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曦這次拉肚子足足拉了兩天,拉得整個人形象全無。
拉肚子這樣的事或許算不得大毛病,但卻著實有點讓人難以啟齒。你能想象一個淡泊如水的男人,奔向衛生間的那份急迫么?
那是一個好笑的場景,可是,每次他做這個動作的時候,我卻笑不出來,只有無限的憐惜。那樣一種憐惜,仿佛帶著一種母性的光輝,讓我在心里暗暗下定決心,以后要好好照顧他。
其實我這決心下得很荒謬,因為從小到大,我就沒照顧過人。
我雖然活力四射,各種球類不在話下,打架也像拼命三郎一樣勇猛,但照顧人的事,還真沒干過。
不過既然下了決心,就得有行動。
我決定先從做飯開始。
當然,確切的講,也不是做飯,是熬粥。
這個我會。
不是有電飯煲么,把米放進去,然后放很多很多水,然后調到煮粥模式,然后等一個小時,然后就可以吃了。
不過調到煮粥模式,花了我很多功夫。
因為我想好好表現一把,也沒請教顏曦,自己在廚房鼓搗,哪知那個電飯煲設計得太復雜,大大小小的智能選項幾十個,我幾乎按出了一頭汗,才終于搞定。
顏曦因為有這無法啟齒的毛病,沒去公司,可還是遠程工作,除了跑廁所的當兒,大多時候,他還是在忙。
當他看我終于離開流理臺,來到他身邊時,問:“怎么不琢磨彩票,琢磨起電飯煲來了?”
我帶著點邀功的口氣,說:“我在熬粥?!?
他微微笑了,問:“你會嗎?”
“我是不會,但它會,現在是個電器化的時代?!?
“也是?!彼Φ盟坪跤悬c甜蜜,說,“謝謝你,小洛。”
我倒有點不好意思起來,唔,就做了這么小的一件事,居然換來一句謝謝,這廝是不是太容易滿足了。早知道過去的二十幾年,無論如何都得多去廚房幾趟,不要聽信老媽妖言惑眾,說什么不會做飯的女人更幸福,因為有老公全方位伺候。那時我懶,自然贊同這理論,可現在我覺得,伺候人也瞞幸福的,聽顏曦說一句謝謝,開心得心里直冒粉紅色泡泡。
我一邊等粥熟一邊膩在顏曦身邊看漫畫,一時性起,干脆為他畫了幾幅出恭的情景圖,那搞怪的筆法和語言,把他樂得眼睛笑成了一條縫,空氣似乎都流動得歡快起來,屋子里一派溫馨景象。
一個小時后,早設好的鬧鐘響了,我屁顛屁顛跑到廚房,腦子里浮現一鍋香噴噴的白粥,滑膩香軟,入口即化,若捧一碗這樣的粥給顏曦,他肯定感激涕零。然而當我打開鍋蓋的時候,瞬間傻眼了,哪有什么粥啊,米還是米,水還是水,如果硬說有什么變化的話,大概也是米被泡了一個小時,長胖了一點而已。
原來我光記得調煮粥模式,忘記按開的按鈕了。
悲了個摧的。
我哭喪著臉走向顏曦,說:“愛心延遲,還得再等一個小時。”
“忘記開火了?”他問。
“你怎么知道?”
“看你十指不沾陽春水的樣子,猜都猜到了?!?
“你是不是覺得我好笨?”
“還好吧,也不是特別笨?!?
“你……”我作勢捶他,這個不肯安慰人的家伙。
“好了好了,跟你開玩笑的。”他笑著捉了我的手,讓我坐到他腿上,“其實我不喜歡女孩子去廚房,弄得滿身油膩膩的。你要喜歡吃什么,我讓家里廚師做了送過來就是;或者以后我們請個手藝出眾的鐘點工;亦或你要求不太高的時候,我親自下廚也是可以的。總之,和我在一起,我希望你做最本色的自己,不要為了我,去做你并不喜歡做的事?!?
嗯,這算不算甜言蜜語,不過不管算不算,聽起來都很受用啦。
但我還是想給他熬粥,因為我喜歡聽那一句謝謝。
其實顏曦也是喜歡的,因為他吃我熬的所謂愛心粥,吃了好幾天,如果是我吃那么幾天,大概早就吐了。
想知道原因么,原因很簡單,只因為熬粥也是有很多學問的,同樣是米,別人熬得濃稠細膩,我熬的,就是飯粒加水。
這樣的粥,除非是要餓死了,否則我是不喝的。
但顏曦卻甘之如飴。
由此看來,他說得不喜歡我去廚房,希望我做最本色的自己,弄不好是口是心非。
顏曦施展苦肉計導致的拉肚子,終于在第三天好了起來。
這天,他早早去公司,臨走前告訴我這幾天積了很多活,可能晚上要加班到比較晚。
他走后,我無聊的睡了個回籠覺,便出去游蕩。
我在小區里曬了會太陽,又去超市買了一大袋零食,路過一個男裝店,看到一件米色風衣,很有型的樣子,也買了下來。付賬的時候著實肉痛了一下,因為花了將近二千大洋,我自己還從來沒買過這么貴的衣服呢?不過想著顏曦穿上帥帥的樣子,又覺得挺值。
買好衣服,正打算回家的時候,電話響了,接通卻是小岳。
“蘇小姐,請問您現在有時間嗎?”彬彬有禮的聲音。
“有事嗎?”
“顏先生想見一見您。”
“哦,好,還是在洛園么?”
“不是,顏先生在市區,如果您方便,我現在過來接您。”
“行?!蔽宜斓膽?。
這幾天和顏曦的相處,是最溫暖最和美的時光,讓我幾乎忘了去想那所謂的記憶和身世。我覺得這樣過著也挺好,有父母,有朋友,有我愛的人,我為什么要去糾結那些已經逝去了的東西呢?或許,我是誰,并不那么重要。
我回了趟家,把零食和衣服放下,再下樓來,小岳已經在小區門口等著了。
一路風馳電掣,小岳把我載到一間茶室,引領我至一個包廂門口,我推門進去,顏朝赫然坐在里面,同時在的,還有一個滿頭銀發的女人,應該有六七十歲了,初看一臉慈祥,但一雙眼睛朝我望過來,卻幾乎帶著一種凌厲的光。
“小洛,進來?!鳖伋吹轿遥⑿χ惺帧?
我走過去,坐在他身邊,低低的道一聲顏先生好,又向著那個女人,禮貌的點頭致意。
“來,我跟你介紹一下,這位是心理學方面的泰斗,陸教授?!?
“陸教授您好?!蔽夜郧傻膯柡?,看顏曦恭謹的態度,這個陸教授的地位,想必不低。
“你好?!标懡淌谟H切的笑了,目光里的凌厲散去,換上長輩的慈愛,說,“你是叫小洛吧,剛剛小朝跟我提了一下你,說你是個很有意思的小姑娘。”
小朝?我看一眼顏朝,這么孩子氣的稱呼,用來叫這個冰雪一樣不可攀附的男人,真的好么?
然而顏朝顯然沒覺得不好,他泰然若素的受了,跟我解釋說:“陸教授去香港,路過深圳,做短暫的停留,我事先也不知,所以很匆忙的把你叫過來。不過你放心,也就是一個普通的會面,沒別的意思。催眠的事,我肯定尊重你的意愿,絕不會擅自替你拿主意。”
我稍稍安心了點,因為沒有任何心理準備的見到這個所謂的心理學泰斗,我還以為顏朝為了我腦子里屬于南宮洛的那些東西,打算強取豪奪了呢。有顏曦在小吃街那關于老鼠暗示的經歷,我對心理學領域的人,有一種莫名的畏懼,似乎他們都擁有一種看不見的力量,能夠左右人的思維。
陸教授的笑更親切了點,目光也更慈愛了,她先是夸我眼睛有靈氣,和她曾經的一個學生很像;又說看著我,仿佛看到嫩得能掐出水的青春,讓垂暮之年的她羨慕得緊;然后又隨意的問我的年齡、籍貫、愛好,得知我喜歡打球后,興致勃勃的說她乒乓球打得還可以,雖然老了老了,偶爾也練兩手,若有機會,不妨打兩局……
她就這樣東一句西一句的跟我拉扯著,間或和顏朝逗下嘴,因為顏朝老是拆她的臺,比如她說乒乓球打得好,顏朝居然笑她年輕的時候就菜,難道老了老了還練出來了,她一聽不樂意了,撇了我,和顏朝針鋒相對去了。她這個樣子,哪里是泰斗,分明就是老小孩。而顏朝,除了在介紹她時帶著幾分恭謹,其它時候,竟像個惡作劇的學生。
我被他們這種輕松的相處方式驚呆了,漸漸忘了防范,陸教授問什么,我就答什么,竟一點也沒隱瞞。當陸教授把話題拐到我小時候,拐到我的夢境,拐到我最近所受的困擾,我卻全然未覺,竹筒倒豆子一樣倒了個干干凈凈。
和陸教授的這次會面,足足進行了三個小時,這哪像是短暫停留的架勢,這分明就有備而來。
當最后分別,我走出那間茶室,坐到小岳的車上時,我才后知后覺,陸教授和我這幾個小時的閑聊,可不是真正意義上的閑聊,她已經把我的思想動態,方方位位了解的清清楚楚。然而,我雖然意識到這一點,卻并沒有要憤怒的意思,相反,我覺得和陸教授這幾個小時的暢談,似乎放空了些什么東西,整個人輕松不少。更重要的是,不過一次見面,我竟覺得陸教授是個值得信賴的人,仿佛多大的秘密,都可以和她分享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