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竹被她笑的全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強打精神道,“夫人?您怎麼了?可千萬不要想不開啊!”
“想不開?”蕭氏遊魂似的低喃一聲,片刻之後突然眼神一厲,擡頭看向她,陰測測的反問道,“我有什麼想不開的?”
春竹一哆嗦,眼淚就掉下來,寬慰道,“夫人您莫要多想,侯爺與您到底也是結髮夫妻,這麼多年的情分,白姨娘是妾室,會出入侯爺那裡也很正常,侯爺當是不知情的。
“是麼?”蕭氏不置可否的連連發笑,眼睛裡卻自始至終沒有一絲笑意。
春竹見她這副模樣,心裡緊張,又再安慰了兩句,樓下就又響起一陣謹慎小心的腳步聲。
蕭氏略一收攝心神,隨即擡眸對春竹使了個眼色。
春竹會意,忙是起身去樓梯口張望,看了兩眼就長舒一口氣,道:“是凝香!”
凝香是蘭香居的二等丫頭,亦是蕭氏的心腹。
蕭氏沒說什麼。
春竹招招手,凝香就快步上了二樓,在樓梯口遙遙對著蕭氏屈膝一福道,“見過夫人。”
蕭氏沒有心情搭理她。
卻是春竹扯了下她的袖子,皺眉道,“怎麼這麼久?可是又沒什麼異樣的情況?”
“沒什麼異樣。”凝香道,“白姨娘剛從侯爺的書房出來我就緊趕著過來了,芙蓉館那裡,不知道是不是要繼續盯著?”
因爲蕭氏的臉色不好,她這話自然是問春竹的。
“那賤人一直在侯爺的書房呆到這會兒?”不曾想開口的卻是蕭氏。
雖然最近她整個人就都陰陽怪氣的,但今日似乎更加詭異,臉上沒有絲毫生氣不說,聲音也冷的透骨。
“是!”凝香遲疑著回。
春竹咬著嘴脣想了想,神色凝重,“有兩柱香的時間了。”
“哼!”蕭氏意味不明的哼了一聲,靠在軟榻上依舊沒動,聲音刻板沒有起伏的問道,“知道她去作甚了嗎?”
“這——”凝香有些爲難,“白姨娘帶了雞湯進去給侯爺,但侯爺似是沒喝,至於書房裡面的事情,恕奴婢不敢靠近,並不清楚。”
喝一碗雞湯哪裡用得著兩柱香的時間,更何況還是沒喝,這分明就是其中有鬼!
蕭氏冷冷一笑,就不再做聲。
凝香侷促的站在那裡不知何去何從,春竹見狀就對她擡了擡眉毛示意她先下去。
支走了凝香,春竹才又神色凝重的湊近蕭氏身邊跪下道,“夫人,接下來要怎麼做?是不是去請老夫人——”
如果只是白姨娘也就罷了,可涉及到易永羣,思來想去也唯有老夫人出馬纔是最合適的。
“她?”蕭氏扯了下嘴角,表情不屑,緊跟著就是話鋒一轉,果斷的吩咐道,“你帶著我的帖子去一趟平陽侯府,跟孫氏說,讓她想辦法把那賤人引出府去一趟。”
所謂捉賊拿髒,白姨娘既然對她下了手,就不可能沒有蛛絲馬跡留下來。
而白姨娘平日爲人低調,深入簡出,幾乎是不出門的,要將她暫時的調離視線之外,也唯有從易明清那裡著手了。
春竹自然一點就通,馬上明白了蕭氏的意思,只是想了想,卻還是有顧慮道,“因爲四小姐的事,近來平陽侯府和咱們已經斷了來往,那邊怕是未必會肯出面幫忙吧?”
“那可由不得她。”蕭氏不以爲然的冷哼一聲,“她有多少把柄握在我的手上自己心裡有數,你就跟孫氏說,要是不想她的寶貝兒子栽跟頭,這一次她必須聽我的吩咐。”
旁的姑且不論,只要易明瀾的事情一抖出去,易明樂勢必要鬧,到時候一個弒殺自己的女兒和兒子的名聲一經傳出,彭修就算是在官場上爬得再高也得瞬間跌到谷底,而且也很有可能要被入罪。
蕭氏想著,又不覺冷笑出聲,篤定道,“她分得清輕重,會知道該怎麼做的。”
春竹見她堅持,遂也就不再多言,應了轉身去辦。
蕭氏全身放鬆靠在軟榻上,仰頭看著屋頂的房樑怔怔的看著,整個人一動不動,遠處看去卻像是一具直挺挺的屍首橫在那裡,卻唯有那雙眼睛閃爍著森冷而仇恨的光芒,銳利無比。
春竹從蕭氏處出來,先回自己的房裡換了身不起眼的衣服,然後才揣了蕭氏的拜帖出門,直奔平陽侯府。
平陽侯府孫氏的日子也不好過,那日因爲易明清小產而受了刺激,一直臥牀,後來雖然易明真被入罪流放又死於非命她心裡痛快了些,但身體垮下來卻也是不爭的事實,恢復的很慢,這兩日纔剛剛能下地,偶爾去花園裡走走曬曬太陽。
彼時太陽已經完全升起來了,冬日的陽光再燦爛,空氣中也多少透著些寒意。
鄭媽媽給她裹了厚厚的大氅,帶了七八個丫頭服侍著坐在自己前院的小花園裡坐著曬太陽。
陽光晴好,下人們來來往往的忙碌,雖然熱鬧的緊,但孫氏看著,臉上還是不見一絲的笑容,破顯寂寥。
鄭媽媽最是瞭解她的心思,就握了握她的手笑著寬慰道,“夫人別再爲清姨娘的事情神傷了,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這日子還是要往前看的。宮裡頭不是也有消息,皇上可能是有意讓昌珉公主和侯爺提前完婚麼?現在府裡的禍害也除了,不出一年,您就能抱上嫡出的孫兒了,就不要再去想那些傷心事了!”
昌珉公主的事纔剛發生,孝宗雖然已經定了主意,但卻還沒抽出時間來正面處理此事。
但以彭修目前的身份地位,要得這一點小道消息自然不在話下。
孫氏聞言,臉上表情這才舒展開來,難得一見的露出一個笑容,嘆道,“哎!但願吧!”
“夫人又嘆氣做什麼!”鄭媽媽嗔道,“前段時間在樑王謀反的案子上侯爺又立了功,皇上正高興的,這就把昌珉公主嫁過來,以後咱們侯爺就是駙馬爺了,皇上的親妹夫,那是皇親國戚,多大的體面榮耀,夫人再抱了孫子,也對九泉之下的老侯爺有了交代,以後享清福就是。”
鄭媽媽好話說了一籮筐,孫氏終於忍不住被她逗樂,笑的眼睛都彎了,拍了拍她的手背道,“你呀,就會說這些好聽的話兒來逗我開心。”
“奴婢說的可都是大實話呢!”鄭媽媽也笑。
孫氏的心情好起來,旁邊跟著的丫頭婆子也都如釋重負,個個展露笑顏。
這邊鄭媽媽又和孫氏討論了一番來日彭修和昌珉公主大婚的事,誠然對於孝宗如何會突然改變主意讓昌珉公主提前完婚的內因她們並不在清楚,但只就想到終於除了易明真那個喪門星,日後府裡的日子要太平了,兩人的心情就都甚爲愉悅起來。
丫頭婆子們受到感染,偶爾也插嘴進來諂媚幾句。
孫氏聽著,就更是心花怒放。
這邊一衆主僕相談正歡的時候,負責門房管事的婆子就緊繃著一張老臉尋了來。
鄭媽媽眼尖,先看見了,見她面有憂色就知道可能不是什麼好事。
旁邊孫氏正被一個丫頭的恭維逗的眉開眼笑,她就沒有去驚動,先一步迎過去把那婆子攔下,聽了那婆子稟報,不覺的面色一沉。
而孫氏那裡,也剛好擡頭看過來。
“什麼事?”孫氏問道。
“夫人!”鄭媽媽皺眉,遲疑了一下才不悅說道,“武安侯府來人了!”
孫氏的臉色刷的一下陰了下來,旁邊的丫鬟婆子也都噤若寒蟬,瞬間屏息不語。
鄭媽媽也是冷著臉,走回她身邊道,“是武安侯府夫人身邊的大丫頭,帶了武安侯府夫人的拜帖說要見您。”
說著鄭媽媽就把手裡的帖子呈上去。
孫氏眉頭皺的死緊,接過去打開瞧了眼,見到真是蕭氏的印鑑,臉上就又暗沉幾分,把那帖子往地上一摔,憤然道,“她還好意思遞帖子?我都沒有上門去找她算賬,她這就要惡人先告狀,先要替那賤人強出頭了嗎?”
蕭氏霸道,又對易明真那個女兒縱容的很。
這段時間她都沒找上門來孫氏本就奇怪,這會兒自然就以爲她是爲了那事兒。
“武安侯夫人沒有親自前來,會不會是有別的事?”鄭媽媽眼珠子轉了轉,分析道,“要不夫人還是先把人放進來,聽聽她是怎麼說的。”
她說著,就又湊近孫氏耳邊小聲的提醒,“侯爺不是說過,讓和易家的人不要正面衝突?”
因爲明樂的出現,彭修和易明峰站在了統一戰線,這一道戰線的具體含義他自是懶得向孫氏解釋,但是爲了她孫氏壞事,也象徵性的叫人傳了話過來。
提起彭修,孫氏就是心裡一堵。
但雖然彭修對她冷淡,她卻不能不認這個兒子,想了想,終還是妥協,無聲的點了點頭。
鄭媽媽得令,就脖子一梗扭頭對等在不遠處的門房遞了個眼色。
那婆子會意,點頭就走。
不多時再回轉,身後就帶了春竹進來。
“奴婢春竹,見過夫人!”春竹本分的對著孫氏屈膝一福。
孫氏被人擁簇著坐在亭中的石凳上,聞言也不睜眼看她,只就倨傲的瞥了一眼,然後又兀自垂眸飲茶,不予理會。
鄭媽媽也端了架子出來,清了清嗓子上前,喝問道,“你有什麼話還不直說,我家夫人可沒時間與你在這裡磨蹭。”
“奴婢是奉了我家夫人之名,來給彭夫人傳個信。”春竹道,表情語氣倒也和氣,道,“這裡人多眼雜,怕是多有不便,可否請夫人屏退左右?”
“嗯?”孫氏不悅的皺眉,心道那蕭氏當真是不知好歹,事到如今還想在她的面前頤指氣使嗎?
“我家夫人有幾句體己話要奴婢轉述,所以還請彭夫人行個方便。”她不遣散下人,春竹就死咬著不肯進入正題。
因爲被蕭氏挾制打壓的久了,雖然如今引著彭修的直上青雲而翻身,但長久以來的習慣使然,讓孫氏在骨子裡對蕭氏多少還存留了那麼一點敬畏之心。
春竹這樣賣關子又著實吊起了她的胃口,孫氏思量了一下,鄭媽媽已經會意,揮手將其他人暫且遣散。
“你有什麼話就直說吧!”孫氏冷冰冰道。
“謝夫人成全。”春竹微微一笑,走上前來又對孫氏恭敬的行了禮,然後才正色道,“我家夫人有一事要請彭夫人幫忙?”
“請我幫忙?”孫氏像是聽了笑話,諷刺一笑就撂了手中茶碗,惱怒道,“我沒上門去找她算賬已經是給足了她面子,她還好意是找上門來讓我幫忙?你回去告訴她,我跟她沒話可說。”
“夫人,奴婢只是奉命前來傳信的。只是舉手之勞的事情,而至於要怎麼做,當然還是要全憑夫人您的。”春竹道,卻也不急,說著就是話鋒一轉,稍稍正色道,“不過我家夫人有言在先,侯爺和世子都與平陽侯同朝爲官,兩家之間的交情又甚是深厚,就算是隻爲了平陽侯在人前的體面,想必夫人您心裡也會有所決斷的!”
春竹這話說的隱晦,因爲兩家牽扯在一起的齷齪事太多,孫氏卻是一點就通,立刻就洞悉其中深意。
“什麼?她這是在威脅我嗎?”孫氏大怒,砰的將茶碗砸了出去。
春竹垂眸不語。
孫氏大病未愈,這樣的刺激之下,胸口頓時起伏的厲害,隱隱有些喘不過氣來。
“身子要緊,夫人息怒,息怒啊!”鄭媽媽見狀,急忙過去給她撫著胸口順氣,等她的情緒稍稍穩定下來纔在她耳邊小聲道,“夫人,如果不出意外的話,侯爺和昌珉公主的婚期就要提前了,在這個節骨眼上,實在不宜生事,莫若您再忍忍,聽她怎麼說吧!”
這話的另一重含義就是——
待到彭修和昌珉公主之間生米煮成熟飯,彭修成了真正的皇親國戚皇帝的自己人,一切就都好說了。
鄭媽媽一手給她繼續撫著胸口順氣,一邊打量著春竹。
孫氏左右略一斟酌,雖然不忿於被蕭氏一而再再而三的威脅,但爲了長遠打算,終究也只能妥協,哼了一聲道,“她說什麼?”
“我們府上的白姨娘,是八小姐的生母,夫人聽聞八小姐小產之後的身子一直不大好,所以想請夫人行個方便,讓他們母女能夠聚上一聚。”春竹道。
蕭氏特意叫人跑一趟,竟然只爲了這麼點小事?
孫氏一愣,狐疑道,“就爲這?”
“我家夫人說,這點事情對彭夫人而言不過只是舉手之勞。”春竹道,“這樣說來,夫人就是答應了?”
孫氏狐疑的上下又將她打量一遍,隨即腦中靈光一閃就是了然——
蕭氏可不是個會把庶出子女看在眼裡的人,她索要的這個所謂“方便”八成是一出調虎離山的戲碼,背地裡怕是還有不少見不得人的勾當。
既然事情如此容易,孫氏也不想節外生枝,於是就強壓下心中不甘的情緒,略一點頭,道,“什麼時間?”
“越快越好!”春竹道。
孫氏咬咬牙,轉而對鄭媽媽道,“一會兒你去安排!”
見到目的達成,春竹就露出一個笑容,又再恭敬的對著孫氏福了一禮道,“如此奴婢就代我家夫人謝過彭夫人的幫忙,奴婢先行告退。”
孫氏冷著臉沒有說話。
春竹也不見外,徑自轉身從原路離開。
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院門之外,鄭媽媽都提了口氣湊上來道,“夫人,這武安侯府裡頭怕是又要出幺蛾子了。”
“蕭氏可不是個省油的燈。”孫氏也露出凝重的神色,思忖道,“她會找上我,如果只單純是爲了對付個姨娘倒不至於,怕是背後還有旁的。”
“那——”鄭媽媽擔憂道,“我們還要趟這趟渾水嗎?”
“女兒死了,自己也成了廢人,那個賤人現在跟瘋子有什麼區別?”孫氏瞪她一眼,“很熟到我們這裡的就是點小事,做的周全一點,別被外人發現了就是。”
蕭氏那麼個要強的人,如今突然被人一竿子打入塵埃,說她會狗急跳牆一點也不爲過。
孫氏這樣的擔心也在情理之中,鄭媽媽於是也不再說什麼,應了孫氏之前的吩咐,下去安排。
丁香神色緊張的摸回武安侯府,只比春竹慢了一步。
彼時白姨娘正在房裡繡花,彩鵲悄悄的拉開房門帶著一個身材瘦小的丫頭閃進門開,急切道,“姨娘!”
白姨娘察覺她的語氣不穩,警覺的一回頭,那瘦小的丫頭就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撲倒在她腳邊叩頭,“奴婢見過姨娘!”
“你是——”白姨娘怔了一瞬,待到認清那丫頭的身形時就是眼眶一紅,顫聲道,“丁香?”
“是。正是奴婢!”丁香抹了把淚,擡頭一看她的臉,眼淚就又吧嗒吧嗒的開始往下落。
她自從隨易明清去了平陽侯府之後就再不曾回來,這會兒又是偷跑回來的,做賊似的摸進來,這會兒乍一見白姨娘就像是見了親人,所有的委屈都一股腦兒化作淚水爆發了。
白姨娘心頭一顫,臉色突然就白了幾分,再度顫聲問道,“你怎麼突然回來了?清兒呢?她好嗎?”
“小姐她——”丁香一張小臉上滿是淚痕,咬著嘴脣,半晌再度苦楚聲音來,“不好!”
白姨娘的身子一晃,一手撐住旁邊的炕沿,連繡花針紮了指頭都未曾有所覺察。
約莫一盞茶的功夫之後,蘭香居里蕭氏就得了凝香的稟報,“夫人,就在剛剛白姨娘已經改裝跟著八小姐的那個丫頭出府了。”
白姨娘是個聰明的,如果不是利用易明清讓她亂了方寸,只用別的藉口,想要引開她怕是都會惹她懷疑。
但是事關自己的女兒,就難免關心則亂了。
“嗯,去吧!”蕭氏淡淡的應了聲,對旁邊的春竹點了點頭。
春竹會意,轉身下樓帶著提前準備好的人馬火速殺往白姨娘的住處。
蕭氏自己沒去,依舊靠在那張軟榻上挺屍,等結果。
春竹等人去了很久,差不多半個時辰纔回。
“怎樣?”聽聞腳步聲,蕭氏也只就象徵性的往樓梯口的方向偏了偏頭。
倒不是她此刻有多泰定,又有多少看透生死的跡象,而是因爲打擊太重,讓她完全沒有精力去做過多的動作。
春竹面有愧色,輕手輕腳的走到她的榻前。
蕭氏見她這幅表情,心裡也就有了幾分不確定,不耐煩的又問了一遍,“怎樣?找到了沒有?”
春竹咬著嘴脣,這才神色凝重的搖了搖頭:“沒——”
“沒有?”蕭氏的聲音突然拔高,撐著睡榻突然爬坐起來,“都仔細搜過了嗎?卻定沒有找到可疑的東西?”
“連帶著彩鵲和其他幾個丫頭的房間都仔細的搜過了,沒有發現任何可疑的東西。”春竹再次搖頭。
“怎麼會?”蕭氏不可思議的短促一笑。
她確定對她下手的人一定的白姨娘,白姨娘爲人謹慎她也知道,卻怎麼也沒想到對方會把痕跡消除的如此乾淨。
她原來想著找到那賤人對她下的藥,或許還有可能配出有針對性的補藥爲她清除體內殘留的毒素,現在——
卻是連這點念想也斷送了嗎?
那個賤人!
蕭氏頹然坐在榻上,六神無主。
“看來是白姨娘早有準備,提前銷燬了證據了。”春竹沉痛道,看著蕭氏消瘦的臉龐,眼淚就開始在眼眶裡打轉兒。
這的確是白姨娘會做的事。
可分明就在幾天前,那賤人還曾“好心”的去給她送過化瘀止痛的藥膏的!
那個東西,她一定還有!
如果不是她隨身帶著的話,那麼——
蕭氏兀自想著,突然眼神一亮,霍的擡頭對春竹道,“侯爺他人還在府裡嗎?”
春竹一愣,反應了一會兒才愕然張了張嘴,“夫人您不是——”
“我問你他人還在不在府裡?”蕭氏再度厲聲喝問。
“沒!”春竹甩甩頭,勉強定了定神,道,“一大早皇上罷朝來了咱們府上,好像是引起了不小的猜疑,剛聽錢管家說,侯爺被吏部的張侍郎請過府去喝酒了。”
說是喝酒,實則大約是爲了打聽孝宗一大早離宮的內幕。
蕭氏聞言,眉心突然就有了一刻的舒展,過了會兒纔對春竹一挑眉道,“去吧!”
叫她去搜易永羣的書房?
春竹下意識的打了個寒戰。
就算她是蕭氏的心腹,但易永羣纔是堂堂武安侯,武安侯府真正的一家之主,去搜易永羣?這不是等於叫她去送死嗎?
“去啊,還愣著幹什麼?”蕭氏見她遲疑,更是怒上心頭,臉也冷了下來。
“是!”春竹僵硬道,她是蕭氏身邊的人,跟了她這麼久,怎麼都不可能跳脫出她的掌心裡去,哪怕只是爲了晚死一天,也只能一條路上走到黑了。
這一次,春竹去了並沒有太長時間。
蕭氏已經凝神靜氣聽著樓下的動靜,聽到她的腳步聲,頓時端正了身子,眼睛直直的盯著樓梯口。
待到春竹一臉表情僵硬遲疑著走進視線,蕭氏心裡所有暗藏的血液突然瞬間沸騰起來,那種感覺極爲複雜,一則像是對最後一絲生之渴望的期待,另一種卻又像是終於撥開雲霧,恨到深處時候的滔天怒火。
“有結果了?”蕭氏問,卻是篤定的語氣。
春竹在樓梯口踟躕著,猶豫了好一會兒才悶頭上前,把藏在袖子裡的大小兩個瓷瓶掏出來遞到蕭氏跟前。
蕭氏急切的接過去罷了瓶塞,那裡面的藥物呈液體狀,雖然不同於之前白姨娘屢次給她的藥膏,但那一抹若有似無熟悉的藥香還是瞬間充斥到她的鼻息間,讓她腦中所有的血液頓時一空,險些昏厥過去。
蕭氏的身子晃了晃,手撐著牀榻搖搖欲墜。
“夫人!”春竹一驚,忙撲過去扶她。
不曾才才一彎腰,蕭氏口中突然猛地噴出一口暗紅色的粘稠血液,濺了她一臉。
春竹當時就懵了,怔怔的跪在那裡忘了反應。
蕭氏一口血噴出去,整個人就像是被抽空了一般,伏在了榻邊,大口大口有氣無力的低喘著。
“夫——夫人?”半晌,春竹才重新回過神來,去扳直了她的身子,將她安置在榻上躺好,含淚對樓下喊道,“來人,快去請大夫,快去請大夫過來!”
“春竹姐姐,怎麼了?”樓下的丫頭探頭來問。
“問什麼,快去請大夫來!”春竹斥道。
蕭氏現在的身體狀況很不好,但也正是因爲這樣,才更不能把她虛弱吐血的事情大肆宣揚。
那丫頭被唬了一跳,忙是轉身跑了出去。
春竹抱著蕭氏把她安置在榻上,不住的抹淚,一邊勸她,“夫人,夫人您可千萬想開些啊!”
“想開些!呵呵!”蕭氏仰躺在榻上,氣若游絲,脣邊竟是掛著點笑容,但那笑容卻分明來自地獄的厲鬼般陰冷而猙獰。
那一口血,像是直接把半條命從她的身體裡徹底抽離,全身的感官都一場遲緩,她躺著不動,只有抓在手裡的小瓷瓶一下又一下握緊又鬆開,然後又再度握緊,死死死死的攥在掌心裡。
易永羣!易永羣!你可真是對得起我!
良久,蕭氏閉上眼,一行眼淚眼中乾癟的臉頰滾落下來,滑到鬢髮裡。
不多時,樑大夫就聞訊趕來,把脈查看了半天說的依舊是之前那些話,無非就是上次重傷未經調養傷了根本,然後急怒攻心憂思成疾一類的話。
最後他開了藥,又囑咐了春竹一些細節的事就揹著藥箱告辭。
春竹馬上叫人按方煎藥給蕭氏服下。
蕭氏喝了補藥,又歇了片刻,精神倒是好了些。
她在牀上掙扎了一下,春竹並著兩個丫頭一起扶她起來靠在大軟枕上。
蕭氏雙目無神,扭頭看了看窗外的天色,聲音虛弱道,“還有幾個時辰天黑?”
最近易明峰都是天黑纔回。
春竹明白她的意思,給她掖了掖被角道,“這纔剛剛過午,而且聽錢管家說挾持太后的那貨歹人暫時沒不曾找到,怕是世子今日又要晚回了。”
最近孝宗對易明峰也越發的器重,所以他就十分忙碌。
蕭氏手裡還攥著那個小瓷瓶子,想了想就咬牙道,“你去跟錢四說,讓他給世子傳個信,就說我身子不好,讓他把太后御用的李太醫請過來給我瞧瞧。”
李太醫最是精通藥理,蕭氏的意圖,十分明顯。
春竹看她這副病懨懨的樣子,就是心酸,垂眸應了。
蕭氏見她起身往外走,略一思忖就又補充,“旁的話,不要多說。”
今日府裡的事,她暫時還不想告訴易明峰知道。
“奴婢明白!”春竹頷首,快步下了樓。
姜太后被劫一案,是由宋灝和宋沛在跟蹤處理,而易明峰護送孝宗進宮以後依然是去了孝宗特別爲他安排的偏殿查閱一些和南疆軍中有關的資料履歷。
南疆的那部分兵權,很早以前就是宋灝的外公掌握,後來又直接交到宋灝的手上,其中有很多穿插複雜的關係,易明峰要順利接手過來,知己知彼很有必要,而顯然,孝宗對此也十分重視,特意命人把這些年來自南疆的所有戰報和軍中領袖的資料都調度過來給他鑽研,哪怕是今日發生瞭如此重大的事故,也未能打亂易明峰的行程。
所以錢四要找到易明峰也算容易。
聽了他的來意易明峰也沒多問——
最近蕭氏的情緒起伏很大,突發奇想不足爲奇,正好姜太后不在宮中,李太醫那裡也好溝通,他就親自走了一趟。
李太醫自然沒有拒絕,馬上收拾藥箱跟錢四一道去了武安侯府。
蕭氏也不廢話,先是把那小瓷瓶遞了過去,“麻煩太醫給我瞧瞧,這裡頭是什麼東西?”
易明峰會直接點名找了他來給蕭氏看診,李太醫本就奇怪,這時纔有所頓悟,略一頷首取了那瓶子查看。
他先是隔著老遠謹慎的嗅了嗅氣味,然後面色一沉,就轉身從蕭氏的牀邊移開,到臨窗的桌前打開自己的藥箱,從裡面取出一些工具還有瓶瓶罐罐鼓搗了一陣。
蕭氏打發了房裡的其他人,只留了春竹一人服侍。
兩人都不打擾,緊張的看著李太醫忙碌的背影。
約莫又過了一盞茶的功夫,李太醫才放下手裡的工具,口中噝噝的瞅著涼氣回頭對蕭氏道,“這瓶東西,夫人是從何處得來的?”
他不曾解釋這瓶子裡裝的究竟何物,卻是先問了來由。
蕭氏的心就先跟著往下沉了一下,腦子裡亂糟糟的,徑自問道,“太醫,這裡頭裝著的,是毒嗎?”
“也不算是!”李太醫嘆息著搖了搖頭,“不過這東西的藥效霸道,輕易沾染不得,若說毒藥致人死命,這個東西可就——”
李太醫說著,臉上竟是露出心有餘悸的表情,似是陷入某種回憶中慢慢道來:“老夫十七歲入太醫院,在宮中行走數十載,自是見過許多別人無緣得見的稀奇玩意兒,比起一般毒藥致人死命的功效,這瓶東西當真是有殺人於無形的特色,它本身無毒,所以入體無跡可尋,但卻能緩慢滲入破壞人體機理,短則數月,多則一年半載,便會慢慢造成重病不治油盡燈枯的假象來。”
這種東西,宮裡自是會有機會見到,但自從三十年前先帝的一位寵妃慘死之後,在先帝雷霆之怒的震懾下,配置此藥的御醫被滿門處死,這東西便也再不曾現世。
但顯然,百密一疏,還不曾絕跡。
想到當年先帝那位妃子的死狀,李太醫還是多有唏噓。
春竹聞言,卻是急了,噗通一聲跪在他腳下去拽他的袖子,“太醫,您精通藥理,一定能配出化解此藥的方子吧?”
“各種藥物毒物相生相剋,要化解此物的霸道藥性自是可以的。”李太醫道,蕭氏心頭一喜,然則一抹喜色還不及爬上眉梢,卻聽他話鋒一轉,繼而一聲嘆息道,“可這藥的藥性實在太過霸道,一旦入體,對人體造成的損傷卻是無法修補了。”
這要,是白姨娘趁虛而入,在兩月之前就開始給她混在治傷的藥膏裡使用的,從李太醫所言的藥力時效上看——
現下,顯然已將病入膏肓!
蕭氏身體裡的血液瞬時像是被抽的乾乾淨淨,頹然跌回枕頭裡,雙目無神,空洞的盯著牀頂帷幔,
李太醫雖未曾替她把脈診治,但看她此時的身體狀況,再聯想到這瓶藥物,心裡自是一清二楚。
“哎!”他嘆一口氣,對蕭氏道了聲保重,確乎是真的斷定此藥無解,作爲一個對藥物癡迷熱忱的老醫者,他竟是一絲一毫去爲蕭氏試探診治的意思也沒有,只就盡職盡責的留下兩副滋補的藥方就起身告辭。
春竹含著淚送他下樓,回頭看了眼空蕩蕩的樓梯口,突然想起來什麼就叮囑道,“太醫,我家夫人的事還請您能幫忙保守秘密。”
一家主母,尤其還是蕭氏這樣精明霸道的人,竟被妾室毒害到此等境地,絕非什麼光彩事,更何況,其中還極有可能是有易永羣的手筆。
“這個自然,請夫人放心就是。”李太醫道,說話間又是連連嘆息,揹著藥箱快步出門去了。
送走了李太醫,春竹再回來時就眼睛紅腫的不住落淚,伏在蕭氏的牀邊抓著她的一隻手哀哀的哭,“夫人,那白姨娘真是太狠毒了,您一定不能放過她。去找老夫人吧,定要討一個公道回來,讓那賤人不得好死!”
聽了李太醫的話,蕭氏就一直一語不發,這會兒慢慢回過神來,脣邊跟著慢慢蕩起一絲笑容來。
這個笑容明顯的太不合時宜,春竹被驚得渾身長毛,頓時也忘了哭,只就瞪大了眼仰頭看去,驚懼道,“夫——夫人?”
“你怕什麼?”蕭氏陰冷一笑,目光就從她臉上移開,擡手一指放在窗前小桌上的那個瓷瓶道,“把那個給我拿過來。”
春竹不知道她要做什麼,還是順從的去取了來,口中念道,“這髒東西,還是讓奴婢拿出去處理了吧!”
“這可是好東西呢!”蕭氏卻不理她,兩眼彷彿重新有了光彩,癡迷的摩挲著那小瓷瓶的輪廓,目光灼灼生輝,更像是在看什麼稀世珍寶。
春竹被她這反常的舉動弄的渾身不自在,頭皮一陣一陣的發麻。
蕭氏兀自欣賞了那瓶子一陣兒,不知不覺間臉上浮現的笑意已經完全散去,化作冰冷一片的僵硬面具。
“這個東西,混在跌打藥裡塗一點在身上就能如此厲害,你說如果吃下去,會是什麼效果?”蕭氏突然道,像是在問春竹,又像是在問她自己。
“夫人您的意思是——”春竹精神一震。
的確,白姨娘居然敢對自家夫人下手,那麼以夫人的性格,當然是以牙還牙以眼還眼的,交給老夫人,還不及自己處置了那賤人來的痛快。
春竹想著就躍躍欲試起來,一擼袖子,道,“白姨娘去了平陽侯府,這會兒也差不多該回來了,奴婢這就去下去準備。”
“你急什麼?”蕭氏不滿的喝住她,然後又再珍惜的撫摸著那小瓶子笑了,道,“這麼好的東西,用在那賤人身上豈不浪費?”
春竹一愣,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卻聽蕭氏緊跟著話鋒一轉,對她吩咐道,“你去吩咐廚房備好了醒酒湯等著,侯爺晚間回來,怕是會有需要。”
這樣說著,她的視線卻一直焦灼在那小瓶子上不去。
春竹雖然一直不敢往那方面想,此時卻不得不直視蕭氏的言下之意——
蕭氏竟是要對易永羣下手嗎?
那可是武安侯!朝廷命官!她的結髮夫君啊!
著是幫著蕭氏做了再多的壞事,春竹也還是被當場嚇到,腿一軟,直接撲倒在地瑟瑟發抖。
而蕭氏眼中卻有一股戾氣升騰而起,把她深陷在眼窩裡的雙眼焚燒起來——
易永羣,你不仁,我不義,你想要我死是嗎?怕只怕,你不可能比我更長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