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城煙雨半城朦朧，清晨大地籠罩在一片灰色的霧氣之中，夜晚形成的白霜沾在金黃的葉子上，像是披上了一層銀霜。灰色的云靄像是點綴空中的一副山水墨畫，寶言一身深藍的長袍坐在馬上，身姿瀟灑，筆挺的脊背超凡脫俗。側臉勾勒的棱角分明，深色的瞳眸漠視著前方。

遠處的樹梢之上突然一陣騷動，寶言眼中閃過一絲鋒芒，扯出一絲詭異的笑意。該來的遲早都回來的！他心中早已經定下決心，即使前方一片泥濘，即使再無后路，他也義無反顧。

她都不怕，他還有什么好怕的？

靈兒從淡薄的霧中走進，今日穿了一身淡藍色的輕紗蝴蝶刺繡紗裙，袖口處若隱若現的呈現出綠葉狀的云紋團圖案，她就像是在藍天碧海中遨游的蝴蝶，嘴角掛著淡淡的笑意從云山縹緲的仙境中走來。

寶言眼中的厲色淡去，贊許的沖她的笑了笑，伸出手掌。

靈兒抬起手，將自己的小手交在他溫熱的大手之中。寶言稍微用力，她一個轉身已經安然的落在馬上。

“今天不坐馬車了，我們就這樣走！”他環住她的腰，就像第一次他帶她騎馬一般。

靈兒嫣然一笑，輕輕的點了點頭，身子又往后靠了靠，貼近了他的胸膛。只要他在身邊，無論前路要面對的是什么她都不害怕。

她不用問，他也不用說什么。他做了抉擇，選擇了她。她從他的眼神中能夠讀懂一切，或許這一天所有的一切都會停止，最好的結局，就是他們終于再也不用擔心會分開了！

她今天刻意的打扮了一下，精致淡雅的妝容，讓一個擺脫了稚嫩的少女更加的嫵媚。她穿著她第一次見寶言時穿著的藍色裙裝，兩個人站在一起簡直是完美。

她會心的笑了笑，她很喜歡這種默契與契合。

身下的馬低吟了一聲，那是一匹很有靈性的馬。它像是也感受到四周的危機，不停的搖著腦袋。靈兒摸了摸黑馬的鬃毛，詫異的轉過頭看著寶言。

寶言的手順著她的青絲滑下，眼中帶了淡淡的笑意，輕柔的長發繞在他的指間。

“蘇秦的馬！”他一臉無所謂的看著她：“是匹好馬！”

他提到蘇秦的時候，就像是提到一個與自己毫無關系的人。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靈兒卻神色沉重的低下頭。

他用手指勾起她的下巴，戲虐的說：“除了我，你誰都不許想！”他的牙齒很白，那勾起的弧度像是清風一般爽朗。

靈兒笑嗔了他一眼，她就喜歡他這種桀驁不馴，泰山崩于前都面部改色的樣子。淡定、從容，自信，他不笑的時候總帶著與生俱來的威嚴，笑起來的時候又好看的無法形容。

她看著他笑，心情也好起來。

她希望在最后的時刻給彼此留下最美好的回憶，她打落寶言的手，一副調皮的神色。從他的背后扯過一縷頭發，與自己的頭發綁在一起，噘著嘴沖他挑了挑眉：“結發夫妻！你別想丟下我。”她說完嫣然一笑，可愛至極。

寶言臉上的掩飾不住的笑意，伸出手在她的眉心輕輕一彈。

“啊”她故意裝作生氣的樣子：“干嘛打我？很痛的！”

寶言笑著摟過她，一聲令下，黑駿馬昂首前行，英氣十足。

馬速不快，這一次他們一點都不像是在趕路，也不像是在逃命。而是像一對準備去游山玩水的小夫妻，靈兒不停的給寶言講故事，講到小時候怎么調皮被師父責罰。她是怎么捅的蜂窩然后拿蜂蜜還了錢去買栗子糖，是怎樣跟白靜一起陳曦…說道興奮的時候，她還會咯咯的笑著，然后轉過頭調皮的沖他一笑。

講到她被幽禁的三年…她眼神中再也沒有苦澀，而是用笑意帶過。

她終于等到一個人可以將從前那個人帶給他的傷痛都一一撫平，她再也不怕受傷。這一刻是從未有過的幸福。

她轉過頭看著寶言疼惜的眼神，知道他在心疼自己。她努力的撐起身子蹭上他的嘴，臉頰淡淡的染上了紅暈，像是半晚的紅霞。然后又縮回溫暖的懷中，揚著嘴角說：“寶言謝謝！我現在覺得很幸福。”

寶言看不到她的表情，但是卻能感受到她在懷里笑的像個孩子，她一定又嬌羞的紅著臉。他不說話，用下巴抵住她的頭。

靈兒底下頭的瞬間，他的笑意也斂了去，一臉漠然的盯著前方。剛才聽到她開心的事情，他也會不自覺的笑。聽到她過的坎坷，他的心也會疼。

他在心里一遍遍的叫著她的名字，摟著她的手更加的用力。她的前半生過的那么艱難，她的光芒才剛剛開始燦爛，他怎么能去碾滅她的美好。

正午的天空更加的灰暗，像是脫離了黃昏的初夜。四周的空氣都變得壓抑，寂靜的連風都沒有的官道上，兩側的樹林開始發出巨大的沙沙聲。靈兒突然沉默，聽著那些聲音由遠及近，越來越大。靈兒已經清楚的可以看到樹上飛躍的人影，速度快的驚人。

寶言依舊均勻的架著馬，對已經接近的危險沒有絲毫的驚恐。他側過頭，緊緊的貼著靈兒的側臉：“夫人，把手給我！”

靈兒淡淡的笑著，低頭看著他們緊緊系在一起的長發，伸出雙手緊緊的握著寶言的手。

她只要他們在一起，她一點都不害怕。

“害怕嗎？”他的唇緊緊的貼著她的側臉，說話的時候靈兒覺得酥酥麻麻。

她笑的更加燦爛，握著寶言的手又加緊了力道：“生、死、相、隨！”她一字一句的說著，堅定不移。

她在也不用擔心他會離開他，面對生死，活著也都不過是過眼煙云：“你知道人生最痛苦的是什么嗎？”她反問道。

樹上飛躍的人一個個的落下，他們就像看不見一樣。繼續談笑風生，似乎刀光劍影都與他們無關，此時他們只活在彼此的世界里。

寶言挑了挑眉，一副傲慢的樣子：“背叛！”他此生什么都可以原諒，就是無法接受別人的背叛。他無法接受至親，摯愛的背叛。這也就是他為什么不原諒楚漢的原因，雖然他也難受，但是他冷漠的讓楚漢離開。

靈兒看著遠方，纖長的睫毛微微顫抖著，平靜的臉上帶著淡淡的笑意：“人生最痛苦的是，愛不得、生別離、恨不斷、情難了，原本長廝守終得不相望！”。

寶言沉默，將頭埋在她的頸窩之中，聞著她身上淡淡的清香。

身下的黑駿馬突然一聲長嘯，發出一聲嘶吼。寶言勒緊馬繩，駿馬前腳離地，在空中劃出一道弧度又落回到地上。

四周的人已經圍成了一個圈將他們團團圍住，他們手中的長劍散著寒光，眼神鋒利，個個殺氣騰騰。

靈兒冷冷的看了他們一眼，對迫在眉睫的危險絲毫沒有驚恐之色。她轉過頭，抬眼時已經換了一副燦爛的笑容看向寶言，她希望他記住的永遠是她最美的時刻。

寶言垂下眼簾，沖她勾起一抹妖媚的笑意。

“交出那個女人！”身下的黑衣人大吼一聲。

靈兒整個人如同被雷劈了一般，一股電流從腳底竄到頭頂。她嬌俏的臉上瞬間蒼白，眉頭深蹙，身子重重一震，什么？

她緊咬著自己已經蒼白的唇，不可置信的搖著頭。一直以來，難道要找的不是寶言，都是自己？難道，不是她要陪著他死。而是她拖著他進黃泉。

那些人從一開始都是沖著她來的，根本不是寶言得罪了什么人？

難怪楚漢會說若是她辜負寶言，他絕對不會放過他。難怪周櫻會用那種鄙視憤恨的眼神看她，難怪她的周圍一直都有人守護，原來他們一直以來保護的都是她。

那些曾經誓死跟隨寶言的人都是因為她，一個個的慘死刀下。所以周櫻才會出現，所以楚漢才會離開。他們都是為了救他，而她！才是最終會拖累寶言的人。她卻單純的以為，他的身邊只有她會不離不棄，誓死相隨。

她現在恨死自己了！其實這些事情只要她當時用心想想，一定能夠發現。她心里清楚，他害怕自己會因為不想連累而跑掉，可是她怎么能夠…

靈兒的臉上再也沒有剛才的鎮定，她慌亂的眼神看向寶言。眼淚在眼眶中間打轉，水汪汪的大眼睛里盡是心痛與責怪，她顫抖的嘴唇幾次想開口，都無法發出聲音。

她忍住眼淚，艱難而梗咽的問他：“為什么？”

他怎么可以這么做？他怎么可以就做了她的決定？他怎么可以…怎么可以…

靈兒，緊緊的抓住寶言的手，用盡了此生最大的力氣。

寶言緊咬著牙齒，因為用力，他臉上的青筋都已經凸起。幽冥深黑的眼眸中已經微微泛紅，靈兒可以清楚的聽到他牙齒發出的咯蹦的聲音。他一只手反握住靈兒的手，另一只手將她拉回懷里，沙啞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我怎么…舍得推開你”她能夠清楚到感受到寶言的身子在微微的顫抖著，脖頸處傳來一絲冰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