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經感覺到秦安說的最後那句話的份量,可我哪裡肯停。我們又在縣城裡晃悠了一圈,最後找到姨媽門上,姨媽對我的突然上門十分奇怪,不過她也未能幫我找到小時夥伴。
但我直覺她是不肯用心幫我去找,她話裡藏話的勸阻,讓我明白她肯定也是知情者之一。
也許,我過去發生的事,在親人朋友圈裡,並不是一個秘密。
如果知道的人多,那要找到真相,是不是也不是難事?
我決定再找一個時間,獨自來這個城市,獨自去那個學校,獨自去我以前住過的地方,我就不信,不過十多年的時光,我就找不到兒時的一點蛛絲馬跡。
當然,要單獨前來,得有足夠的自由。
爸媽雖然現在還沒限制我的自由,但我這次冒然的行動,大概已經打草驚蛇,一旦秦安再把我在深圳那一晚奇怪的舉動說給父母聽,鐵定會被嚴加看管。
說起嚴加看管,奶奶是最在行的。
高考前夕,我可是在她眼皮底下度過的。
那樣周密的防範,簡直是插翅難飛。
所以,眼下,最緊要的事,是要安撫秦安,讓他不要說出我今天的行動,更不要說出那晚的反常。
秦安在我面前,大概是最沒原則的。他被我撒嬌發癡一通求,終於軟了下來,說:“那你保證,你以後再也不要糾纏這件事。”
我忙點頭點頭再點頭。
秦安深深看我一眼,說:“傻小洛,你不要再陽奉陰違,我是真爲你好?!?
“我知道?!蔽依^續點頭,熱切的說,“在這世上,就小安對我最好?!?
秦安笑笑,不說話,只是,他的笑容,那麼憂傷,爲我憂傷。
回到家裡,秦安果然說話算話,不曾在我父母面前提起這次行動的半個字。倒是我姨媽,打了電話過來,告訴媽媽我去了那個城市,去找過她,而且還試圖去找兒時小夥伴。
媽媽顯然很重視這個電話,晚上,她特意走進我的房間,先是過問我的思想動態,然後進入正題,問我怎麼心血來潮去看姨媽。
我很淡定的告訴她是陪秦安去採風,路過姨媽那裡,順便去看看她。
媽媽又套了一會我的話,但我早想好措辭,自是沒有露出半分破綻。後來她大概也覺得我這是個正常的舉動,在找秦安驗證之後,便也沒放到心上去。
從縣城回來的第三天,是週六,我以約了朋友爬山爲由,一大清早就從家裡跑了出來。
我中學時代經常就爲了玩,扯各種各樣的謊,奶奶大概已經形成條件反射了,所以在聽我約了朋友爬山之後,馬上要了朋友的電話,打過去證實。
看來奶奶雖然已經年近八十,可一點也不老糊塗。
多虧我有多年圓謊經驗,事先給朋友通了氣,才避免穿幫。
我跑出那個家門,跑向汽車站,懷著一種探險的心情,再度奔向那個陌生的縣城。那個縣城,藏著我的秘密。
到了那個縣城,我一路詢問,終於找到當初我們一家人所住的巷子。
巷子彎彎曲曲,兩邊修了很多高樓,但還有一些矮小陰暗的房子。我專門去那些矮房子裡,問和爸爸年齡相仿的人,問他們認識不認識蘇國華(蘇國華是我爸爸的名字),問了不下二十個人,都搖頭表示不認識。
問到一個賣包子的老人,旁邊正在買包子的大伯擡起頭,問:“妹子,你說的蘇國華,是不是以前在衛生局上班,後來全家搬到外地去的那個?!?
“正是正是?!蔽倚难e一喜,對大伯說,“您認識他嗎?”
“認識,當然認識?!贝蟛让忌颇康男χ?,說,“我們是老鄰居了,自從他搬走後,只在頭幾年見了一兩面,現在好多年都沒他的消息啦。”
“嘿嘿,我爸很少回來。”我說。
“哦,你是國華的女兒?”大伯上下打量我,說,“真是女大十八變,一點也看不出小時候的模樣了?!?
“是嗎?”我笑,“大伯您還記得我小時候的模樣?”
“當然記得。你小時候啊,和我家小子玩得最是要好,兩人調皮搗蛋,滿巷子瘋跑,可沒少捱揍?!?
“???”我心裡暗喜,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居然這麼輕而易舉就找到小時玩伴,無論如何,我得見上一見。
我於是笑得更甜,對大伯說:“大伯,我好久沒回來啦,今天見到您好高興,能不能去您家玩一玩?”
“能,當然能?!贝蟛钢贿h處的一棟高樓,說,“我還住在這裡,前兩年在原地基上修了這樓,你還有點印象沒有。”
“沒了,太久了,那時又小,記不得了。”我老實的說。
“也是,那時你才十來歲,一晃十多年過去了,都成大姑娘了。”大伯呵呵笑了一會,轉了個話題,“對了,南南,你今天怎麼到這來了,你爸爸和你一起來的嗎?”
我一時怔住了,這大伯叫我什麼?叫我南南?難道他嘴裡的那個蘇國華和我爸爸不是同一個人,他搞錯了?
“大伯,您會不會認錯人了?我不是南南,我是小洛,蘇小洛?!?
“蘇小洛?哦,難道真認錯人了?我就看著不像嘛,別說和小時候的南南不像,就是和蘇國華陽玉梅,也不像?!?
“陽玉梅?大伯,我媽媽就是陽玉梅?!蔽腋苫罅耍译m然不是南南,但我爸媽就是蘇國華陽玉梅。
大伯看來也被我攪糊塗了,索性把我奶奶的名字也報出來,在得到我確切的答覆後,說:“沒錯啊,那你就應該是南南,大名蘇南南,怎麼又變成蘇小洛了呢?”
我已隱隱覺得不對,心裡一動,說:“大伯,您這樣一說,我記起來了,我小時候是叫南南,後來搬家改了名字。聽大家叫我小洛叫習慣了,您一下叫我南南,我都反應不過來。”
大伯釋然一笑,說:“這孩子,名字變了,相貌變了,性子還沒變,還是和小時候一樣,糊塗得很?!?
“嘿嘿?!蔽依^續嘴角彎彎的笑著,心裡卻寫下一個又一個的問號。
到了大伯家裡,大媽正在看電視,見我進去,一臉疑惑。
我忙甜甜的叫一聲大媽。
大伯一邊給我倒水,一邊笑著對大媽說:“怎麼,老伴兒,不認識了吧?這是老蘇家的南南,你當時還說人家大了要給躍明做媳婦呢?這下大了,你連認都認不出來了?!?
“南南,就是以前我們隔壁老蘇家的南南?呦,你不說,我還真認不出來了,小姑娘長大了,換了個模子似的。”大媽一聽這樣說,熱情的過來挽了我的手,對我看了又看,好像真要拿我做媳婦似的。
我便只管笑著。不管是對大伯,還是大媽,還有那個還沒見面的躍明,我是一點印象也無。
“老頭子,你去買個魚頭回來,中午我給南南做她小時候最愛吃的剁椒魚頭?!贝髬屢贿吚业缴嘲l邊坐下,一邊吩咐大伯。
“好咧,託南南的福,今天中午不用啃包子咯?!贝蟛呛嵌?。
“哎呀,南南,你真是越長越好看,尤其是這眼睛,以前像極了你爸的小單眼皮兒,也變成雙眼皮了,還又大又亮,撲閃撲閃的真是迷死人。大媽要是在外頭看到你,真不敢相認?!?
“大伯說了,女大十八變。”我嘻嘻笑著,心裡疑問更甚。
“是十八變,是十八變。”大媽聽了,連連點頭。
“大媽,我真的和小時候一點也不像了嗎?”
“不像不像,這整張臉,沒一個地方像的?!?
“我自己倒感覺不出來?!?
“自己當然感覺不出來,你天天照著鏡子,變化一點一點的,那裡感覺得出來?”
“您家裡有我小時候的照片嗎?我看看變化有多大?”
“有。不過南南,你沒有你小時候的照片嗎?
“沒有。我們搬家,相冊不知怎麼弄丟了?!蔽艺f,恍惚記得我曾經問過媽媽小時候相片的事,她是這麼回答我的。那時也不覺得可疑,但現在看來,媽媽應該是在騙我。
“哦,多可惜。”大媽惋惜一下,去臥室拿了一本老相冊出來,翻到一張一個小女孩和一個小男孩的合影,說,“喏,這就是你小時候和躍明一起拍的,那時你們兩個真是能上房揭瓦,調皮得不得了?!?
我看著照片裡的小女孩,短髮,單眼皮兒,嘴角調皮的翹著,古靈精怪的模樣,簡直是爸爸的縮小版。
這樣一個小女孩,大概不會是我。
因爲,我和爸爸,從來都是不像的。
我心裡的疑問,已經漸漸變成一個自己都不敢去面對的事實。
我不知道我執意翻開的過往,隱藏的,會是怎樣一個真相?
我到底是蘇南南,還是蘇小洛?
這兩個名字之間,究竟有什麼樣的聯繫?
十多年前我的那次開顱手術,到底藏了什麼樣的玄機?
一連串問題,在我腦海中冒出來,我只覺頭痛欲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