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顛簸, 楚晚歌本就面色蒼白,七天的趕路下來整個人憔悴不堪,中途在客棧也只是稍微梳洗休息會, 便馬上趕往下一站。
這一路出奇的順利, 楚晚歌馬不停歇地在七天後趕到了西涼京都。
就像早安排好的一樣, 楚晚歌進城進宮一路暢通無阻。
西涼皇寢殿, 婢女們行事謹慎, 地上跪著的太醫(yī)更是大氣不敢喘一下,整個殿內(nèi)的氣氛都很壓抑,一身官服的姬豔抿著脣, 不怒自威,一向悅耳動聽的聲音此刻有些沙啞, “真的沒有別的法子了?哪怕只是續(xù)命?”
爲首太醫(yī)顫抖著身子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姬豔, 見對方雖然著急但還不到失去理智的地步, 才道,“回丞相, 皇上多年積勞成疾臥病三年不但沒有好轉(zhuǎn)反而加劇了病情,恕臣斗膽,實在是心病難醫(yī)!”
龍榻上傳來一個蒼老卻不失威嚴的聲音,只是那語氣裡的虛弱讓他的威嚴硬生生減弱了不少,“姬豔, 罷了, 也不必爲難太醫(yī)了。朕的身體這三年已經(jīng)算是在續(xù)命了。朕大半輩子也活夠了。唯一的遺憾是沒有見到朕和她的女兒。”
姬豔張口想說些什麼, 門口傳來了太監(jiān)尖銳的聲音, “公主殿下到!”伴隨著這一聲, 楚晚歌已經(jīng)踏入了殿內(nèi)。
姬豔眼中閃過狂喜,俯身叩拜, “臣見過公主殿下!”
有了他的帶領(lǐng),殿內(nèi)所有的太醫(yī)婢女也跟著齊齊跪下高喊,“奴婢(臣)見過公主殿下。”
楚晚歌沒有心情精力理會這些,隨口道,“平身。”然後快步走到龍榻前,看著生命已經(jīng)在漸漸流逝的西涼皇帝,心裡鬆了一口氣,還好趕上了。
西涼皇看著楚晚歌的面容有些恍惚,面露追憶和懷念之色,“吟兒……”
楚晚歌先前的那套喪服已經(jīng)換下了,此刻是以往的一身紅衣,淡淡道,“我不是母親。”
西涼皇清醒過來,看著她眸子裡的疏離淡漠,心中一痛,眼裡閃過一絲受傷。
“你們下去吧,這裡有公主和丞相陪著朕就可以了。”
太醫(yī)和婢女們應(yīng)了一聲“是”,然後輕聲有序地退了下去。
“晚歌,我是父親。”西涼皇眼裡有著期盼。
楚晚歌心中不忍,但是看著眼前陌生的臉龐,她實在無法叫一聲“父親。”
“哦。母親說我的父親早就死了。”
姬豔有些不認同地看向她。
楚晚歌不以爲然,心中冷笑,父親?十五年沒有父親的存在,現(xiàn)在她需要嗎?不需要。
西涼皇面上露出痛苦和愧疚,“晚歌,我知道我沒有資格乞求你的原諒。我這一生沒有對不起西涼的百姓,沒有對不起西涼的列祖列宗,沒有對不起這個皇位,唯一對不起的就是你的母親。”
楚晚歌只覺得心裡酸澀不已,大抵這就是血緣的奇妙之處,明明第一次見面可是看到對方這個樣子,她也會難過。
“母親未曾怨恨過你。”
西涼皇笑了笑,像想起了什麼整個人周身氣息都溫和了不少,臉上也有了血色,似乎沒有了那種死氣的氣息,但是楚晚歌和姬豔都知道,這是回光反照。
“我知道吟兒從來沒有怪過我。她那樣的性子敢愛敢恨,那般剛烈的性子也依然不會對我心存半分的怨恨。她本該肆意一生的,是我束縛了她,讓她不得不困在深閨開始學著爲人母,甚至嫁了不喜歡的人。”
楚晚歌不禁想起了那個一直溫柔似水的母親,除了那一身紅衣,其他的實在很難將她同敢愛敢恨剛烈的性格聯(lián)繫起來。
“我楚晚歌十五年都未曾有一個父親,所以現(xiàn)在更不需要。我會替你守好西涼,承擔起一國公主的責任。即便這個責任並不是我自願的。更何況這是母親的遺願。”
西涼皇有些欣慰,眉眼間依稀可見當年風姿,可惜的是寶刀未老,英雄已老。
“吟兒和我都身不由己。即便灑脫肆意如她也不得不承擔起一國公主的責任。逃不開避不了,人人都以爲生在皇室有多風光,可等你真正坐在這個位置上機會發(fā)現(xiàn),高處不勝寒,寂寞孤獨。”
楚晚歌眼眶忍不住泛紅,這是他有著血緣的父親啊,是這個世界上唯一同她有血緣關(guān)係的人,此刻也要離她而去了。至此,她是真真正正的孤身一人了。
“晚歌,我要去見你的母親了,我要去乞求她的原諒……”
西涼皇還未說完,雙手已經(jīng)無力垂下,臉上掛著滿足的笑容,安詳。
楚晚歌撕心裂肺地大喊道,“父親!”不是父皇而是父親,這個她血脈至親的人。
姬豔亦悲傷不已,輕聲勸慰,“請公主節(jié)哀。”
楚晚歌伸手抹了抹臉頰上殘留的淚痕,心中無限悲哀,僅僅相隔七天,兩次天人永隔,即便她骨子裡薄情,也不免悲痛。
姬豔眉眼雖有幾分悲傷,但更多的是平靜和理智,三年了,這一天早就在他的意料之中,關(guān)於這一天的到來他甚至做好了所有接下來的安排。
“公主,不要怨恨先皇。長公主同先皇當初各自揹負著責任,兩國開戰(zhàn)的時期,沒有人會支持他們。先皇到死都未曾得到您的原諒已經(jīng)是對他最大的懲罰了。”
楚晚歌有些意外的看了他一眼,畢竟換作是誰都會以爲她已經(jīng)原諒了。因爲最後那聲“父親”是真心真意的。可只有她自己明白,她明明可以在他還活著的時候喚一聲,可偏偏在他最後嚥氣的時候,因爲她不會原諒的。
母親本來不應(yīng)該束縛在梧桐院一方天地的,而她本應(yīng)該過著父母雙全溫馨幸福的生活的。
如果當初不是母親有孕,母親根本不會選了李天皓這樣的人爲駙馬。
母親不怨恨,可她是怨的,上一代人的恩怨牽扯到了她的這一代,爲此她還必須賠上自己承擔這她根本不知道的責任。
她不該怨麼?
姬豔察覺到楚晚歌臉色蒼白,眼角底明顯的青黑色,心中瞭然必然一路都未曾停過,也慶幸,如果再晚點應(yīng)該見不到了,心疼道,“公主殿下的寢宮早已收拾好,不如先去歇息,這裡自有臣處理。”
楚晚歌含著一抹譏諷的笑容,“姬豔,你從一開始就知道北冥冽的真實身份,你們在算計什麼。”
姬豔不欲討論這個問題,冷靜道,“公主殿下還是先休息,若有任何疑問自然可以問臣。”
楚晚歌笑了笑,眸子裡卻是徹骨的寒冷,“若那日我未曾去清倌摟你會如何呢?”
姬豔眼底閃過內(nèi)疚,“先皇曾言明臣,若是公主殿下一生安於長公主府不過問世事,便不得打擾公主殿下。”
“果然如此。”楚晚歌冷嗤了一聲。
前世不就是如此麼。前世的結(jié)局也許也比今生好太多。至少她對風殘月的感情沒有現(xiàn)在對希炎那樣刻入骨子的炙熱。
“君堯不管是對於公主來說還是西涼來說都是最好的選擇。”姬豔想了想補充道。
楚晚歌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所以這就是你一直撮合我和他的原因?”
姬豔眼底有著淡淡的悲哀,語氣卻是不容置疑,“公主殿下您的出生已經(jīng)決定了您不能任性。”
“臣從一開始就知道這天下不是落在風殘月手裡就是在君堯手裡。較之風殘月,君堯無疑是一個更好的選擇,他比風殘月更能隱忍,也足夠理智,懂得顧全大局。而風殘月除去以他東臨太子必須娶雲(yún)月嬋外,他本身太過兒女情長。一個把兒女私情看的如此重的人怎配爲帝?”
楚晚歌看著一身官服陌生不已的姬豔,聽著他殘酷冰冷的話語,整個人從頭到腳涼了個徹底,內(nèi)心深處卻也不得不贊同他的話。
前世風殘月的確因爲兒女私情最後棄所有人不顧,硬生生地用他的命以及帝王命格換她一個重生。
母親在遺書裡更是明明白白告訴她,當初同風殘月定下婚事也不過是一個局。
姬豔不知道爲何明明知道這樣告訴她殘酷的真相是最好的選擇,畢竟現(xiàn)在的情況公主殿下絕對不能再任性了,她該承擔責任了。可是心裡有著淡淡的愧疚和不忍。
十五歲的年齡,本該無憂無慮的年紀卻不得不承擔一個國家的責任。
楚晚歌沒有再看姬豔而是推開門走出了大殿。
殿外是站的整整齊齊的大臣和一衆(zhòng)太醫(yī),見楚晚歌出來了,心下都明白她的身份,連忙追問,“公主殿下,皇上情況如何?”聲音一個比一個焦急,一個比一個音量高。
緊跟著走出來的姬豔打斷了所有人的聲音,“皇上駕崩了!”
明明不大的聲音卻讓在場所有人聽到了,因爲衆(zhòng)人在看到姬豔的身影時已經(jīng)下意識噤了聲,一片安靜。
“皇上――”所有大臣俯身叩拜,聲音悲痛不已,更甚至有幾個老臣忍不住抹了抹眼淚。
姬豔緊接著開口,衝著楚晚歌行了一個大禮,“國不可一日無君,臣請公主登基!”
一衆(zhòng)大臣起先一愣然後齊齊對著楚晚歌下跪,“臣請公主登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