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像是在做夢,在那生死邊緣,齊越突然出現,飛身跳上高臺,當眾宣布休戰議和,以她為質,然后過來抱住她,喊著另一個人的名字,說了那些奇奇怪怪的話,而她,再者緊要關頭,竟是莫名其妙昏了過去。
其間不知道又發生了什么,只依稀聽到有爭執聲,有吵鬧聲,似是號角齊鳴,大軍開進的聲音,又似是金戈鐵馬,刀劍碰撞……待得一切都平靜下來的時候,一個熟悉且陌生的男子聲音卻是一直在耳邊響起:
“洛,我的洛,你些醒來,些醒來,我已經支撐不住了,醒來吧……”
昏睡間,彷佛有一只略顯粗糙的大手,在臉頰上輕撫,溫暖而柔和,令人心生眷戀,微微睜一下眼,尚未看清面前之人,已經是喃喃喊出:“青哥……”
那只手在臉上頓住,慢慢滑落,接下來,便是一片靜寂。
又不知睡了多久,怔怔醒來,榻前一名軍醫打扮的男子正在為她號脈,此時正轉頭過去稟道:“王爺,這位夫人只是受些驚嚇,體質虛弱些,并無大礙,倒是王爺的傷勢……”
齊越擺了擺手,忽然見得她微微睜開的雙眼,呆了一下,便是一個箭步過去,驚喜叫道:“洛,你醒了……”
端木澈皺了皺眉,甩開他伸過來的手,慢慢坐起身來,道:“一會兒要燒我,一會兒又要放我,你們到底是什么意思?”
齊越搖頭道:“那只是樊子奕逼大師兄就范的意圖,跟我沒有任何關系,就是尹方不來找我,我裹好傷之后,也是會去救你的,卻沒有想到你竟然真是……”說罷,握住她的雙肩,急切叫道:“洛,我是齊越,是你的越啊,你真的什么都想不起來了嗎?”
端木澈看著他放在自己肩上的?手,眼中一陣厭惡,道:“男女有別,我是顏青的未婚妻,副帥大人請自重!”
“你不是!你是我的妻子,是我明媒正娶的王妃,凌宇洛!”齊越低吼一聲,眼中已經是落下淚來,“都是我不好,是我該死,讓你受那么多苦,不過現在好了,終于找到你了,我會好好補償你,再不會跟你分開,除非我死!”
“你是說,你一直在找的那個王妃,就是我?哈哈哈……”端木澈實在是忍受不住,狂先出聲,“齊越啊齊越,你實在是詭計多端,你用詐死之計將我與青哥騙來,將我囚禁,這會又編出這樣的謊言,你以為我是三歲小孩那么好騙嗎?對不起,做你的王妃,我可沒有那個福氣!”
“你是凌宇洛,這是千真萬確的事情!”齊越喘一口氣,道:“你的眼神,你的動作,你說話的語氣,都跟他一般?模樣,先前我還以為正是你與她心性氣質如出一轍的原因,才讓大師兄對你愛屋及烏,與你談婚論嫁,卻疏忽了,你根本就是她!”
“齊越,你是被我刺了一劍,腦子糊涂了吧,這指鹿為馬的話,你也說得出來!”端木澈對他的話,哪里肯信,雖然自己是失去了記憶,但是怎么可能是他的說明王妃!
“這不是指鹿為馬,這是事實。”齊越望著她,半晌,方才一字一頓道:“洛,跟我回楚京去,我會讓你想起來的。過去我對你不起,今后,我們重新開始……”
楚京?去金耀的都城當人質?打死她都不干!
“我不去什么楚京,我不會離開火象的,你先前不是說看在顏青面上要放了我嗎,你是軍中將帥,說話要算數!所謂朋友妻不可欺,顏青是你大師兄,他的未婚妻,你便更不能……”
話音未落,已被他厲聲打斷:“你不是!不是!你是我的妻子,怎么能再嫁他人!”
端木澈瞥他一眼,道:“我是端木澈,不是你要找的人,我的婚姻我做主,你沒有資格去管!我愛青哥,我一定會嫁給他的!”說罷,正要起身,忽然一股勁風襲來,卻是齊越飛速點了自己穴道,一時又氣又急,叫道:“齊越,你這個小人,我是青哥的人,你敢碰我!”
齊越滿目血紅,勉力扼住心神,緩緩道:“你是我的妻子,這事無法更改的事實,任何人都不能阻攔我帶你回家?!?
見她咬唇不語,忽又說道:“你的火鳳衛還在樊子奕手中,我胡保證他們周全,金耀軍隊從即日起,全線撤回魔域嶺,我已經向你父皇修書一封,休戰議和,若他還有什么條件,都可提出,而我,只要你、……”
“你威脅我……”端木澈冷笑道:“你以為,你以這強硬手段逼迫于我,我就要甘心就范嗎?”
齊越咳嗽兩聲,喘息道:“我沒有辦法,我怕你再離開我,只要你留在我身邊,其他怎樣我都無所謂?!闭f罷,忽然眼光溫柔,軟下口氣道:“你那一劍傷我不輕,我必須強自撐住,才能帶你安全離開,否則我一旦倒下,這里的局勢就要失控,我們先前曾經討論過,關于我這輔政王爺死在邊城的后果,金耀必定不會善罷甘休的!”
端木澈楞了一下,朝他胸口看去,此時他僅著里衣,那傷患之處裹了繃帶,果然已經滲出血來,應該是貿然運氣躍上高臺,扯動傷口所致。
他若是傷重不治,自己落回樊子奕手中,處境的確要糟太多!
當下嘆了口氣,道:“現在外間是什么狀況?”
齊越答道:“大師兄十分勇猛,沉著應戰,此次聯軍攻城又是前功盡棄。”
端木澈瞟他一眼道:“不是一直叫顏將軍嗎,怎么又叫大師兄了?青哥可不承認有你這個師弟……”
齊越微微一怔,喜道:“我與他同門學藝的事情,你都想起來了?”
端木澈淡淡答道:“聽說了一些?!?
齊越點頭道:“他與小翔對我積怨頗深,必定不會對你實言相告,也罷,以后我慢慢說給你聽。你現在睡一會,我也歇息一下,等下我去找樊子奕交涉,然后帶你離開這里?!闭Z畢,盤腿坐起,自行運起功來。
大概一炷香的工夫,便見他睜開雙眼,緩緩站起,面色稍稍好看了一些,過來扶一下她的臉頰,隨即昂首出去。
這一等,又不知等了多久,才見得帳簾被一只大手掀開,齊越滿面疲憊走了進來,見得她睜大眼睛望著自己,疾步過來,微笑道:“別擔心,我沒事,那幾名火鳳衛我已經救出來了,讓尹方帶回邊城了,我金耀大軍已經開始整隊撤防,明日全線退至魔域嶺,那樊子奕總算沒有懷疑……”
說著,又抹一下唇角,道:“今夜我可要守著你睡,免得你再弄個人來假扮自己,混淆視聽。”
端木澈知道他是說那瀲滟公主的事情,不由哼道:“人家對你可是一片癡情,白送給你都不要,真是傻的可以。真不知你心里是怎么想的,放著這如花美眷不要,卻來糾纏我這個妖人,我長得又丑,嗓音又難聽,你到底看中我什么?”
“你不丑,你是我見過的最美的女子,你的嗓音,亦是我聽過的最迷人的聲音——”齊越盯著她的眼睛,低語道:“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云,當年宮宴之時,你吟過的這句詩,難道你都忘得一干二凈了嗎?”
端木澈哼了一聲道:“這么肉麻的東西,我怎么說得出來?齊越,你那王妃已經死了,你就不要再執迷不悟了,放我回邊城去,我與青哥會感激你一輩子的。”
齊越沒有理她,只低頭握著她的手,輕聲道:“你不叫端木澈,你的名字是凌宇洛,是我的師妹,此前一直男扮女裝,混跡宮中,在你十八歲那年,我求丞相紀錚收你做義女,由皇帝親自冊封為安平郡主,并參加宮中選妃盛宴,成為我的輔政王妃……”
咦,與顏青說的有些不一樣呢?
端木澈有絲疑惑,又聽他吸一口氣,繼續說道:“大婚之后,我忙于朝中事物,對你疏于照顧,后來發生了很多事情,你下湖救人,帶回少年青蓮,后因為跟蹤他,與人動武導致落胎,你最喜歡的丫鬟荷葉為了救你而死,有人在你的湯藥之中下毒,你終日神情恍惚,不能自己,然后有一天二師兄上門求援,要我用魔域嶺的軍機圖去換取他弟弟的性命,我沒有答允,你自己畫了假圖送給他,卻將真圖藏了起來,還不辭而別,使我誤以為你對他有私,想與他遠走高飛,我一氣之下,帶兵追到玉龍山下,你一見我,便是飛速逃離,身中一箭,連人帶馬跌下山崖……”
“當我帶人趕到崖下,地上只有一匹死馬,以及一具火鳳衛的尸體,你卻已經不見蹤影,我幾乎將整個玉龍山翻了過來,都是一無所獲,皇帝也是聞訊趕來,增派人手大力尋找,正當此時,我們卻突然收到一封信,說是有你的訊息,要外賣火速前往,當我們趕到那處竹林小院的時候,漫天的大火已經將院子燒得只剩一片廢墟,里面搜出了你的隨身物事,還有一句被燒焦的女尸……”
“洛,你知道嗎?那個時候,我一看到云錦與玉佩,就已經是神志全無了,我已經瘋掉了!我恨我自己為何要去追你,如果就這樣讓你離開,不管你跟誰走,至少,你還能活在這個世界上,而絕不是那樣凄慘無聲地躺在火場之中……”
齊越聲音嗚咽,已經說不下去,淚眼之中,抬頭望她,卻見榻上之人秀眉微蹙,搖了搖頭道:“很感人的故事,不過,我不覺得跟我有什么關系,你應該是找錯人了。”
“不,我沒有找錯人!”齊越一把握住她的手,神情激動道:“我一直不愿相信你會離開人世,我去過東域,找過空明大師,你可能想不起了,就是在父皇忌日曾經與我們有過一面之緣的那位高僧,他告訴我,你體質奇異,屬火鳳命格,不管經歷怎樣的磨難,都是必定要涅槃重生的。”
端木澈冷笑道:“江湖術士的話,你也相信?”
齊越點頭道:“我相信,我自從到得這聯軍大營,與你邊城遙遙相對,我就有一種感覺,我要找之人,就在那大軍圍合之中,可是,我萬萬想不到,你竟是改變如此之大,卻是一時沒能認出來,但是那種很奇妙的感覺,卻是一直都存在的,看到你與那個薩朗親熱,我當時真是想……真是想殺了他!”
說罷,攥緊拳頭,胸口起伏一陣,終是說到:“你若還是不信,可以去問大師兄,他心里其實明白得很。話說我當日詐死之時,他為何不顧艱險,要帶你過來憑吊我?那是因為他知道我們是夫妻,不想讓我們就這樣錯過,生死相隔!”
“我不需要問別人,我只相信我自己的記憶,我自己的感覺?!倍四境洪]上眼,懶懶道:“就憑你一面之詞,我無法斷定真相,你把青哥找來,我們當面對質!”
齊越沉吟一陣,方道:“好,明日一早,我便請大師兄來營中一敘,我們三人把話說清楚!”
聽他這么一說,端木澈頓時放下心來,只要顏青在,定能將自己安然帶回邊城,自然也就不用擔心了。
這一夜,端木澈睡了又醒,醒了又睡,總是不能安心而眠,似乎一直都在做夢,朦朧之中,總有一雙大手輕輕拍著自己,柔聲哄唱著一首很輕緩舒暢的曲子,調子與歌詞,都是異常熟悉。
早間醒來,身下不再是帳中的床榻,而是略顯有些顛簸的……車廂?
驟然睜大眼瞳,徑直望進一雙幽深的黑眸之中,怒聲叫道:“齊越!你騙我,你明明答應過我,要讓青哥過來見我!”
齊越眼下青暈甚重,顯然是一夜未眠,倦意尤生,此刻只是勉力道:“我有傷在身,既怕樊子奕夜間進犯,又怕次日大師兄道來要強行將你帶走,我實在無力保護你,只好出此下策,連夜回返……”
端木澈氣得渾身發抖,顫聲道:“馬上掉轉馬頭,送我回去,我要回青哥身邊去!”
齊越搖頭道:“已經來不及了,車隊已經過了魔域嶺,一路朝楚京而去?!?
“你……你這個卑鄙小人!”自己身上穴道被刺,手腳都是動彈不得,面對這眼前重傷之人,卻是一點辦法也沒有。
“別怪我,別恨我……”齊越又咳嗽兩聲,撫一下胸口,道:“我只想帶你回家,回我們的家……”
“我的家在火象榮城!不是什么楚京!”這個男人,真是不可理喻!
“不對,你的家,在楚京,輔政王府,母妃,廖管家,清兒,溶兒,他們都在,都日思夜盼等你回去……”
輔政王府?
聽起來,心里怎么會覺得有一絲難過,與抗拒?
齊越伸過手來,輕輕懷抱著她,柔聲道:“洛,我這一年多來,從來沒有這樣活過,我現在什么都不怕,只怕我傷勢太重,撐不到踏進楚廄門的那一刻……”
端木澈聽得一激,抬眼望去。只見他面無血色,嘴唇也是蒼白得嚇人,想到自己深深刺進他胸膛那一劍,不禁心中狂跳,喃喃道:“你當時,明明躲得過的,為何不躲?”
齊越撫一下她的長發,低低道:“我當時看出尹方神情有異,我在想你應該是下不了手的,沒想到……”隨即苦笑一聲,道:“也沒什么,我傷了你的心,這是我應該得到的懲罰!”
端木澈定了定神,冷聲道:“你解了我的穴道,我可以幫你運功療傷?!?
齊越搖頭道:“你功力太淺,身子也不好,不必浪費你的內息,我……可以撐住的。”說罷,在她臉頰上輕輕吻一下,似是想到什么,又輕笑道:“我可不敢解開你的穴道,到時候你扔下我跑了,我這半死不活的身子,卻到哪里找你回來?”
“你……”端木澈只覺得眼眶一熱,莫名掉下淚來,奇怪了,這個人要是死了,自己就能夠成功脫身,何必為他擔心難過?
齊越眸光一閃,微笑道:“你哭了,是為我而哭嗎?你放心,我死不了的,我一定會帶著你平安回家?!?
不能否認,他笑起來的時候,目光流轉,清新明朗,竟是說不出的感人。
是苦肉計,還是美男計?
端木澈瞪他一眼,不再理他。
一時間,也看不到車外景致,只聽得馬蹄聲聲,車輪滾滾,仔細辨聽,這馬車之外,應該是還緊跟著一對剽悍人馬,看樣子,應該是他的親兵隊伍在一路護衛。
車隊不予停留,漸行漸遠,端木澈表面無恙,心中卻是越來越著急,真要去了楚京,自己孤身一人,哪里還逃得回去!
難道自己就只能隨他回到那輔政王府,去做他臆想中的那個叫凌宇洛的王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