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蘭山下，昊王渠邊。

這里坡高地闊，居高臨下可以俯瞰整個中興府平原，并不遙遠(yuǎn)的東方，滔滔黃河逶迤北去。西夏皇陵就屹立在這片風(fēng)水寶地上，背靠著五百里賀蘭大山，注視著大河北去。

賀蘭山下古冢稠。陵臺高聳數(shù)丈有余，欲與大山比高，碑亭在陰霾的天空下靜默著，記載著昔日的光輝與榮耀，只上碑上的蕃字不用多久就不會有多少人認(rèn)得。一代新朝換舊朝，代表著一個王朝昔日輝煌的陵園雖已經(jīng)有了殘破的跡象，闕臺上的樓臺已經(jīng)殘破不堪，若是沒有趙誠的特別保護，這里恐怕早就成了盜墓賊最喜歡光顧的地方。

元昊時的武功曾經(jīng)讓宋國朝廷驚懼，但不久前的一系列事實表明強大只是鏡花水月。夏仁宗李仁孝或趙仁孝以儒治國時留下的《天盛改舊新定律令》卻為新朝所繼承，繼續(xù)體現(xiàn)它強大的生命力。

黨項人昨日的強大已不在，大的部族不是在戰(zhàn)爭中滅亡，就是在一度的繁華中迅速腐敗，剩下的仍然繼續(xù)以往的生活，依附著新的強者。皇族嵬名氏曾經(jīng)留有余種，趙誠一度曾給他們足夠的生存空間，但在這個夏天的某個夜晚被全部屠殺了，殺他們的是曾出任鎮(zhèn)國將軍的衛(wèi)慕---因為他們蠢蠢欲動，妄圖恢復(fù)昔日的權(quán)勢。他們忘了他們早已經(jīng)不是那個金戈鐵馬中的嵬名氏，更不是那個登高一呼應(yīng)者云集的嵬名氏，盡管他們只是暗流涌動，但衛(wèi)慕認(rèn)為這種謀逆無疑是對他主人仁德的最大羞辱。

無數(shù)蕃族，有人加入了大秦王朝的戰(zhàn)車。并試圖改變自己地姓氏，秦州夕陽鎮(zhèn)的明珠族，如今都自稱姓葉。地斤澤的貌奴族人因為觸怒了蕭不離的底線，早就被徹底消滅了，狼山下的蕃人在擺脫了汪古人的欺凌后，就心甘情愿地成為秦王趙誠的牧民。但也有人仍然混跡于山林之中，正心情復(fù)雜地注視著一個強大國家地崛起。

西夏皇陵仍在。只不過代表著是過去的一段并不太久遠(yuǎn)的歷史，于世無益，它地存在。只能讓三兩個文人前來憑吊，抒發(fā)一下家國破碎大河北去的情懷。或者。巍峨地皇陵讓新的帝王憑此警醒，因為榮華富貴也極易成為過眼云煙。相較而言，西夏王朝所留下的昊王渠仍在發(fā)揮著它巨大的作用，仍讓百姓記住昔日帝王曾做過的不多地善政。

秦王趙誠帶著他的文武百官，在兩萬將士的護衛(wèi)下。浩浩蕩蕩地從西夏皇陵邊擦身而過。因為與這座皇陵比肩而鄰的是另一座陵園----秦國忠烈祠。當(dāng)趙誠還在燕京城內(nèi)暫駐的時候，就一再地派信使交待留守的大臣們，要建一座忠烈祠及和忠誠部下們地墳塋----英雄冢。

如今祠已建成，冢也壘成。

趙誠拾階而上，王后梁詩若，王子趙松。文臣自王敬誠以下，武將自何進以下，皆著素服黑帶跟在他的身后，就連一直在沙、瓜練兵防備畏兀兒人及西域蒙古人的衛(wèi)慕也風(fēng)塵仆仆地參加了這次公祭。耶律楚材的佛門老師，一代高僧行秀禪師正帶著一批僧尼在為死者超度，數(shù)萬人靜默著，傾聽著莊嚴(yán)肅穆的誦經(jīng)聲。

“孤的國家。永遠(yuǎn)不應(yīng)該忘記那些為國而死的忠烈們！”趙誠站在高臺之上。對著手下文武大臣們宣布道，“每年清明。應(yīng)舉朝來此祭拜，視為國祭！”

“遵旨！”眾人齊聲應(yīng)道。

趙誠站在徐不放地冢前，撫摸著嶄新地墓碑，沉默不語，隨徐不放下葬的是他地軍刀和馬鞍，還有一面五星赤旗，上面有王后梁詩若親繡的幾個大字：五星出東方，以利中國征討四方。

左金吾衛(wèi)上將軍徐不放的遺孀與他年幼的兒子啜泣不已，昔日的袍澤們眼含著熱淚，天地為之悲哀。無數(shù)的墓碑如戰(zhàn)場之上林立的槍尖，正在自己君王的面前接受檢閱，趙誠聽到了金戈鐵馬的馳騁呼嘯，聽到了糾糾男兒的怒吼吶喊，看到了迸飛的熱血與部下的赤膽忠心。他的王國是建立在無數(shù)忠骨奠基的大廈之上的，將來這座英雄冢將會越來越龐大。徐不放冢旁，仍留下一塊巨大的空地，上面遍植松柏，趙誠指著這一片空地對著臣子們說：

“將來，孤若是死了，就葬在這里！孤希望能和忠臣豪杰地下做伴！”

“末將愿未吾王擒來所有敵酋，讓敵酋在此守靈伏罪！”何進上前道。

“能長眠于此，也是吾輩的榮耀了！”蕭不離嘆道。他想起了徐不放生前的音容笑貌和舉手投足，似乎音容宛在。

“爾等的忠心，孤知道。”趙誠道，“今在這賀蘭山下大河之濱，立此忠烈祠，凡我大秦國忠誠為國者，沙場戰(zhàn)死其名號皆可入祠，其忠骨皆可安葬于此，讓后人祭拜。今天下未平，吾國四周仍虎狼林立，我等應(yīng)枕戈待旦，練兵強國，安境保民，萬萬不可懈怠。”

“國主與我等不僅有活命之恩，今又賜我等榮華富貴，我等豈敢因一時榮耀而忘本分？”陳不棄奏道，“國主一聲號令，全軍將士莫敢不從。大丈夫死則死矣，卻要贏得身后英名，戰(zhàn)死沙場之后若能在這英雄冢中留下牌位，此生無憾！”

“好，有爾等的豪情壯志，天下雖大，縱是高山峻嶺，溝深路遠(yuǎn)，孤的勇士們又何處去不得？”趙誠高聲說道。

“我等愿為吾王誓死效命！”眾武將齊聲高呼道。

若干在此守陵的士卒捧著烈酒遞到趙誠的面前。他們是因受傷致殘而自愿在此守陵的，他們看向趙誠的目光，只有忠誠、熱忱與無悔，一個連那些毫不起眼的士卒死后之事都能關(guān)照地帝王在他們眼里無疑是最值得效忠的對象。

趙誠親手將烈酒倒入徐不放冢前，烈酒如英雄血。在趙誠的眼里是慘紅的色彩。眾將校也都齊動手，將一碗碗烈酒倒在所有英雄冢前的土地上。酒香在呼嘯的北風(fēng)中升起，醇厚得久久不肯散去，似乎讓烈風(fēng)無可奈何。

下雪了。賀蘭山下終于下起了冬天的第一場大雪，雪花在風(fēng)中交織激蕩著，很快就將萬里山川籠罩在它地懷抱中，凌亂的雪花讓趙誠想起了戰(zhàn)場上敵我雙方刀箭相向時的混亂、慘烈地場景。白雪讓這場既隆重又簡樸的祭拜活動變得更加神圣起來。上天也感覺到將士們心中最莊嚴(yán)神圣地感情。

軍卒們在風(fēng)雪中靜立著，刀鞘上沾著雪花，手緊握在刀柄之上。感受不到任何寒意，心中只有無窮的戰(zhàn)意和與敵酋拼殺的豪情。戰(zhàn)馬低頭打著響鼻聲。偶爾發(fā)出清悅的嘶叫聲，像是在呼喚自己的騎士奮勇向前。

文臣們站在冢前，在這個有著特別意義地公祭活動中，他們從軍士們堅毅莊嚴(yán)的表情中看到赤誠之心，看到了同仇敵愾的勇氣與烈士男兒的豪情。也看到了一個國家走向強大的理由，。

賀蘭山下青冢稠，凌煙閣上著英名。耶律楚材在心中念道。

雪花落在趙誠的頭上，像是在他地冠戴上蓋上一層柔軟的白巾，他的心情更加地覺得悲傷起來。在眾人的勸說下，趙誠這才收拾起悲傷的情緒。帶著自己的部下離開英雄冢往回走去，在大雪地里留下無數(shù)的腳印。

衛(wèi)慕回頭再看了一眼身后地英雄冢，被白雪籠罩地忠烈祠與英雄冢披上了白色的袍子，和背后地賀蘭大山融為一體，再也沒有分別。衛(wèi)慕甩下心中的悵惘，往胯下的駿馬上加了一鞭，趕上了趙誠的大隊人馬。

“國主。末將有話要說！”衛(wèi)慕擦掉頭上的雪花。落后趙誠半個馬身，高聲說道。

“有話快說！”趙誠頭也沒回。

“國主封末將為天水郡開國侯。加右屯衛(wèi)中郎將銜，食實封七千戶。”衛(wèi)慕道，“國主以萬金之軀，親率大軍沙場搏命，臣卻留守中興府，未立寸功，受之有愧！”

趙誠勒住了赤兔馬，回頭道：“此封賞，不僅是依軍功，也是追賞以往的功勞。你追隨孤多年，在西域時協(xié)助孤王建立私兵，功勞甚著。孤北狩時，你留守中興府，讓孤無后患之憂，專心征討，豈曰無功？嵬名氏陰魂不散，火速彈壓者是你。河湟有蕃人陰謀作亂，你親率三百軍士星夜疾馳，面對數(shù)千蕃人卻無懼色，斬首無數(shù)，讓河湟蕃人望風(fēng)而逃莫敢斜睨，此亦是你一大功。”

“末將此生若非國主，十多年前就尸骨無存了，何敢言功？為吾主盡忠辦事，不過是末將的本份。”衛(wèi)慕抱拳道，“末將愿在國主麾下為一小卒，為吾王殺盡一切敵寇，不敢空占爵祿，讓世人恥笑。”

“隨孤從西域來中興府的私兵，如今還有多少人為將為侯？”趙誠卻問何進道。

“除一些人戰(zhàn)死，一些人為地方守官外，為將為侯者并不多！”何進道，“許多人不過是尋常的都尉，至多是一個開國子開國男。”

“想當(dāng)年，那些隨我而來的兩千私兵護衛(wèi)，成為都尉者眾，能封侯拜將的卻是不多。”趙誠道，“他們的功勞孤深知，所以孤愿意給其優(yōu)待，讓其衣食無缺，家有良田美宅，子孫可以安居樂業(yè)。但掌兵者，因事設(shè)人，并非人人都要封侯，人人都要為將，孤封你衛(wèi)慕為侯，自是因為你功勞甚多的緣故。你若是覺得自己名不正言不順，那你將來再為孤立更多的功勞，可好？”

衛(wèi)慕見趙誠態(tài)度堅決，自己若是還推辭，那就顯得太過虛偽，所以只得接受。

趙誠對臣下的賞賜可謂是豐厚至極，就連隨他征戰(zhàn)的普通軍士也都是人人有封賞，對于許多人來說，幾乎可以說是一夜暴富。河?xùn)|的宋平、潼關(guān)的鄭奇和陜西的郭德海三部屬下，也個個有相應(yīng)的封賞，他們?nèi)艘娳w誠封賞公平，不因為他們是新附之軍而另眼相看，對趙誠的忠誠感激之心更強烈了。

戰(zhàn)爭就是發(fā)財?shù)暮脵C會，如果能夠，趙誠希望所有的人對財富充滿渴望，讓征服的欲望給同仇敵愾的軍士們增加一份實際的利益。趙誠雖也感到一些肉疼，但他嚴(yán)格地遵守了自己曾經(jīng)的承諾，不能因為眼前的利益而喪失自己的信譽。秦王的份量在上至上將軍何進下至普通士卒的心里，已經(jīng)如賀蘭山一樣沉重。

中書省擬定的封爵制度仿自唐宋，可以世襲但每傳一代就自動降一階，所謂某縣開國侯，那不過是一個虛名，并非實際領(lǐng)有領(lǐng)地及百姓，更無當(dāng)?shù)刂螜?quán)。同宋國一樣，食邑按每戶每月2文計算，從國庫隨官俸按月付出，雖然25文較少，但趙誠給手下的都是實封，且食邑數(shù)量遠(yuǎn)遠(yuǎn)超過中書省擬定的標(biāo)準(zhǔn)，如此一來，屬下重要武官的收入就相當(dāng)可觀。

趙誠不僅通過私人感情讓主要武官們心悅誠服，也通過厚賞厚封厚祿，趙誠將軍隊牢牢控制在自己的手中，讓他們隨時愿意為自己沖鋒陷陣。

英雄冢的存在，也更是激發(fā)了這個嶄新王朝子民的血性與萬丈豪情。它在未來，注定會成為這個國王朝文人墨客們吟詠歌頌的勝地，是每一個來中興府的人，都要去憑吊一番的勝地。

與相鄰的西夏皇陵相比，英雄冢才是普通百姓最感到親切的地方，因為那就是尋常百姓自己的陵園，青冢之下沒有一個是帝王。正是因為如此，秦王趙誠這一番隆重祭奠，并將此定為朝廷的例行國祭，才讓百姓與軍士們覺得驕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