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白山回來後曲和就病倒了。她自小身體康健,基本上沒怎麼生過病,這突如其來的一次,把白無衣和一直沒現身的慕容岐、白閒都嚇得不輕。
靖王忙得沒有停歇的時候,不過即便是這樣,除了差了人手將她的院子重重護衛,還每日抽空過來探望。媛哀傷過度也病倒了,曲和這邊便找了隨軍的軍醫看顧著,倒是池之慕閒來無事,將大半的時間都耗在了這邊。
白無衣跟池之慕是互相認識的。
一身落拓的大漠寨主從院門走進來的時候,白無衣差點也以爲是大漠空城的那一位過來了,隨即才吐了口氣,上前一步不著痕跡的攔在了路中央。
“寨主怎麼有空過來,可是有事?”
池之慕在這裡見到他也挺意外的,“白無衣?你在這裡做什麼?”
“舍妹在這裡。”
“琉璃是你妹妹?”池之慕一挑眉,道:“如果本寨主沒記錯的話,她是隱刀梁氏後人吧,什麼時候成了你一雪莊的大小姐?”
“在下說是,那便是了。”白無衣同樣驚異於他也知道曲和的身份,輕輕皺了皺眉,“小和病中不便見客,寨主還是請回吧。“
池之慕對於他的送客視而不見,“當日浮橋一別,我與琉璃多日未見,如今她生病了,本寨主也該探望一番。”
白無衣側步上前,低喝一聲:“池寨主!”
池之慕看著他,微微瞇了瞇眼
他要真想闖,別說白無衣,就是靖王留在這裡所有人加起來也別想攔住他,但是,池之慕掃了一眼闔上的門扇,自嘲的勾了勾嘴角。於是一轉身坐在了在院子裡。
白無衣一時間還真拿他沒辦法,想了想走過去坐在另一邊。
池之慕懶得理他,正好白無衣也是這個想法,只要他不去打擾曲和休息,他愛坐哪兒坐哪兒吧。
晚些時候,有醫侍端了藥進來,看到一院子的侍衛就愣了一下,然後順著他們嚴陣以待的目光看到了院子裡枯坐著的兩個人。聽到動靜,兩人都轉頭看過來,年輕的醫侍手一抖,差點沒把藥灑了。
“池、池寨主?白公子。你們這是……?”
白無衣站起來,“該喝藥了?”
“啊,是。兩個時辰一次,這次用了,還得再用兩次,晚上睡一覺,明天看看情況。”
白無衣點點頭,跟著那醫侍走進屋去。
曲和住的這間屋子裡點了很淡的香,不細嗅根本聞不出來,白無衣昨晚就來過一次,今天進出幾次都沒察覺到,但是池之慕一進來就聞到了。
雲岫。
月州有制香閣名爲北望,制香,擅香,其中最爲出名的就是“雲岫”,因其香味獨特稀有,產量甚微,乃是雲重王室特供之物,概不外售。這東西實在是太稀少了,便是步青巒的胞姐敏貴妃都難得一見;這東西的氣味又分獨特,不知曉便是聞過再多次也察覺不出來,但知道的人只要聞過一次就忘不了。
池之慕少年時候接觸過幾次,當時不覺得有什麼特別,沒想到十餘年後竟是一下子就認出來了。
王室特供啊,他就這麼隨手拿出來用了。
池之慕眼底閃過一抹暗光,臉色又沉了幾分。
“雲岫”稀有,作用倒不是很珍貴,就是靜息安神的功效不錯。當年南月太后夢靨反覆、難以安睡,北望閣一年所制的“雲岫”香差不多有九成都呈了上來,此香味淡,深得太后心意。
曲和被喚醒,昏昏沉沉的喝完了藥,勉強跟白無衣說了兩句話,這纔看到站著的池之慕。
“……寨主?”
池之慕看著她,也沒管這個稱呼的問題,只慢慢道:“我早就說過,你去大漠空城討不到什麼好,非要去。看,沙雪蓮沒弄到,倒把自己一身內力給弄丟了。”
曲和病中,嗓音有些啞,帶著濃重的鼻音:“啊,總要去試一試的。”
池之慕一句“如今可死心了?”在舌尖打了個滾,還是嚥了回去,抱臂道:“你還是休息吧。”
曲和病怏怏的沒什麼力氣,白衣劍客探了探她的額頭,柔聲道:“再睡一會兒,下次用藥的時候二哥再來喚你。”曲和就又眉目沉沉的睡了過去。
白無衣給她掖了掖被角,轉身打發醫侍等人出去,順便臉色不好的把池之慕也請出去,他方纔跟著醫侍就進門了,情急之下沒注意池之慕不請自入。曲和是女子,池之慕這樣進來實在是無禮。
但顯然池之慕自個兒不這麼認爲,兩人壓低聲音在院子裡爭執了幾句,突然聽到屋裡“砰”一聲,是器皿掉落碎裂的聲音。兩人對視一眼,心中同時一凜,閃身推門而入。
一個黑色人影正躍窗而出,輕功十分了得,瞬息就到了牆頭之上,滿院子的侍衛竟反應不及。
池之慕和白無衣都沒料到這府衙裡如此戒嚴還能有宵小之輩來探,探的還是曲和的屋子,兩人怒極冷笑,反身就追了上去。
自黑衣術師奇襲白城之後,整個白城就對這樣裝束的人特別留意,眼下這個黑衣人也不知是藝高人膽大還是什麼原因,一身黑衣在白雪覆蓋下的府衙裡異常明顯。黑衣人去得飛快,但池之慕二人也非等閒之輩,追過幾個院子後池之慕凌空一掌劈了過去,那人一個踉蹌,顯見是受了傷的,卻並不回頭應對,只一味往前奔去。
他們的動作太快了,幾乎沒怎麼驚動府裡的人。
池之慕皺了下眉,突然拉了一把白無衣,沉聲道:“當心調虎離山,你回去,這邊我來。”說完已經閃身遠去,完全不是跟白無衣商量的意思。
白無衣揚了下眉,還是擔心曲和,便轉身往回去。
他回到院子裡的時候看到靖王也在,滿院子的侍衛嚴陣以待,爲首的青年一頭冷汗,正在請罪。
靖王是抽空過來的,一來就看到池之慕二人遠去的身影,當下就猜到這邊出了什麼事,臉色一沉。好在曲和仍沉沉睡著,屋裡也未見翻動,那黑衣人大概是剛進屋就被白無衣二人發現了,不論想要做什麼都沒能得手。
即便是這樣,靖王臉色仍是不好看。
“讓你們守在這裡,守成這樣,嗯?”
呼啦啦跪了一片。
“請王爺降罪!”
靖王深深吸了口氣,池之慕二人都未能當時就攔下人,可見來人亦是個高手,這樣的人蟄伏而來,尋常侍衛不能察覺也是當然,而且他一直留在曲和身邊的暗衛也被調走,對方顯然是有備而來。
“起來,都警醒些。”靖王沉聲道。
“是!”
白無衣打了個招呼:“王爺,小和怎麼樣?”
“無事。那人呢?”
“池之慕追過去了,擔心是計,我回來看看。”
靖王皺了下眉,沒多說什麼。
池之慕的輕功也很好,但那人顯然更熟悉這府衙,幾番交手都被逃脫,不過池之慕下手甚重,想來也逃不了多遠了。眼看著那黑衣人被逼至絕路,慌不擇路掀開一扇窗戶就闖進去,池之慕冷哼一聲,一把推開門,掌風已經掃了過去。
池之慕不用弋陽重劍的時候向來不喜其他兵刃,一雙肉掌早已被練得如刀似劍,掌風悍然無匹,蘊含著極其強橫的勁道。眼見那黑衣人避無可避的回過身來,露出一雙驚愕無措的眼睛,池之慕心中一驚,猛地喝道:“閃開!”
那人反應再快也趕不上池之慕的掌風,悶哼一聲往後撞到了桌椅,幾番使勁都站不起身來。
池之慕沉著一張臉快步上前,蹲下、身一把扯開了那人蒙面的布巾,果然——
“小六!你在做什麼?!”
一身狼狽的紅髮少年咬牙擰開臉,不說話。
池之慕難得被氣得手抖,一甩手,掌風將大半傢俱都劈成兩半,怒道:“說話!要不是我剛剛削了幾分力,你是想死麼?!”
聽到動靜急匆匆趕來的阿若耶等人都被這個場面震驚了,手忙腳亂的上前拉開二人。他們一行人從北域歸來時,原是每個人身上都帶了傷的,小六亦然,又遭這一下,阿若耶一搭他的脈,指尖都跳了兩下。
“早跟你說了不要去不要去,剛恢復了一些就鬧騰什麼?眼下好了,沒個十天半個月你都不用下牀!”阿若耶寒聲喝道,故意將小六身上的傷往重了說,又轉身叱池之慕:“還有你,寨主!小六身上有傷啊,有什麼話不能好好說動什麼手?”
池之慕擡起陰沉沉的臉:“他過去那邊院子的事情,你也知道?”
阿若耶看他的臉色不對,緩了緩語氣,道:“小六跟我說過他要去那邊一趟,你也知道,小六跟破狼軍一向不和……”話未落就被池之慕那臉色嚇到,後邊的話都頓住了。
“小六,”池之慕沉聲道,“我再問一遍,你剛剛在做什麼?”
這樣的語氣,阿若耶抽了一口冷氣,趕緊暗暗掐了一把紅髮少年的腕子。
“我……”小六隻以爲池之慕是被他貿然出門、打算去找茬這件事氣極,他捱了這一下,倒是什麼心氣都折騰沒了,就剩著渾身散架似的疼。這孩子自小在砂山上橫著走,又因爲年紀小被衆人都寵著讓著,已經很多年沒這麼疼過了,當下委屈道:“我只是聽說步青巒也在……這剛出門沒幾步,就、就遇見大哥,然後,然後我就回來了,什麼都沒做啊……”
就跟二當家的見到範流泊十有□□要吵起來,小六和步青巒這兩個年紀小一些的,一見面就打,所以這幾天池之慕纔不讓他出門。
然而眼下他們說的明顯不是一件事。
池之慕臉色黑得厲害,閃身就不見了。
小六跟那黑衣人恰好都穿了一身黑衣,身形又都是相似,那黑衣人被池之慕逼急了路過這處;恰逢小六一個人偷偷摸摸想要出門,結果出門就遇見自家寨主,心道要遭,慌忙回頭;卻不知是哪裡出了問題,教池之慕將兩人身形混淆了,纔有了後邊這一系列烏龍。
池之慕自少年起心氣兒就極高,已經許多年不曾出過這樣的失誤,一口氣堵在胸口橫衝直撞沒處發,眼珠子泛起狠戾的紅色,身形極快的略過府衙上空。
已經耽擱了好一會兒,以那黑衣人的腳程,十有□□是尋不到的了,誰知道還是給他遇見了。
不過對方已經不是活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