帖木兒-滅里感覺自己經歷過一段刀山火海的考驗。
他感覺自己躺在一個十分舒適的地方,尤其是嘴里有肉湯的味道,這讓他有了些知覺,他已經連續數月未曾有過一次正式的飲食。有人在小心地擦拭著自己的傷口,盡管對方很小心,但是卻弄得自己很疼。他努力地想睜開自己的眼睛,瞧瞧自己所處的環境,卻很難辦到。
“我是得救了,還是落入敵手了?”帖木兒心中猜想道。
只聽耳邊傳來一個沉穩有力的聲音:“此人身上有七八處刀箭傷,看來是從戰場上逃出來的,不過這些都是小傷,本不致命,他大概只是糊亂包扎一番,又缺醫少藥,傷口都潰爛了。難以讓人置信,他敢一個人獨自穿越沙漠,即使不是英雄,此等毅力也是讓人欽佩的!”
此人說的是一種他曾聽到過的語言,一般都是那些東方民族桃花石人所操的語言。
他正這么想,只聽另一個年輕的聲音響起,這人說的卻是突厥語:“此人里衣俱是絲制的,看來他在花剌子模軍中的身份應該不是太低,普通突厥士兵是穿不起這種衣料的里衣的。他的外袍雖然破爛不堪,但是從樣式來看,只有將軍級別的人才會穿這種樣式的制服。再看,他的右手拇指、食指與中指有一層很厚的老繭,看來他是常年操練弓箭的家伙,這種繭子,沒有二十年的功夫勤練,是無法練成這樣的。而他的左手與右手掌中也各有一個長條形厚繭,看來他的兵器應是長形兵器,需要雙手握持。所以,他是一位善射,使用長兵器的花剌子模突厥將軍,而且相當年輕,但是僅憑這幾點,是猜不出這個人真實身份的,我等對他們并不太了解。”
帖木兒暗自驚心。
另外一個大概是下屬的聲音,用的也是突厥語,聽起來十分謙卑:“尊敬的總督小老爺,此人我好像見過!”
“哦?你說說看,他是何方神圣?”年輕的聲音響起。帖木兒聽得出來這個聲音的主人似乎是位很有身份的人,只是總督的頭銜讓他很困惑,什么時候有這么年輕的總督了,難道是蒙古人?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此人應該是帖木兒-滅里!”謙卑的聲音回答道。
“帖木兒-滅里?”年輕聲音似乎不敢相信,“何以見得,你不會認錯了吧?”
“回總督小老爺,帖木兒是摩訶末手下最杰出的將軍,我怎么會認錯呢?去年他曾在撒馬兒干出現過,當時他正在當眾教訓一個犯了法的突厥士兵,我正好見過他。此人出身突厥部落,善騎射,使一付巨斧,傳說他可以一箭射落天空中飛翔的九只大雁,他的神力,可以將大山劈開兩段!他的威望可以讓突厥戰士為之獻出生命!”
“呵呵!”年輕聲音輕笑,“一箭落九雁?你這是夸大其詞了吧?”
“尊敬總督小老爺,在您的面前,我可不敢撒謊,這都是我聽別人說的。而且我聽說,帖木兒不僅勇力過人,而且是個難得的智將。一般突厥人都是蠻橫無理之人,無法無天,而他卻是一個異類,不僅識文斷字,待人彬彬有禮,打仗靠的卻是智慧。聽說在忽氈城,他以兩個千人隊獨自對付蒙古兩路大軍,支撐多日。若是總督小老爺將他獻給偉大的成吉思汗,您一定會受到嘉獎的!”謙卑的聲音接著道。
只聽年輕主人笑著道:“好,到時候我一定賞賜你!”
帖木兒想掙扎著起身,要么逃跑,要么與對方拼命,但是他全身酥軟無力,他甚至連想睜開眼睛都辦不到。他覺得自己不能這么被蒙古人逮住,他還有自己的神圣復仇使命要去完成。在這一時刻,他心如刀絞,如墜深淵。
“謝謝總督小老爺,能得到您的贊賞,是我最大的榮幸,哪敢接受您的饋贈呢?”謙卑聲音又多了十分謙卑。
“好說、好說,不過,你說他很有威望,摩訶末算端怎么就給他兩千兵馬?”年輕主人質疑道,他突然像是發現了什么,大叫道,“你身后是什么怪物?”
帖木兒只聽得一聲刀出鞘的聲音,緊接著就是一聲慘叫,有一重物倒地的悶吭聲,帖木兒感覺自己的鼻腔立刻飄散著一種氣味。
“血,這是鮮血的氣味!”帖木兒心中大驚,更是狐疑萬分。
這是大概從外面闖進了一大批人,他們大概是下屬,紛紛大叫:“主人,發生什么事了?”
年輕主人冷冷地說道:“此人是摩訶末的奸細,試圖謀殺我,已經被我識破,并被我當場斬殺。你們將他的尸體抬出去埋了,不要污了我的雙眼!”
一片嘈雜聲后,大概是將尸體抬了出去,身邊又恢復了寧靜。帖木兒聽得出此時耳邊只能聽到他最初聽到的桃花石語言,到底在說什么,他一句話也聽不懂。唯一他能確認的,他暫時獲得了安全,全身心的疲憊讓他漸漸沉沉地睡去,暫時忘掉了心中的種種疑問。
第二天清晨,帖木兒終于醒來,他睜開自己的雙眼,發現自己躺在一個蒙古式的帳篷里,自己的身上所有的傷口都被包裹了一番,他活動了一下手腳,發現自己可以稍微動彈一番。
外面傳來叫喊聲,他掙扎著走到帳門外,外面大概是在訓練士兵,只是這訓練法讓他覺得有些詫異。
他的目光所及處,一百位士兵模樣的人都赤著上半身,在沙地里練習著蛙跳。一位大約二十多歲年紀的年輕人正在訓著話:“從今日起,你們每天三百個俯臥撐,三百個引體向上,三百個蛙跳,來回跑一帕列散①。三個月以后,讓我滿意的,俸祿加半,令我不滿意的,我會讓他后悔來錯了地方!”
說話的正是何進,昨天發生的一切讓他感到羞愧萬分,所以他就將怒火發泄到了所有手下的身上。那些半吊子巡捕隊員昨日也頗受打擊,傷的卻也是自尊心。昨日被趙誠親手斬殺的是那位向導。
帖木兒再看向另一邊,見到一位少年人正在迎風站立,沖著自己微笑,他站在晨曦之中,頭頂上那別出一格的發帶正隨風飄展,緊身的束著銀制腰帶的外袍一角也在風中掀起一角。單從少年人的臉上充滿著稚嫩地年輕氣息看,仿佛一個大富之家的貴少爺,卻是擁有說不出的瀟灑與英氣。
“這少年人難道就是蒙古人的總督?難以置信,他是如此的年輕,更令人難以相信,他殺一個人卻是如此地簡單,剛剛還說要厚賞下屬,眨眼就砍掉人家的腦袋!這少年真是高深莫測啊,陰險,是的,他分明是條毒蛇!只是他有何企圖?明明知道我就是帖木兒-滅里,一個所有蒙古人都恨不得殺之后快的突厥將軍!”帖木兒心中暗想。
趙誠慢慢地走了過來,臉上掛著親切友好的笑容:“閣下醒了?現在天色還早,不如再歇息一會兒?”
“請問閣下如何稱呼,在下是……”帖木兒在思索自己是光明正大的承認自己的真實身份,還是裝作一問三不知。
趙誠卻接口道:“不必自我介紹你的大名,因為我不想知道。我救你只不過順手而為,跟救任何一匹迷了路的馬駒沒什么兩樣。你也不必說將來重謝于我之類的話,用過早餐之后,我會提供你兩匹駿馬,一把弓,二十支箭,一支鋼槍,還有一些干糧,你我就此別過,我不希望再見到你!你也不必說我曾見過你,因為我不曾聽過你叫什么名字!”
帖木兒本有一肚子話要說,卻被趙誠這一頓搶白給堵得嚴嚴實實,十分郁悶。他只得勉強彎腰行了一禮。
“看你這意思是往撒馬兒干城去,那里不是你應該去的地方,你應該去玉龍赤杰,那是烏滸水唯一的一座還在花剌子模人手里的城市。不過,我不建議你去那里,呼羅珊才是需要你的地方!”趙誠又道。
“多謝!”帖木兒道,“不過,我還是要去玉龍赤杰。”
“隨你!”趙誠淡淡地說道。
這時,何進過來請示道:“公子,昨天抓到的二十五位盜匪,如何處置,還請公子示下!”
趙誠丟下帖木兒,走到了那些被捆成粽子的盜匪,那位匪首很不幸地逃脫了,原因在于何進的手下太無能。
“諸位!”趙誠站在集合在一起的巡捕隊員道,“昨天你們抓到了二十五位盜匪,不過我很不高興,因為你們追捕時毫無章法,一哄而上,不僅有十個人追一個人,還有一個人追五個人的。不過,這也難怪,你們當中大多數人,在數月前只不過是一介平民,沒有配合默契的紀律,更沒有見過血,今天就讓各位見見血!”
趙誠命令道:“好在盜匪都是四肢健全之人,各有兩只胳膊兩條腿,二十五人,就有五十只胳膊五十條腿,剛好夠你們這支百人隊分的,不準搶。”
帖木兒大吃了一驚,這位少年長官不僅陰險,而且夠狠,肢解人體就如同切開一塊面包一樣,他有遠遠離開此人的強烈欲望,越遠越好。他當然也殺過不少人,可是從沒見過有這么殺人的。
那些被捺在地上的盜匪,早就嚇得面無血色,一個個呼天搶地,乞求寬恕,然而趙誠卻毫不理會。何進的手下們躊躇一番,還是被迫上前執行趙誠的命令,只是他們的手法不太果斷,更不熟練,讓那些盜匪在死亡之前受到了超過十倍的罪。
“這分明是來自異域的惡魔啊,卻長著一副可親的臉蛋!”帖木兒閉上了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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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①:【帕列散】古波斯長度單位,故而又稱“波里“。一帕列散約折合4英里,6.436公里(一英里相當于1.609公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