前者嚇了一大跳,后者大感意外。
以鴻臚寺卿茍夢玉②為正使的宋國使團一行人,在走到撒馬兒干城外的時候,趙誠正在一條河邊給自己的心愛的馬匹刷洗。
烏騅馬去年春天的時候,產下一個小公馬駒,這個小馬駒繼承了赤兔馬與烏騅馬所有的優點,渾身沒有一點雜毛的火紅色,皮毛光亮,完全有一副赤兔馬那樣的比例恰當的骨架,又擁有烏騅馬的典雅高貴氣質。趙誠給這匹小馬駒起了個很好的名字:追日。因為在野外里,這匹火紅色的小馬駒,跑起來就似一團火一般,如同早晨往上爬的太陽。
王敬誠等人一致認為這個名字起的相當好。
追日實在太調皮,它的父母——赤兔與烏騅都靜靜地站在河邊,安詳地讓自己的主人給自己刷著皮毛,十分愜意地瞇縫著雙眼,時不時伸出粗糙的舌頭舔了舔主人的胳膊,那追日卻踏入深不入膝的河中撒著歡,將水花弄得四濺。有魚兒受了驚,紛紛跳起,白花花的一片,趙誠的護衛們紛紛卷起褲腳下河捕捉。
趙誠笑了笑,這種事情他通常都不會責怪他們不務正業,趙誠相信背后樹叢中至少躲著二十位弓箭手。
鐵木真要他自己想辦法對付沙漠中的強盜,于是他就將巡捕隊擴大到了兩千人,其中一千五百人被他發配到沙漠地帶進行訓練,由何進負責,待訓練初成,就會找那些飄忽不定的強盜的算帳,對付強盜,只有用強盜的辦法才行。而剩下的五百人中,就成了他私人的衛隊,這并不太令人奇怪,因為他們名義上都是奴隸,是趙誠讓他們免于喪命的,在奴隸制的蒙古,趙誠做為一位地方大員,有理由擁有自己的衛隊,他實際上是拿政府的錢養自己的兵。他們大部分都是由漢、契丹和黨項人組成,理由是語言與宗教習慣與他相同或相似,他可受不了那些動不動就做禮拜的本地人,還不吃豬肉。
趙誠今天之所以有時間,來到城外給自己的馬匹梳洗,看上去他也很放松,只是因為今天是禮拜天——真主的信徒們每日五禮拜,七天一大拜,也就是說每七天為一周,在這禮拜天,信徒們都要淋浴一番,換上最干凈的外套,去清真寺做禮拜。所以趙誠就規定所有的公務員(官吏)在這一天停止辦公,順便讓他也有正大光明的休息借口,卻被人記為一大善政。
“什么人,停下,要不然我就放箭了!”身后突然傳來陳不棄的喝令聲。
只聽一片慌亂聲傳來,夾雜著蒙古人半生不熟的突厥語:“你們是什么人,竟敢用箭指著我們蒙古人?想造反不成?”
“我們是河中府達魯花赤不兒罕座下護衛,你們放著大路不走,來到這里做甚?”陳不棄不卑不亢地問道,他的聲音中還夾雜著一些虛弱,這恐怕是他平生第一次用刀箭指著蒙古人。
“原來是不兒罕那顏在此,我等奉木華黎太師之命,護送宋國使者來撒馬兒干拜見成吉思汗。我們趕了半天路,見到這里有條河,只是想飲一下馬而已,若是打擾了不兒罕那顏,我等馬上退走如何?”那蒙古人態度立刻軟了下去。
“不棄,你讓他們過來吧!”趙誠在河中沖著岸上黑漆漆的樹林中喊道。
“是,主人!”陳不棄回答道,又沖著來人說,“我家主人讓各位過來。”
時間不大,一隊二十來位騎者上了河堤,當中一位戴著紗幞著紫色官袍的官員,身邊是數位服綠的小官,剩下的就是蒙古向導和護衛了。
這位服紫官員就是大宋國的使者鴻臚寺卿茍夢玉,他這一身正式的官員騎在馬上,實在不是個好主意,但是因為就要到達目的地,他如他的同行烏古孫仲端一樣,堅持著官方的所謂尊嚴與體面。
只見出現在他的眼前的那個讓蒙古人也禮讓的“大官”,正赤著腳站在河中,穿著一身白色的緊身外袍,那下擺被他掖在腰帶下面,正用一個大毛刷極為用心梳理著那匹赤色駿馬的長鬃毛,就像一位丹青高手正在用心地描繪一般。
出于禮節,茍夢玉立刻下了馬,走近那官員身后,極有禮貌地唱諾道:“奉大宋皇帝陛下欽命,鴻臚寺卿茍夢玉奉命出使西域,覲見蒙古大汗陛下,路過此處,不知這位大人如何稱呼?”
趙誠仿佛才發現一般,他暫時放下手中的活計,猛地一回頭道:
“使者大人辛苦了!”
茍夢玉這才看清對方的相貌,這一見讓他大驚失色,便要屈膝下拜,趙誠大感意外,這使者好歹也是代表一個皇帝的,怎么會對自己這么一個“外國官員”行此大禮。趙誠連忙向前一步,制止道:
“大人行此大禮,讓在下如何是好?你是你家皇帝的使者,代表的是你家皇帝,我卻是蒙古大汗的臣子,不比你高貴。”
“這個……”茍夢玉也立刻意識到自己的不妥,臉色有些尷尬,他掩飾地撫弄了一下的官服的下擺,“失禮、失禮,在下穿著這一身官服,騎馬不便,弄得有些凌亂,讓大人見笑了。”
“大人遠道而來,身負國家軍機要務,看來只能在我這撒馬兒干城內暫駐了。我今日無事,請大人稍等,容我收拾一下,我好引大人去驛館歇息如何?”趙誠道。
“大人客氣了。”茍夢玉連忙擺手道,“有勞大人!”
趙誠將馬具裝好,一翻身躍上了高大的赤兔馬,干凈利落,讓茍夢玉心中暗贊。趙誠將兩支手指塞入嘴里吹了個唿哨,那追日小馬駒聽見了,從上游撲騰撲騰地踩著水花而來,竟是無比地歡悅,茍夢玉大開了眼界。
“本使看大人地位尊貴,面相卻與蒙古人迥異,卻不知大人家鄉何處啊?”茍夢玉與趙誠并騎而行,可是赤兔馬打了個響鼻,他的馬兒就自動落后半個身子。
趙誠心中輕笑,口中卻說道:“我生于蒙古,長于蒙古。也曾讀過幾本書,我的漢名叫趙誠,這要是在你們大宋國,那就是國姓。”
“是、是,大人說笑了。”茍夢玉驚異地說道,“要不是大人告之在下,小使以為在這西域遇到了故人呢,大人跟小使所認識的臨安府的一位貴人長得神似。”
趙誠大感意外:“哦?他也有我這樣的好馬嗎?”
“寶馬倒是也有幾匹,可是在小使看來,與你這三匹馬中任一匹相比,都差得遠了。”茍夢玉恭維道,“大人身為地方父母,卻難得大人親歷親為,親自為自己的馬匹梳洗一番,令人欽佩。”
“呵,這并不奇怪。一個騎兵,都應該像愛護自己的性命一樣愛護自己的馬匹,這馬如同人一樣,你對它好,它就把你當作可以親近之人可以信賴之人,任你驅遣供你鞭策,千萬別把自己的馬當成尋常的牲畜。正如你們文進士,要不是皇帝招賢納士開科舉,哪能讓人有做官的機會。正所謂學而優則仕,皇帝給你們官做,我想你們自然對你家皇帝無比忠誠吧?”趙誠笑著道。
“我等身為臣子,自然對我大宋皇帝有赤子之心,唯有披肝瀝膽為我皇盡忠,才可盡一臣子的本份。”茍夢玉道,“西域雖遠,道路難行,然身負吾皇之命,自當鞠躬盡瘁,知難而上,不負皇恩!”
“使者大人真是忠臣也!”趙誠笑著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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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①:志費尼在《世史征服者史》中寫到:“提到此次戰役和屠殺,盡管如諺語說:象往常那樣干;但我聽說死者是如此之多,以致我不敢相信傳聞,因此沒記下這一數目。”這段話也能從一個側面證明當時被屠殺百姓數目之驚人。
注②:【茍夢玉】筆者沒找到確切的資料表明此人當時所任的官職,以正四品或從四品的鴻臚寺卿代之,此官職為“九寺監”之一,掌管四鄰各國朝貢,號稱“睡卿”。在南宋某個時候,歸入禮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