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福海已經被逼入絕境,滿腦子只有一個念頭——
除非暫逃宮,否則以他身上揹負的罪狀,今天就一定得死。
而現在,唯有柳妃可以幫她,同時爲了自保,她也必須幫他!
心裡不住的自我安慰,劉福海全然不覺身後已經有人無聲無息的包抄過去。
韓爽的警戒性要略高一些,緩步輕行摸到他右側,趁其不備一個閃身滑過他身邊同時利落出手,一把擒住他右手的手腕用力一捏。
咔嚓一聲骨骼碎裂,伴隨著劉福海的慘叫響徹雲際。
碎瓷片落地的同時,韓爽一手將柳妃從他的挾制之下拉開,扣在他腕上的另一隻手反手一扔就將他遠遠的甩出去四五丈遠,砰地一聲悶響跌在御書房門前的廣場上。
“快護駕,拿住他!”賈侍衛目光一動,立刻大聲叫道。
方纔外面候命的侍衛,除了孝宗御書房原有的守衛之外還有他和韓爽各自帶來的一隊御林軍,原是準備等到孝宗問起好入殿作證的,後來柳妃被挾持,所有人混在一起蜂擁而至。
韓爽聞言,心中暗含一聲不妙,但“留活口”三字還不及出口,被摔出去的劉福海已經被最先衝過去的兩名侍衛下狠手斬殺!
終究——
還是逃不過一個殺人滅口的結局!
韓爽心中暗恨,卻也知道多說無益,索性也就不去理會,將救下的柳妃交還到孝宗手裡,跪地請罪道:“方纔情況兇險,奴才不得已冒犯了柳妃娘娘,請皇上和娘娘治罪。”
“你救駕有功,起來吧!”孝宗扶了柳妃在懷,冷著臉道。
這邊大理寺卿已經痛心疾首的快步走下去查看劉福海的狀況。
“怎樣了?”孝宗問道。
“已經氣絕!”大理寺卿惋惜嘆道,回頭對兩個侍衛怒斥:“你們怎麼當差的?方纔那種情況之下應該留活口的!”
“奴才救駕心切,纔會下重手斬殺刺客。”兩個侍衛惶惶不安,急忙跪地告饒,“請皇上開恩!”
剛纔那樣的情況之下,殿外的侍衛不清楚內情,斬殺刺客也算是正常反應。
孝宗卻不多言,只就冷淡的略一揮手。
小慶子立刻會意,揚聲道,“來人,把這兩個辦差不利的奴才拖下去砍了!”
“皇上饒命!饒命啊!”兩人驚恐的大聲求饒,還是被御林軍強行拖走。
“真是不湊巧,剛纔劉公公本來是要招人主謀的。”大理寺卿惋惜的搖頭,拱手對孝宗道,“線索怕是要從這裡斷開了。”
“皇上,臣妾有罪。”柳妃表情惶恐,急忙就要跪下去,“臣妾不知道皇上這裡正在問案,壞了皇上的事。”
“不知者不罪,愛妃你也受了驚嚇,就不要自責了。”孝宗說道,皺眉看一眼她頸邊被刺傷的傷口,眼神就不覺多了幾分怒氣,對壁珠和碧玉兩人吩咐道:“先送你們娘娘迴流雲宮,宣太醫過去給柳妃仔細瞧瞧。”
“是,皇上!”兩人領命,一左一右過去攙扶了柳妃。
“謝皇上的不罪之恩。”柳妃蒼白著一張臉,勉強擠出一個虛弱的笑容。
“去吧!”孝宗憐愛的拍了拍她的手背。
小慶子立刻會意,先行一步出去請步輦。
目送了柳妃離開,孝宗才帶著宋沛等人折回殿中落座,目光往下巡視一圈,冷冰冰道,“今晚的事,衆卿有何看法?”
“這——”衆人面面相覷,私底下互相交換了數道目光,卻是遲疑著不曾有人開口。
“劉福海縱使再怎麼狗膽包天,也終究不過一介奴僕,臣弟想他所謂背後有人主使的話會是真的。”宋沛說道,因爲孝宗冤枉他的事情還有餘怒,所以在氣勢上就沒有刻意斂起鋒芒,道,“既然現在他已經伏法,死無對證,皇兄是不是可以叫人去他的住處搜一搜,或許會發現有些端倪也不一定。”
孝宗的眉頭皺的死緊,想了想就對站在後面的韓爽和賈侍衛道,“既然是你們兩個合力擒住他的,也就由你二人一起帶人過去搜一搜吧,快去快回,如實回稟。”
“奴才領命!”兩人跪地領旨,匆匆領命而去。
殿中的氣氛又再沉寂下來。
孝宗靠在椅背上閉目養神,約莫一炷香的功夫之後賈侍衛和韓爽二人就已經摺返。
“如何?”孝宗睜開眼。
賈侍衛把手裡提著的一個布包呈上。
小慶子疾步過去,將那包袱送到孝宗的桌案前打開,露出裡面一些珍寶首飾,銀票,以及一些瓶瓶罐罐小紙包之類的雜物。
“這些都是在罪人劉福海的居所之內找到的,財物價值不菲,並且——”賈侍衛說著,頓了一頓,深吸一口氣才又繼續,“那些瓶瓶罐罐裡頭裝著的,奴才們詢問過照顧他日常起居的小公公,說是一些可以殺人於無形的毒藥,或是造成重病而亡的假象,或是造成食物相忌過敏不治的樣子,總之花樣層出不窮。”
歷來宮裡這些位份高的太監嬤嬤欺上瞞下的事情都有,但因爲古有先例,所以只要不拿到檯面上,主子們也就只當不知道,而現在既然搬出來了,孝宗也就不能裝聾作啞,臉色越發的難看起來。
賈侍衛額拿眼角的餘光瞥一眼他的臉色,還是猶豫著把另外一個白底粉花的小瓷瓶遞上去道:“還有這個,也是在劉福海的物件裡頭找到的。”
小慶子呈上去,孝宗卻是看都懶得看一眼,只道:“是什麼?”
“是——”賈侍衛頓了一下,“櫻桃粉!”
“混賬東西!”他話音未落孝宗已經暴怒的大喝一聲,擡手將桌上一堆亂七八糟的東西連帶著文房四寶都齊齊掃落,摔的滿地狼藉。
衆人急忙跪地相勸。
孝宗怒氣正盛,指著門後大聲喝道:“來人,去把那奴才的屍首懸掛宮門,鞭屍三日,暴曬一月,然後五馬分屍,以儆效尤!三司,你們給朕原原本本的重新徹查此事,七日之內,給朕一個交代。”
“是,臣等領命!”三司的幾位官員齊齊叩首,待到孝宗發泄完畢,大理寺卿才試著開口道,“陛下,既然從劉福海那裡搜出了罪證,現在是不是可以先行推斷,他意欲謀害禮王殿下是恐皇上審問查出真相,進而想要禮王殿下替他定罪才殺人滅口的?”
事到如今,這樣的解釋就完全的合情合理了。
孝宗沉著臉不說話,大理寺卿察言觀色,就只他已經是默許,於是繼續說道:“禮王殿下和王妃遭受無妄之災,都受了驚嚇,現在是不是可以先免除二人的嫌疑了?”
臺階撲到這個份上,即使孝宗心裡再不情願也只能順水推走。
“劉福海那狗奴才斗膽包天,欺瞞於朕,今天讓老四你們夫婦受委屈了,你們就先行回府壓驚吧。”孝宗說道,也不等宋沛接茬,就又補充道,“來人,賜禮王黃金百兩,小慶子你再去珍寶閣挑一些定驚安神的補品也一併給送到禮王府。”
這算什麼?打一巴掌再賞一個甜棗?須知他們夫婦今日是險些性命不保,是區區黃金部品就能補償的?
張氏心裡一口怨氣憋著,提了口氣剛要推脫,手卻被宋沛暗中握住。
“皇兄厚愛,臣弟謝過!”宋沛搶先一步,拱手道。
孝宗剛要揮手示意他退下,就聽他話鋒一轉繼續道,“今日得皇兄福澤庇佑,臣弟夫妻有驚無險,這些獎賞愧不敢受,請皇兄收回成命。”
孝宗不悅的擰緊眉頭,冷冷的看著他,“你這是在怪朕錯判了你們夫妻的罪狀?”
“臣弟不敢!”宋沛也不迴避他的目光,露出一個淒涼的表情,繼續恭恭敬敬說道,“皇兄經受喪妻之痛,又被刁奴可以矇蔽,有所失誤也在情理之中。只是臣弟夫妻今日經此無妄之災,也實在是心有餘悸。雖然臣弟也想繼續留在皇兄身邊盡忠報效,但眼見著皇兄的喪妻喪子之痛,臣弟深有感觸,無線惶恐,也實在不忍妻兒再遭風險。所以臣弟想請皇兄開恩,準許臣弟辭去京中所擔的一切職務,攜妻兒離京,往我的封地了度餘生。”
大鄴歷來的規矩,皇子封王之後就會賜予封地,除了食朝廷俸祿之外,封地的田租米糧各項稅務收入也都可以歸入他們的私庫,而卻不強求皇子必須得要遷於封地定居。
宋沛若在其他時候請辭也便罷了,這個時候叫他說出這樣的話來,就讓孝宗像是吞了一隻蒼蠅一樣的噁心。
“是啊皇上,我們家中兒女還小,弟媳夫妻二人受些委屈倒是沒什麼,實在不忍兩個孩子也跟著擔驚受怕。”張氏也道,言辭懇切的給孝宗叩了個頭道,“就請皇上準了殿下的請求,許我們夫妻離京吧。”
“今天的事,是朕一時不查,朕知道是朕讓你們受了委屈。”孝宗強壓下一口氣,勉強鎮定說道,“等劉福海的事情查清楚了,朕自會再給你們補償。既然老四你暫時力不從心,那朕就準你一個月的假期回府休養,免職離京的事,休得再提。”
“皇兄!”
“皇上!”
宋沛和張氏齊齊開口又要爭辯。
“夠了,朕今天已經累了,你們都退下吧,有什麼事都等來日再說。”孝宗冷聲喝止,閉眼往椅背上一靠就做出一副不欲再交談下去的表情。
“皇——”張氏不死心的還想再求,卻被宋沛拽了一下,對她搖了搖頭。
張氏於是只能不甘的把話頭壓下,兩人和三司的人一起告退從御書房裡退了出來。
三司的幾位官員剛接了棘手的官司,個個心急如焚,只就象徵性的安撫了宋沛夫婦兩句就和他們分道揚鑣,匆匆去了衙門準備辦案。
韓爽和賈侍衛出來之後也沒耽擱,直接回侍衛值班房覆命。
宋沛和張氏夫婦兩個則是一路沉默著往西邊宮門的方向走去。
待到二人的背影消失在小徑盡頭,遠處花園裡一叢灌木後頭站著的榮妃才長噓一口氣,怡然自得的彎了彎脣角,感慨道,“真真兒的是好一齣驚險萬分的苦肉計,平時只覺得那個柳妃夠夠心機夠手段,卻不曾想關鍵時刻還真有那麼一股子狠勁兒。”
“是啊!”她身邊的心腹曲嬤嬤心有餘悸的拍了拍胸口,“就剛纔劉公公狗急跳牆的時候,可是什麼事都做的出來的,只要稍有不慎,那就是——”
她說著就噤了聲,唏噓不已。
“這就叫做置之死地而後生!”榮妃嘴角冷然一勾,語氣裡倒是帶了幾分讚許之意,“不過說到底,柳妃還是得益於她那個出身,反倒叫皇上對她絲毫的警惕性也無,就讓她這麼容易給矇混過關了。”
若是換做別人,那麼巧趕在劉福海要招認的時候出現,一定會引起孝宗的警覺,懷疑意圖。
而柳妃——
一個什麼背景都沒有的妃子,平時又乖巧聽話從不爭鬥從不惹事,所以孝宗對她纔會這麼放心。
“說起來這宮裡還真是就屬這個看上去嬌嬌弱弱的柳妃心機最深!”曲嬤嬤咬牙,語氣裡難免有些拈酸吃醋的嫌疑。
榮妃卻是不以爲意,只就似笑非笑的扯了下嘴角不置可否。
曲嬤嬤兀自想了片刻,還是爲柳妃這一次的化險爲夷憤憤不平,就道:“剛剛看著那邊鬧出來的動靜很大,柳妃也被來回推拉了好幾趟,也不知道她肚子裡的龍胎會不會有事。”
後宮爭鬥,算計最多的,除了恩寵就是子嗣,曲嬤嬤會有這種想法最是正常不夠。
榮妃卻是一副不甚在意的模樣,笑道,“怎麼可能會有事,你沒見她走的時候連痛都沒呼一聲嗎?真會有事就早不是那種表情了。”
“也是!”曲嬤嬤不甘的啐了一口。
榮妃卻是笑了,“嬤嬤,她又沒得罪你,你在這裡跟她憤憤不平個什麼勁兒?”
“奴婢就是見不得她們那些人比娘娘受寵,比娘娘得意。”曲嬤嬤道,因爲只有他們主僕兩個,所以言語之間也沒了忌諱。
“得意就得意吧!”榮妃眸中有幽光一閃,下一刻眸色突然就沉下去幾分,緩緩的斂了笑容道,“這還不到她最得意的時候嬤嬤你就已經沉不住氣了,柳妃最得意的時候還在後頭呢,再過幾個月等她生了皇子,被冊爲貴妃的那一天,纔是她這一生最得意的時候。”
那將是她這一生最得意的時刻,並且也是她後宮生涯裡的巔峰時刻——
再也不可能更進一步,或是超越過去的巔峰!
“娘娘怎麼總長他人志氣!”曲嬤嬤眉頭皺的死緊,不滿的毒囊,“而且誰又能保證她這一胎就一定會是個小皇子呢?沒準就是個公主!”“不!”榮妃卻是異常篤定的搖頭,字字清晰道:“柳妃這一胎生出來的一定會是個兒子!”
曲嬤嬤這時才發現她目光之中閃爍的光影有異,愕然張了張嘴,絞盡腦汁的想了半天,突然猛地捂住嘴,壓低了聲音道,“娘娘您是說她可能在這一胎上做文章?可是——這不太可能吧?要知道這宮裡多少雙眼睛虎視眈眈的盯著,尤其是她生產前後,整個流雲宮內外一定會被各宮盯死,莫不說是個活生生的嬰孩,只怕連只蚊蟲都不可能無聲無息的飛進去。她要在這個上面做文章,不容易吧?”
“那就是她該操心的事情了,嬤嬤你就不用跟著著急了。”榮妃道,語氣始終閒適而輕鬆,“其實想想,她殺太子,害皇后,步步緊逼做了這麼多,怎麼都不可能在最後一步上功虧一簣。所以說,這個兒子,她是生定了!”
曲嬤嬤覺得她的話很有道理,但又怎麼聽怎麼又覺得不對勁,左思右想之下就有些困惑,試探道:“屬奴婢愚鈍,娘娘的話,奴婢好像不是很明白。”
原以爲榮妃會解釋,然則榮妃聞言卻是輕拍了下她的肩膀,敷衍道:“你不用明白,只要找個機會叫殷王妃明白就行了。”
曲嬤嬤一愣,她一直都知道自家主子深藏不露是個聰明有主意的,但今天榮妃的話從頭到尾都讓她如跌七裡迷霧沒頭沒續的。
榮妃見她一籌莫展的模樣就又開懷的笑了,道:“她以爲她和殷王妃之間的關係真能瞞住所有人的耳目嗎?可是現在她想要一腳踢開殷王妃去單飛的話,這兩個人之間就一定不能善了,不信就等著看吧。這宮裡的戲碼當真是會一出更比一出精彩紛呈!”
曲嬤嬤還是一頭霧水,榮妃卻不再解釋,轉身帶了她往花園另一端款步行去。
宋沛和張氏一路沉默,被內侍引著往宮門的方向走去,眼見著宮門在望,宋沛就喚住他道:“行了,你就送到這裡吧,剩下幾步路本王和王妃自己過去就行,你回去覆命吧!”
也就幾步路的關係,料想著也不會出什麼岔子,那內侍也就不再堅持,給二人見了禮轉身往回走。
等他拐過了前面一道宮門,宋沛便是瞬間斂了神色,側目對一邊灌木叢生的花壇後頭看了一眼道:“出來吧!”
話音未落,一條人影就從那灌木後頭現身走出來。
赫然——
就是之前千鈞一髮之際前往天牢救下他們夫妻的侍衛韓爽。
“奴才見過王爺,王妃!”看著左右無人,韓爽拱手行禮,態度畢恭畢敬。
宋沛拉著張氏往路邊的樹木的暗影裡挪了兩步,擡手扶起他道:“這個時候不必講究這些個虛禮,此地不宜久留,我們長話短說,你怎麼會知道本王和王妃會有不測,及時趕了去?”
“這件事奴才正要向王爺和王妃請罪!”韓爽說道,利落的一撩袍角跪了下去。
宋沛和張氏狐疑的對望一眼,卻沒強行攔他,只等他道明原委。
“今夜本來不是奴才值夜,但是入夜之後殷王府的侍衛趙毅去奴才家中找到奴才,將今晚將要發生的事情告知奴才知道。說是皇上意欲對王爺不利,並且天牢之內可能會有意外發生,叫奴才入宮早點做好準備,以備不時之需。”韓爽說道,“奴才本來心裡也是疑惑,但想著事關王爺和王妃的安危,寧可信其有,於是就匆忙換裝入宮,和人調換了值夜的時間,帶人預先去天牢附近埋伏。後來果然就見王爺和王妃被押解入獄,再到後面劉福海突然過去。其實他意圖對王爺和王妃不利的時候奴才們已經在外面了。只因趙侍衛去找奴才的時候有過囑咐,說是如果有人會對王爺不利,一定不要貿然出手阻止,要誘使對方留下明顯的殺人證據,以防到了御前被反咬,所以奴才們才隱忍不發。至於後面的事,王爺就都知道了。”
“眼見王爺王妃受人迫害卻未能出手,奴才愧對王爺,請王爺責罰!”韓爽說著,就往地上重重的磕了個頭。
“你起來吧,也得虧是你沒有及時出手,現在本王和王妃無恙,你是我們的恩人,就不要說什麼罰不罰的話了。”宋沛彎身將他拉起來,順手替他掃淨衣袍上的泥土,卻是眉頭深鎖,表情凝重。
“王爺對奴才有知遇之恩,奴才爲王爺盡忠乃是分內的事,不敢以恩人自居。”韓爽謙遜的推辭,“王爺和王妃要謝,還是該謝殷王殿下。”
宋沛這個出了名的老好人的王爺也不是白當的,他在京中多年,又掌管御林軍,手下自然也有可用之人。
宋灝爲了避嫌不叫自己人出手,卻不代表著事兒就沒人管。
“好了,來日方長,今天的事暫且不提,本王還要趕著出宮。”宋沛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也回去吧,省的離開太久會惹人懷疑。”
“那好,奴才就先行告退了。”
雙方略一頷首,韓爽轉身閃入灌木之後隱沒了蹤影,宋沛也攜了張氏的手出宮。
馬車是宮裡備下的,而趕車的人則是作爲共犯與他們夫妻同時入獄又被釋放出來的禮王府下人。
叫了妥實的人駕車,一直到馬車上路開始往回趕,張氏才心事重重的握住宋沛的手道,“王爺,今天的事真的是瞬息萬變,驚險非常。當時在牢裡的情況別人不知道,你我卻都清楚,那個姓賈的侍衛過去,分明就是殺人滅口更勝於救人,他跟那個劉公公就應該是一夥的了是不是?”
張氏雖然不懂朝政,但也並不糊塗。
“十之八九是不會錯了。”宋沛回握住他的手,安撫著握緊她的手指,也是一籌莫展的掀開窗簾一角往後看著越來越遠的皇宮建築羣道,“起初我也只是揣測,但現在即便老五不明對我言明,我也幾乎可以肯定,不僅僅是那賈侍衛和劉福海之間有牽連,只怕——”
宋沛說著,脣角就跟著牽起一個微冷的弧度,收回目光,正色看向張氏。
張氏與他夫妻多年,他的這個表情意味著什麼樣的情緒她再清楚不過,頓時就是一個哆嗦。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包括前一晚壽宴上太子和皇后遇難的事,這所有一切的幕後主使都是柳妃。”宋沛說道,篤定異常。
那個總是看上去溫婉柔弱知書達理的柳妃嗎?
那個女人,怎麼看都不像是有這樣心思算計的狠角色,隻手遮天策劃了這麼多驚天血案,她怎麼敢?
“怪不得今天她那麼巧就趕著那劉公公要招認的時候趕了去。”張氏道,雖然覺得不可思議,但對宋沛的說法也是贊同,“當時我就覺得奇怪,如果這一切她是主謀的話,就都說的過去了。”
這樣想著張氏卻是都不覺的替她覺得心驚,哪怕她是再晚到一刻,一切的秘密就要被全盤戳穿,那就必死無疑了!
“她先是叫劉福海去對我們下手滅口,然後同時又安排了賈侍衛去殺了劉福海替她定罪,卻不想會被韓爽撞破阻止,於是不得已兵行險招,她只能自己親自走一趟御書房,誘使劉福海被當衆斬殺。”宋沛靠在車相壁上,一邊說著一邊徐緩的慢慢吐出一口氣,“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最後卻是誰也逃不過後面控局者的手掌,這個柳妃,當真是個厲害的角色。我現在才明白,昨夜事發之時老五和五弟妹之所以沒有直接揪出她來的原因。有這麼一個女人在皇上的後宮爲禍,作用堪比千軍萬馬,的確每一出都是精彩絕倫的好戲。”
“可是這樣一來,今天我們雖然僥倖脫線,會不會也就被她記恨上了?”張氏心有餘悸的猛地瞪大了眼,緊張的看著宋沛。
“記恨是肯定的,但一時半刻,她應該不會再對我們不利了。”宋沛說道,脣角彎起一個諷刺的弧度,多有苦澀,“昨天不是跟我說,五弟妹主動邀你去流雲宮看望柳妃,可是在半途又刻意把你支開了嗎?現在看來,應該是柳妃對她有所忌憚,今天才會推了劉福海出來,反而陰錯陽差的換我們脫罪。否則皇上他處心積慮設下的連環局,哪是那麼好破的。”
“五弟妹嗎?你是說她手裡可能握著柳妃的把柄?”張氏揣測道。
“那就不得而知了!”宋沛笑笑,攬著她的肩膀靠在馬車上開始閉目養神。
張氏靠在他身邊,又再把這兩個晚上的事都串聯起來仔細的回憶了一遍,理順了思路就欠身推了下宋沛的肩膀道,“今日殿下你以退爲進主動請辭,這樣一來的話,皇上那裡應該是一定不會罷免你的官職了吧?”
“他先是冤了我,即使現在懸崖勒馬,這閒話在民間傳開,到底也是他負情薄倖殘害手足。”宋沛也不睜眼,只就諷刺說道,“爲了壓下這些個流言蜚語,他非但不會罷免我現在的任職,而且只有可能大肆封賞,以塞悠悠衆口,天下人的指責。”
“那我就放心了。”張氏撫著胸口慢慢的把鬱結良久的一口氣給順過來,靠在宋沛胸前放鬆了精神道,“殷王雖然表面上未曾言明,但我們一家卻是恩重如山,我起初還擔心殿下若是被免職,之前答應他的事情就只能成了空話,我們萬不能失信於人!”
“是啊!”宋沛感慨著調笑起來,“王妃大義,本王遵命!”
“纔剛死裡逃生,你又貧!”張氏也被他逗樂了,嗔著捶了一下他的胸口。
“大難不死,及時行樂!”宋沛卻是越發歡快,竟是不顧夜深人靜,大聲嚷嚷起來。
宋沛夫婦當晚就去殷王府接了兩個回去。
因爲天色太晚,也沒讓人去叫宋灝夫婦,是以明樂得問消息已經是次日一早起牀之後了。
而彼時,孝宗因爲誤信讒言而將禮王夫婦入獄並且差點害其喪命的消息已經不脛而走,在街頭巷尾都被傳的沸沸揚揚。
“你把風聲煽動的這麼響,那是孝宗就真要從此把禮王夫婦記恨上了。”飯桌前明樂皺眉看向宋灝。
宋灝夾了一隻水晶煎餃入口,慢條斯理的慢慢品,等到嚥下去了纔是不以爲然的撇撇嘴道,“他願意記恨就讓他窩在心裡去恨吧,反而外面的風聲鬧的越大,他就越是隻能把這口苦水自己吞下,所謂自作孽,總是要付出些代價的。”
這個時候,孝宗已經是受千夫所指,宋沛不再有危險也便罷了,只怕是他只要稍有不慎,所有人都會第一時間懷疑到孝宗——
一個連兄弟手足都殘害的皇帝,試問他還如何能在那個王座上繼續安安穩穩的坐下去。
“你明知道我在說什麼!”明樂不悅的瞪了他一眼,吃的差不多了索性就直接放了筷子,“我當然知道他不會再動禮王夫婦,可是歸根結底,從始至終他所針對的人都只是你一個人,這一次吃虧,又吞了那麼多的怨氣,他能罷休?”
“他給我設計的結局已經在那裡放著了,怎麼都逃不過去了。”宋灝不以爲意的微微一笑,又把面前剩下的半碗粥從容不迫的喝完才擦了嘴,示意長平帶人把飯桌撤了。
采薇送了漱口水進來,兩人漱口淨手之後,見明樂的眉心還沒有完全舒展開宋灝就揮手打發了幾個丫頭下去,將她拉到自己的大腿上坐了。
“怎麼了,這樣愁眉不展的。”宋灝俯首我吻她眉心堆起的褶皺,“其實他自己馬失前蹄鬧了這麼一出也好,現在有四哥的事情珠玉在前,他倒也不見得就敢在這風尖浪口的時候對我下手,要避其鋒芒,怎麼也得幾個月時間,我就可以再留在你身邊幾個月,這樣不好嗎?”
明樂跟他也生不起氣來,扁著嘴與他對峙片刻終究也只能一笑置之,雙手勾著他的脖子在他懷裡條整一個舒服的姿勢坐好。
見她的小臉兒終於舒展開了,宋灝也就跟著笑了,“這樣多好!對著我的時候要多笑笑,回頭等我不在的時候就不要笑了,沒得便宜了別人。”
“又亂說話!”明樂瞪他,就著話茬剛想發作,宋灝卻先是板起臉來,道,“不提這茬兒我倒是差點忘了告訴你了,昨天一大早舅舅有個‘別人’給你送了份厚禮上門,當時正好我從外面回來就替你接了。”
他這話聽起來頗有幾分酸意,倒是叫明樂忍俊不禁。
“養死的魚都被周管家給下了肚了,這纔想起來要跟我提?”明樂沒好氣的瞪他一眼,“就算是嫌棄他的東西,也不帶這麼暴殄天物的。最不濟記之門外原物返還也就是了,哪有你這樣氣人的?”
“一時半刻又動不得他,他自己送上門來的,我爲何要拒之門外?”宋灝挑眉,眼中有隱約的一絲寒氣閃過,但也不過瞬間,就又恢復如常。
只要一想到那日在南疆之地重逢明樂時候的情形他心裡就有一股無名怒火升騰而起,恨不能將那人碎屍萬段以泄心頭只恨。
“他對你,很在意。”宋灝說道,語氣篤定。
自從開始懷疑她的身份之後,彭修對她的態度的確是變了不少,以前明槍暗箭處處處處針對,而現在卻開始按兵不動,卻於暗中無時無刻不在監視注意她的一舉一動。
但他做這一切,不過就是爲了解開心中困擾多時的一個謎團罷了,有朝一日生死對決,誰也不會對誰心慈手軟。
那個人與她,絕對是不死不休的結局,絕無例外!
“只是在觀測注意而已。”明樂糾正。
“不,是在意!”宋灝強調,臉上表情卻是半真半假,刻意的不露跡象。
“怎麼了?難不成你要吃他的飛醋?”感知到宋灝情緒之間微弱的一點波動,明樂不覺的彎眸一笑。
她不告訴宋灝那些前塵過往,是因爲她自己都已經放下了那段根本不能稱之爲感情的感情,所以更沒有必要再讓他爲了那些過往而牽絆記掛。
對於一個註定是死敵了人,實在犯不著爲他再多費精神。
誠然明樂脫口而出不過一句玩笑話,原以爲一語帶過宋灝也就會太在意,不曾想他聞言卻是瞬間莊重了神色,直視她的雙眼很認真的一個字一個字道:“我是吃會吃醋,雖然明知道他對你的注意居心叵測的成分居多,我就是見不得任何人這樣無時無刻都在關注著你的一舉一動。我不想將你暴露於任何人虎視眈眈的注目之下,又不甘於將你藏在身後不被任何人看到,你說怎麼辦?”
他要讓所有人都知道她是和他並肩站在一起要享受白頭的那個女子,卻又不甘於將她暴露那麼多人哪怕只是豔羨的目光之下。
尤其那個彭修,這段時間,他總覺得那人看向明樂的目光帶了幾分冰冷決絕以外的東西,似乎是在打著另外什麼別的算盤,叫他心裡極不舒服。
“一個不相干的而已,你這也太沒道理了。”他會這樣坦然的承認自己在吃彭修的醋,倒是叫明樂哭笑不得,“難不成還能將所有看到我的人的眼珠子都挖出來嗎?”
“你這麼一說倒是提醒了我。”宋灝閉目想了一會兒,讚許的點頭,“下次他再敢蓄意接近你,或是不懷好意的看你一眼,我就真該考慮先把他的眼睛挖出來了。”
“隨你吧!”明樂也實在無從與他計較,說著就要拉開他的手臂起身,“我約了爵兒見面,一會兒要會憫郡王府,反正今天又罷了早朝了,你陪我一起去吧!”
宋灝的手臂死死勸著她沒放,皺緊了眉頭閉目狠狠的思量片刻,然後還是不很情願的抽了口氣,嘆道:“小舅子啊——”
“趕緊的吧,爵兒該等的急了。”明樂見他賴著不動,就笑著拍了他的手背。
“我怎麼總覺得你對小舅子的關心也要勝過關心我呢?”宋灝皺眉,竟又有了幾分咬牙切齒的味道。
他今天這是一而再再而三的故意找茬,明樂也懶得與他爭辯,就只試著去掰他的手。
宋灝卻是死活不放,兩人打鬧了好一陣,就在明樂有些惱了的時候,外面恰是長平敲門,送進來一封燙金的請帖。
“宮裡的?”宋灝臉上的笑容瞬間斂起,嘴角彎起的弧度多了絲冷然的玩味。
“帖子奴婢看過了,說是皇上晚上在宮中設宴,替禮王夫婦壓驚,請王爺也王妃一起入宮赴宴。”長平說道。
明樂和宋灝對望一眼——
鴻門宴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