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亡后第一年,十二月初一。夜。
李巖從大帳中走出來,深深的吸了幾口山間寒冽的晚風,頓時覺得頭腦一清。
但是山中的風很涼,令他不由得裹緊了身上的皮袍。大帳中雖然溫暖,但是炭火盆擺在那里,不時有煙氣冒出,人在里面待得久了,便會頭暈腦漲。
李巖站在帳前,舉目四望,天上彤云密布,不見星光,只見周圍星星點點的全是火堆,綿延有十余里之遠,每個火堆旁都圍著不少秦軍將士,一邊烤火一邊有說有笑。
這是他們進入山西之后的第五天,自從離了京城之后,秦軍與張煌言的人馬走得很快,不久便來到了兩省交界之處的群山當中。山中行軍十分艱難,幸好張煌言早就派人在前面開了路,而且官軍對這里的地形很熟悉,因此避免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煩。
前天的時候,秦軍與張煌言的人馬分了手,張煌言派幾員副將,帶著官軍人馬回太原,自己則留在秦軍當中,做為一路上的護送使,這是非常必要的。
張煌言早已通知了孫傳庭,孫傳庭馬上傳下令去,命沿途所有縣城關卡,一律不得阻攔,讓秦軍平安通過。
其實孫傳庭半點也沒有為秦軍著想的意思,他之所以下這樣的命令,是因為他非常不禁,就算想半路截擊,將秦軍這支人馬消滅,也是不可能的。有白起在軍中,誰也不敢小看。況且這支人馬有兩萬余人,真的打起來,攻下幾個縣城還是沒有問題的,那時候關中的秦軍再來接應,他的山西便要不保了。
因此,放秦軍安安穩穩地回關中去,對雙方都好。況且他們剛剛訂了盟約,成了盟友,這樣做更可以加固關系。
有了孫傳庭的命令,秦軍一路以來,行軍十分順暢,白起與張儀,李巖心中也安定下來。說實話,他們也擔心孫傳庭會翻臉,雖然自己手中兵強馬壯,有了足夠的準備,可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此時安全回到關中,才是最重要的。
白起吩咐人馬不要走得太快,要時刻保存體力,以防萬一,因此秦軍每日只走五十里,然后休息。因為是騎兵,因此走這點路程并不費力。正好借著這個機會,秦軍士兵們也可以放松一下。于是整個行軍過程中的氣氛還是很愉快的。
秦軍一邊行軍,一邊飛報秦王,請他派人馬出潼關接應,此時還沒有收到回信,不過應該也就在這幾天了。
李巖站在帳前,看著四下如同繁星般的火堆,心頭惦記著紅娘子。二人在出征的時候并不住在一起,紅娘子與一枝梅,和隨同她們出征的一隊娘子軍住在一起,李巖看了看方位,便向中軍大營左側走去,那里便是娘子軍的駐地。
每走過一個火堆,邊上圍著的秦軍士兵都會站起來向他打招呼,統一稱呼還是李公子。李巖走過他們身邊,不時地拉住幾個相熟的人,和他們談笑幾句,看到有受傷的人,便問問傷勢,而從那些士兵的語氣與態度來看,李巖覺得他們開始真正接納自己了。
因為李巖這些天以來,開始刻意地改變自己原來的行為和語言方式,開始和士兵們開一些善意的玩笑,向他們打聽一些戰場上的故事,這讓秦軍士兵們非常開心。
在他們眼里,李公子是高高在上的讀書人,是秦軍中最年輕有為的后起之秀,此時能夠放下架子,和他們打成一片,自然興奮不已。
張儀與白起也發現了這一點,二人都為李巖高興,在他們看來,李巖離著獨當一面的境界,并不遠了。
李巖來到娘子軍的駐地,正碰上幾個值夜的娘子軍,這里不同于男人的軍帳,把守的更為森嚴一些。
這幾個女子一看是李巖,都笑了,嘰嘰喳喳地上前,問他是不是找紅娘子,李巖心里好笑,不找自己老婆,還能找誰。
此時紅娘子走出大帳,一看是李巖,臉也紅了紅,二人雖然成親有些日子了,可是很多娘子軍還拿她開玩笑,紅娘子臉皮薄,每次都臉紅。
李巖看到妻子,正要打招呼,紅娘子上前來阻止了他:“不要高聲,有人在里面,不要讓他聽到你來了。”李巖一愣:“是誰啊?為何如此秘密?”
紅娘子看了看其中的一間軍帳,笑道:“自然是咱們梅將軍了,那位張大將軍來找她了。”
李巖立時明白了,是張煌言來找一枝梅,他心里也好笑,可是笑到一半,又皺起眉頭,他將妻子拉到一邊,悄聲道:“張煌言乃是孫傳庭的心腹,他成天與梅姑娘打混,是不是想將梅姑娘拉過去?”
紅娘子輕輕搖頭:“我看不像,聽一枝梅的話里話外,張煌言是個光明磊落的人,不會干這種暗中挖墻角的事吧。”
李巖道:“張煌言是一心效忠大明的人,為了大明的江山,他可以做任何事。這一點我十分清楚。所以要防著他這一手。”
紅娘子聽丈夫說得非常鄭重,也微微點頭:“你說得對,我一會兒去問問一枝梅。”李巖道:“這種事,問是問不出來的。最好是……偷聽!”紅娘子嚇了一跳:“偷聽?虧你想得出來,萬一人家正在柔情蜜意呢?我可不丟這個臉。聽窗戶根的事太沒羞了,我不去。”
李巖覺得也是,一攤手:“那就算了,我們相信梅姑娘吧。”
兩個人在營寨中走了一會兒,說了會兒閑話,李巖便回自己的大帳,可他的心里總是不踏實,總覺得幾天以來,一枝梅對張煌言的好感越發加深,兩個人話越來越多。
李巖心里很清楚,秦軍與孫傳庭雖然訂了盟約,但那個盟約只是權宜之計罷了,孫傳庭需要保證西側的安全,而秦軍為了向中原進軍,也要避免兩面作戰,雙方這才成了盟友。其實這種關系相當脆弱,說不定哪天便毀于一旦。
一枝梅加入秦軍時間不太長,而且她在秦軍當中一直沒有多少人緣,這小丫頭的性子也孤僻,平時不愿與人多話。可是她卻知道秦軍的底細,而且李巖并不能判斷,她到底知道多少。畢竟秦軍當中,沒有幾個人有她那樣的身手,可以潛入很多地方而不被人覺察。
李巖暗想,一旦張煌言用他的個人魅力,迷惑住一枝梅,那可對秦軍大為不利,一枝梅這樣的女孩子,對一般人是瞧不上眼的,可一旦喜歡上了一個人,那可是山呼海嘯,天崩地裂般的,十頭牛也拉不回來。
他越想越不安,便出了大帳,來找張儀。
此時張儀還沒有睡,他正在自己的軍帳之中讀書,自從秦軍復生于世之后,張儀便將很多史書都買了來,一有時間便仔細研讀,因此這兩千年來的歷史,他大概都清楚了。
一見李巖進來,張儀便知道有事,于是讓人上茶。李巖將一枝梅的事情說了,然后道:“先生,您覺得我的擔心,是不是多余了?”
張儀一皺眉:“你想得對,此事絕非無足輕重。我這幾天以來,也發現這位梅姑娘像是換了個人,以前臉上常有的冰霜之色,減淡了許多,小臉紅撲撲的,倒像是有了心上人一樣。原來是這位張將軍。”
李巖道:“如果張煌言勸一枝梅投向官軍,我不敢肯定一枝梅會如何選擇。”
張儀想了想:“一枝梅不是范雎,她并沒有單獨為將或理政的能力,所以她就算投了敵人,對秦軍也沒有多少實際的損失。不過我們還是要避免這種情況,上一次范雎叛逃,已經在秦軍當中引起了相當大的震動,如果梅姑娘再離開,秦軍或許會讓人覺得出了什么毛病,留不住人才。”
李巖道:“可是愛情這東西,是最不可靠的,我真擔心梅姑娘一旦愛上了張煌言,會不顧一切地伴他而去。”
張儀笑了:“梅姑娘自小便獨立,做人很有主張。如果是她決定了的事,萬難勸其更改。可是如果想留住她,也不是沒有可能。”
李巖道:“先生有辦法?”
張儀道:“當然了,而且這個辦法十分簡單,那就是盡快在關中給梅姑娘找一個婆家。”
李巖險些笑出來:“先生,梅姑娘在關中住了幾年了,要有合適的,還輪得到張煌言這小子?”
張儀搖頭:“梅姑娘雖然在秦軍當中生活,可是以前咱們都覺得她還太小,沒有給她找婆家的意思,而且梅姑娘也沒有動過這個心思,可眼下,她是情竇初開了,我聽說,梅姑娘到過一次官軍大營,看到過張煌言力服眾將的事,很可能在那時節,她就被他吸引住了。后來張煌言又送她錦裘,說明這個張煌言很有一手。男子漢的氣魄,加上細心的奉承,嘿嘿,女孩子想不著迷都不成啊。”
李巖笑道:“沒看出這個張煌言表面上像個書呆子,可一點都不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