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一個月了。
這一個月里, 徐尚書因勾結亂黨被貶黜官職,數位朝臣同被革職,發原籍為民。邊界戰火紛飛, 瑞王此番舉動不免讓人議論紛紛。雖有褒有貶, 他都盡數承受下來。這段時間他幾乎沒有笑過, 心有積郁, 又如何能叫人展顏歡笑。一個月前他接到消息, 稱嚴決在邊界被人設計陷害,險些喪命,如笙被帶進淮國, 從那以后便杳無音訊。
一個月了。
他負手嗟嘆。
自如笙進宮之后,兩個人何嘗分開過這么長時間。他習慣了有如笙在的日子, 仿佛只要走進夜瀾宮的大門就能看見她的身影, 他會湊過去和她擁抱, 與她耳鬢廝磨,聞見她身上傳來的淡香, 聽到她鶯聲婉轉的同自己說話。只是如今夜瀾宮還在,她卻不見了。
有奉御上前來,問他是否該傳膳了。他微微皺眉,雖沒什么胃口,還是答了聲, “傳吧。”
奉御領命退下, 泰生殿里又只剩他一個人。偌大的皇宮裝著上千人, 他卻形單影只, 連個可以傾訴的人都沒有。越是這般想, 對祟王和淮國的恨意就越是刻骨。褚國上下,他們奪了誰都可以, 唯獨不能是如笙。那日祟王入宮,他竟沒有多留個心眼,傻了吧唧的跑去赴宴,沒想到卻是一場鴻門宴。如今如笙被帶走,早已不在祟王手上,他也無法將祟王定罪,否則他大可以挾持后妃企圖伙同敵軍造反為由將祟王賜死,若真能如此,一切都能徹底終結,再不需要與祟王互相算計。
好在嚴決前幾日傳來消息,說他的傷勢已經基本無礙,可以試著混進淮國繼續尋找如笙的蹤跡。嚴決是個信守承諾的人,他既然答應要將如笙帶回,不到萬不得已必不會中途放棄。瑞王讓嚴決一切小心,又派人跟隨其后,以備不時之需。
前方連戰皆捷,起初雖被淮國殺了個措手不及,幸好有后面的補救及時,眼看就能將淮國的城門攻破。他站在殿中一動不動,宛如一尊石像。半晌,他喚來了名宮人進來,沉聲說道:“替朕準備一下,朕要親自去趟邊關。”
那名宮人嚇了一跳,想著圣上怎么突然就要往邊關去,一時半會的要人怎么準備妥當。勸說的話剛到嘴邊,就被瑞王一個眼風掃來,那人只有閉了嘴,懨懨的應了個“是”后便躬身退出了泰生殿。
他一掌拍在案上,心中一片激蕩。他不能留在宮里被動的去等別人營救如笙,他要親自將人接回來,免得再像上一次一樣和她擦肩而過。
離開泰生殿,他徑直回到乾坤宮,奉御將膳食端上來,他只吃了一點就讓人端走。他滿心想的都是趕緊趕到邊關,哪還有心思好好用膳。過了大約半個時辰,宮人稟報說是都打點好了,他立馬起身,跟著那位宮人往宮門去。
外頭艷陽高照,是個好兆頭。他覺得心里有些空,有點百爪撓心的意味。先前沒有能將如笙帶回,這一次他竟也有些沒底。他強迫自己往好的方面去想,不能一開始就消極以對。半道又接到消息,說是嚴決已經進入淮國。他大喜過望,頓時又有了信心,不自覺間加快了腳下步伐,一副勢在必得的模樣。
渭城接連下了三天雨,好不容易才放晴。如笙像從前一樣端了把竹椅坐在僻靜的院子當中曬太陽。阮聶兩家人如今都把她視作掌中之寶,生怕她腹中的孩子有個什么三長兩短,所以雖說她算是半個被軟禁在淮國,至少也沒有缺衣少食。離孩子出世還有很長一段時間,她相信瑞王定能趕來將她帶回去。
她唯一不放心的是聶以伯。她不認為聶以伯可以做到忽視孩子的出身,放任她將孩子生下。他能讓如磬服下那些足以讓她致命的藥,也能想辦法給如笙服下容易致使妊婦滑胎的藥。聶府送來一大堆補品,她都悄悄倒了或者埋了。她表面裝作乖巧聽話,兩家對她也漸漸放寬了心,以為她是真的愿意留下,不會再惦記褚國的種種。
前幾日如磬身子好了一些,特意來阮府轉了一圈。如笙試探的問她是否當真不介意湯藥的事,她只說是大夫弄錯了藥方,不能怪聶以伯。如笙是親耳聽到聶以伯說那些方子是在他的眼皮底下端給如磬喝的,孰是孰非她心里明鏡一樣。只是如磬不愿面對,一味的自欺欺人,她又能怎么辦呢。她有種無力的感覺,和以前一樣,對周遭的人束手無策,只不過如今有了瑞王,她不再需要誠惶誠恐的活著,像是有了倚靠,做事也不再縮手縮腳。
這幾日邊界戰事緊張,聶以伯沒空管她這邊,先前還會派寫眼線過來盯梢,從前兩天起就沒再見到了。她松了口氣,眼下聶以伯是她最大的敵人,也是她最要防的人。他越是無暇顧及自己,自己就越安全。
正這么想著,忽然聽見從圍墻附近傳來一些細碎的聲響。如笙屏息凝神,聽仔細了,才發現是什么東西落在地上的聲音。她聞聲望去,發現有人將很小的石子不斷拋入圍墻內側,她一怔,警惕的問了聲,“誰在外面?”
半晌后,她才聽到有熟悉的人聲從墻壁的另一側傳來,“娘娘!是奴婢啊!”
“珠花?”她忍不住喜笑顏開,恨不得當下就搬來梯子翻墻過去,“你來了!”
“還有嚴決!”珠花不敢大聲說話,怕引來周圍人的圍觀,“……哦,他要和你說!”
“眼下事態緊急,臣不方便多說,所有都已經寫在紙上,娘娘只需按照紙上所寫去做便可。”說著,又有一個紙團被從墻外拋入。
如笙環顧了四周,見沒有人在附近才蹲下將紙團撿起展開,上面果真寫了一些字,她匆匆瀏覽一遍,發現上面所書內容是讓她明日正午前至布莊,到時候會有人在那里與她接應。
“你們呢?”她放心不下嚴決和珠花,略帶不安的問道。
“臣與珠花另有安排,娘娘無須擔心。”
兩個人不能久留,說完這句話就離開了。
如笙又將字條上的內容看了幾遍,然后才帶回房里,點了支蠟燭給燒了。她萬萬沒有料到嚴決和珠花會過來,也沒有想到自己明天就能離開這里。她不知道瑞王會不會來,但眼下不是計較這個的時候。她一個人悶在房里想了很久,不知道究竟要以什么理由才能不讓人生疑的離開阮府。
雖然欣喜若狂,但為了不讓阮府的人察覺到任何異樣,她表面上仍舊裝作與平時無異。好不容易熬到第二日清晨,她在房里磨蹭了很久才稍微收拾了一下走出房門,為了不讓阮府的人察覺到她這一走就不打算回了,還特意把平時時常隨身攜帶的東西留在房里,只同阮母說想要去布莊一趟。問她原因,她也從容應答,說是想給腹中的孩子做幾件小衫,也算作為生母留給孩子的一個念想。
阮母叫來了一個丫鬟陪她一起去,她也沒拒絕,好像根本不在意有人陪同。兩個人來到布莊,如笙先優哉游哉的挑選了幾匹布料,付了銀子,正打算往回走,走到一半,她忽然捂著肚子蹲了下來。隨行的丫鬟嚇壞了,忙問她怎么了。
“快……快去把陳大夫叫來。我肚子疼,很疼。”如笙咬牙切齒,狀似痛苦難耐,一邊還在大口大口的喘氣,催促道,“快呀!”
那名丫鬟生怕如笙有個什么意外會算到她頭上,哪里想得了那么多,火急火燎的就往外跑。如笙待她跑得沒影了,才趕緊又回到布莊。她一頭闖進去,里面的人都在看她,她覺得奇怪,說好的會有人來接應,可這架勢哪像是有人知道她是誰。
“娘娘!這邊!快!”未等她回過神,就見到一位老嫗來到她的面前,拽著她就往布莊后門快步走去。
“珠花?”如笙詫異的望著眼前這個健步如飛的“老嫗”,忽覺得她的聲音很耳熟,有些不確定的問道。
“是奴婢。”珠花顧不上和她解釋,一把將她塞進了停在后門的馬車里,“娘娘先走,奴婢隨后就跟上。”
如笙剛一坐穩,馬車就被駕馭著往前奔去。她驚魂未定,脖子扭向窗邊,以僵直的狀態在馬車里坐了很久。她上來的時候匆匆忙忙,沒怎么留意到馬車內的景象,原以為整輛馬車除了她以外再沒有別人,誰知驟然間聽見了一聲輕笑,像男人的,她咽了口唾沫,頓時冷汗直出,以為自己中了聶以伯的計。她猛的轉過頭,正想擺出防御的架勢,誰料眼前出現的竟是她朝思暮想的人。
“我在想你還得過多久才能發現我。”瑞王笑得從容,沒有半點心焦的神態。
她能怎么辦呢。原本也想像他一樣蕩出一個泰然自若的微笑,可嘴角還沒來得及仰起就又倒彎下來。她知道自己現在的模樣一定很丑,鼻尖和臉頰紅紅的,臉上還全是淚痕,但她克制不住。這一個月來她在人面前強裝堅強和無畏,因為她心知身邊沒有可以保護她的人。她架起的防衛不過是個紙老虎,沾水即化,根本支撐不了多久。
所以看到瑞王,她覺得自己就像在夢里一樣,生怕夢醒了他又要不見了。她探過身,緊緊擁住他的身軀,哽咽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想我么。”他也將她攬住,在心里嗟嘆一聲。
“想。”如笙抽噎兩聲,“每天都想,想你什么時候才能來接我走,會不會我一覺醒來就能看到你出現在我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