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一到宮中便徹底放鬆下來,疲勞與風寒一下就將如笙的身體擊垮。她被穗雲攙著腳步虛晃的回到夜瀾宮,換下身上滿是塵灰的衣裳,沐浴過後便上了牀榻躺著。珠花雙目紅腫的端了膳食過來,如笙知道她是在擔心嚴決,只得伸手摸摸她的腦袋,“別擔心,聖上不會重罰嚴指揮使的。”
珠花聽了卻搖頭,“娘娘被劫出宮那日嚴決也不見了。他心懷歹意,與謀逆分子爲伍,就算聖上要將他凌遲處死也是罪有應得。奴婢雖喜歡他,但也不至於辨不清道理。奴婢只是覺得有些難過,他一走了之,也不管奴婢了。”
穗雲端了藥過來,睨了珠花一眼,“娘娘剛剛回來累得很,你有苦水晚些再倒也不遲。”
珠花便不再說話,只悶聲伺候如笙用膳。
“聖上呢。”
“大抵是去審問嚴指揮使了。”
如笙半點胃口都沒有,看著碗裡的飯菜有些反胃。她勉強吃了兩口,又喝了穗云爲她熬好的藥,縮進錦被中綿綿的說了聲:“我有點累了,想先睡一下。”
穗雲和珠花替她放下厚帳,退到寢殿外候著。
精神太過疲憊,以至於她一時半會竟有些睡不著。她和嚴決一路往宮中趕,中間只停下來讓馬歇了會,以至於三更半夜才終於回到宮裡。她遠遠看到禁軍手持火將大路照亮時心裡有說不上來的激動。她總算回來了,總算又可以再見到瑞王了。可等看到瑞王面無表情看著自己的時候,她又忍不住懷疑他是不是以爲自己同嚴決有什麼所以纔會這般生氣。直到被他抱住,聽到他那樣自責,她才覺得自己這一路所經歷的種種都是值得的。
外頭的天就要亮了,她隱約聽見有人在走動。眼皮很重,她實在睜不開眼睛,伏在枕上漸漸睡去。
這一覺就睡到了申時,她從榻上坐起來,掀開厚帳,看到寢殿外面透著昏黃的光,眼看夕陽就要西沉。
穗雲聽見動靜,忙端了甜羹過來。如笙批了件罩衣坐下喝了一口,忽覺得有些噁心。這甜羹她平日裡最愛喝,可今日喝到嘴裡總覺得味道有些奇怪。她放下瓷碗,問穗雲羹裡是不是放了別的東西,穗雲搖搖頭,說和平時放的是一樣的。
如笙沒往心裡去,想著也許是自己還在病中,所以纔會覺得吃什麼都不對勁。如笙睡了那麼久,也不知道嚴決怎麼樣了,便叫來穗雲,悄悄向她詢問嚴決的狀況。
“因禍得福,聖上提了他做懷遠將軍,毫髮無損的放了回來。就是珠花那丫頭死心眼,非遙去找他,沒想到他愣是不見。”穗雲“嘖嘖”兩聲,頗爲無奈的搖了搖頭,對珠花彷彿已經失望透頂似的。
“珠花回來了?怎麼不見她?”如笙說著四下張望,寢殿裡確實不見珠花的蹤影。
“說是心情不好,到屋外灑掃去了。都繞著夜瀾宮轉了好幾圈了,笤帚的頭都要禿了。”
如笙能夠理解珠花的心情,好不容易盼到嚴決回來,不過是想同他說句話,結果卻吃了閉門羹,換做是誰都難痛快。
看時候差不多了,穗雲打算出去替如笙準備晚膳。人剛到門前,就見瑞王一腳踏了進來,她福福身,向他問了聲安。
“裕妃醒了?”瑞王問。
“回聖上的話,娘娘早就醒了,方纔給娘娘準備了甜羹,娘娘不見有什麼胃口,只吃了兩口便說不吃了。奴婢想著娘娘從今早到現在什麼都沒吃,所以想著讓娘娘早些用晚膳。”
“嗯。”瑞王點點頭,“去吧。讓他們多用些進補的食材。”
他看著穗雲離開,然後才往如笙身邊走去。這一日他從早忙到晚,半刻都沒能休息,看人都有些重影。如笙此時背對著他坐著,似乎沒聽見他靠近的聲音。他起了玩心,躡手躡腳走到她身後,一把擒住了她的肩膀,嚇得她驚呼出聲。
“聖上做什麼呢,一把年紀了還玩孩童玩的把戲。”如笙又氣又好笑,回頭瞪了瑞王一眼。
“幾日沒見我了,不想我?”瑞王將如笙抱在自己的腿上,低頭嗅著她身上傳來的清香。
“想……就怕這輩子再見不到聖上了。”如笙依偎著他,這才漸漸覺得有些後怕。
之前被那人擄走後爲了能夠回來,她一直都把恐懼的心情壓在心底。如今平安了,那些恐懼全都一股腦從心底翻騰出來。她感受到瑞王的氣息切切實實就在自己身邊將自己環繞,是她可以看見和觸碰到的。她眷戀這種感覺,就像攀著大樹生長的藤蔓,有瑞王的地方便能叫她感到安心和踏實。
“怪我,明明有了先前的行刺,卻沒曾想過他會對你下手。”瑞王輕聲嗟嘆,這一次如笙會被擄走是因爲他疏於防範導致的,若不是有嚴決陰差陽錯的介入,如笙恐怕真要有去無回。
“但是一路上不知怎的,我就是有信心一定能夠回來,也許是冥冥中註定的,我們還沒到分開的時候。”
“不會再分開了。以後夜瀾宮的守衛也要加強,人在暗我在明,防不勝防,還是小心謹慎點好。”瑞王見穗雲端來了膳食,伸手接過散發出噴香的雞湯,“來,先喝口湯。”
瑞王舀了一勺雞湯作勢要去喂如笙,卻被她有些不好意思的偏頭躲過,“我有手有腳的,自己喝。”
見自己的好意被拒絕,瑞王不禁有些挫敗,苦笑一下,說道:“其他后妃可是盼也盼不到我親自去喂,你倒好,寧可自己喝。”
“那……聖上餵我。”
如笙張了嘴,樣子看起來有些可愛。瑞王餵了一勺進去,卻見她蹙了眉,手上的動作頓了頓,忙問:“怎麼了?”
“大抵是身子還在病著,吃什麼都覺得沒胃口。”如笙勉強把雞湯嚥了下去,“甜的更是一聞見就作嘔。從前染了風寒也不至於會這樣,這次真是病得厲害。”
瑞王聽後放下了手裡的碗,牽起如笙平放於膝上的雙手捧在手心,“你真沒感覺?”
“聖上指的什麼?”如笙不明所以的望著他,不知道他在說什麼。
“你要做娘了。”他擡頭撫上如笙的臉,“高興不高興?”
如笙怔怔的看著他,彷彿聽見了什麼驚世駭俗的消息似的。
“還記得那日你說聞到辰妃的香囊覺得難受麼,太醫來過後便把出了喜脈。他是宮中老人,知道這種事在當時的情況下不宜聲張,於是直接告訴了我。我原想著稍晚點再去通知你,結果……就出了那樣的事。”
她輕輕捂住自己的小腹,那裡平坦如故,根本察覺不到已經有了一個小生命存在於當中,“我要做娘了,我一點都不知道。”
這兩日她車馬勞頓,吃沒吃好睡沒睡好,先前是因爲不知道有了孩子所以才無所顧忌,現在知道有了孩子,又忍不住擔心起來。
“不知道陪著我一路奔波,它是否安好。”
“放心,你回來後我便命太醫過來看過,好在你年輕,底子不錯,孩子很好,大概同你一樣,只是有些累了。”
他眼前的如笙還像個半大的孩子,自打進了宮後稀裡糊塗又是被人暗算又是被人挾持。她不過十六歲,論心眼比不上其他人,論智慧也算不上拔尖的,雖然也在慢慢成長,但往後的歲月還有那麼長,怎能叫他不擔心。他替如笙將垂下的髮絲撩到耳後,說:“以後你安心養胎,有什麼想吃就吩咐宮人們去做,想見我的時候就讓人去找我。”
如笙注視著瑞王,眼裡如一汪泉水般透徹。她還沒意識到子嗣於她而言的重要性,更別提於瑞王而言有了子嗣就代表他的江山能坐得更穩。她的心裡面只想著這個孩子是她同瑞王的,沒有什麼江山社稷,沒有什麼明爭暗鬥。
“有了孩子不能老待在屋子裡,也得四處走走,我聽老人們是這麼說的。”她低頭盯著自己的小腹,如今還沒顯肚子,她沒有什麼實感,但起起坐坐卻有意識的放輕動作,生怕驚擾了孩子似的。
“行行,到時候讓十二衛全部護在你前後左右,讓人再不敢打你的主意。”
“那成什麼了,比聖上出巡的架勢還要大,我哪擔得起這陣仗。”她當瑞王是在挪揄她,忍不住笑了笑。
“太醫特意囑咐前三個月不能同房,我還是宿在乾坤宮,有時候政事多就待在泰生殿,有事就讓人上這兩個地方找我。”瑞王又端起那碗雞湯,“來,先把湯喝了,再用些菜。我知道你吃不下東西,但如今有了身子,多少要吃一些。”
如笙乖巧的點點頭,她知道自己不能只顧著自己,還得爲肚子裡的孩子著想,“聖上陪著我的時候我就吃得下。”
“好,我都陪著你。”他目光帶著憐愛,已然一副慈父般的模樣。
如笙一口一口喝著他喂的湯,突然想起嚴決被提懷遠將軍的事。她一直不明白瑞王爲什麼非但不罰他反而還將他任命爲將軍,趁著瑞王此時心情好,她便開口問,“我聽穗雲說嚴指揮使被提做懷遠將軍了,聖上爲什麼沒有罰他還讓他做將軍?”
瑞王看她一眼,然後才徐徐說道:“嚴決本性不壞,於他而言正義與忠誠還是站在更高處。他能將你平安送回,也甘願回來領罪受罰,說明他良心未泯。我給他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他將來必會泉涌相報。有時候有個對自己忠心耿耿的下屬要比有一個謀略過人的朝臣有用得多。”
如笙似懂非懂的點著頭,又問:“也就是說,有個對我忠心耿耿的珠花,要比有個特別聰明的穗雲有用得多?”
瑞王忍俊不禁,“可以這麼理解。”
此時,站在寢殿外候著的穗雲忽然打了個噴嚏,心裡嘀咕著該不會是被如笙傳染了風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