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三人都不再開口,只有風拂枝葉的沙沙聲輕輕響著。
半晌,孟婕唇角勾起淺淺的笑意,緩緩開口,“不知這么耗下去,是于我有利,還是于你有利?”
縈香向后靠了靠,以便將僅存的氣力灌注指尖,聞言略低了頭,嘆道:“別逼我……”
“兩敗俱傷的事兒,好像我做得出,你做不出。”孟婕冷冷截口,“怎么不見你那流云十八劍?如果他們能引來星月堂堂眾抑或各坊主看到方才這一幕,倒也算得棋高一籌。只是……就憑兩家的關系,即便是你親自去請,也未必請得來。”
縈香搖搖頭,“那……便等等吧……”
孟婕一怔,忽覺不妙,正待發信號喚卓峰出來,已有一個冷冷的語聲清清楚楚傳入耳中:“我等慚愧,竟會受你蠱惑,他日歸去,有何顏面面見前堂主?”
姜勝寒。
姜勝道重重“哼”了一聲,“卓峰這會兒想必已被拿下,你就不必負隅頑抗了。”
孟婕不及思索,急急向左滑步,同時左袖揚起,一縷輕煙倏爾散開。
縈香于她左袖微動,右手銀鉤略略離開沈月夕頸邊的同時已咬破舌尖,輕微的痛楚略略緩解了蔓延體內的毒質,一抖手軟鞭飛旋,閃身攔在沈月夕身后,將飄向二人的輕煙急速掃開。
沈月夕急退。
孟婕銀鉤脫手,打著旋兒劃向沈月夕。
縈香軟鞭揮出,堪堪卷住了銀鉤,鞭梢一帶,便覺不對,附著在銀鉤上的力道并非如今的她所能控制,只略一卷,銀鉤便脫出鞭梢,鋒利之處,反而將軟鞭劃斷,縈香鞭上勁力忽失,身子重心向前微傾,孟婕趁勢一掌擊向她后頸,出手力道之強,直欲取她性命。
身側風起,她的手忽然被格開,帶的她微微踉蹌。
孟婕“咦”了一聲,轉頭,見是幾個各色衣衫的少女,一一以手抵背,出手相格的是一個純凈溫婉的綠衣少女,另一個青衣少女已一步過來扶住了縈香。
“我倒是低估了你們。”孟婕微微冷笑,看向方自走到面前的姜勝寒姜勝道二人,“看來二位護法已然都聽到了。”
“卻不知要如何做法?莫忘了,當時你們可是不加查證就幾乎要了玄淵的性命,之后邢景南所為你們可也是默認了的。若要追究,得先追究自身才是。”
“畢竟,我只是借助與坊主的婚事‘興風作浪’而已,而你們,卻是,罔顧前堂主重托,一手將星月堂推到這般境地。論起罪過來,我這個外人恐怕及不上你們。”
“既如此,你們便沒有資格拿我。當時在場的所有人,竟然寧愿信我也不愿信任玄淵其人,豈不是可笑之極?如今除非青龍坊主復歸,否則,你們自己便是待罪之身,有何面目處置一個外人?”
“那么,我為親生母親報仇總可以吧?”沈月夕轉身,眼神冷冽,一字一句道:“你與沈家,本就不共戴天。”
“不必你提醒我是我親手傷了二嬸,這是我沈家自己的事兒不是么?”
“你不是沈家的人。”
孟婕微微一怔,輕笑道:“我倒是沒白教你。若是你此刻定要動手,為師當即毀了解藥,即便你們找得到藥方,也已來不及了。不過,你若本就預謀在沈家一手遮天的話,倒也無妨。畢竟,
你才是真正的沈家人。你那個所謂的二嬸,連婚事都不曾辦完。”
縈香正自恍恍惚惚,這一句驀然傳入耳中,身子輕輕發抖,抬手止住正欲開言的采衣,嘆道:“這……也是實情……無論它是……是如何發生的……”
沈月夕寒著臉,“那么請教師傅,你待如何?”說到“師傅”二字時,她狠狠咬唇,頓了一頓才繼續說下去,“要怎樣才交出解藥?”
“我為何要交出來?”孟婕偏頭而笑,“我為何……要讓她活下去?”
“我只是提醒你們,不要讓唯一的機會化為泡影,不要親手斷送了她的性命。”
姜勝寒重重“哼”了一聲,“若被區區幾句話就框住,也不配做星月堂的護法。”
“誤信人言鑄成大錯已是不該,倘若繼續放任不管,日后又有何面目見前堂主?”
孟婕輕輕嘆了口氣,“若你等并非這種人,我也不會輕易成功。”
“所以……我倒是要謝謝你們。四位護法大人……”
“所以……”
“我也該盡力回報一下你們是不是?”
話音未落,姜勝寒姜勝道二人臉色登時一變,對視一眼,姜勝寒抬手止住兄弟,冷冷道:“我們走。”
孟婕面上帶笑,負手而立。
綺荷忽覺不對,忙道:“二位護法且慢……”
她一言未曾說完,二人已緩緩倒地,嘴角沁出汩汩鮮血。
孟婕搖頭嘆息,“沒得救了。如果你們不曾聽到這一切,也許我還會把解藥給你們。”
“三十七個時辰,分毫不差,他果然沒有騙我。你們以為,卓峰,他就只是一個坊主么?”
“你們以為,歐萬鈞只收過杜若琳一個徒弟?”
她轉頭望向沈月夕,冷笑道:“就憑你娘那脾性,能傳歐萬鈞的衣缽?偏生你爹和玄池都被她迷惑得神魂顛倒……當年的‘洞庭雙杰’,不過如此。若不是遇上你娘,想必他們也不會……英年早逝……未晏莊與星月堂,亦不至如此。”
沈月夕一震,身子微微顫抖,雙手緊握,咬牙狠狠扭頭不語。
采衣“哼”了一聲,“別把罪過推到別人身上,沈家和星月堂變成這幅模樣,始作俑者還不是你?”
“別人?”孟婕笑道:“原來杜若琳在你眼中只是‘別人’?她可是你家大少爺心頭念了一輩子的人呢,又是你家新小姐的生身母親,竟然只是‘別人’?”
“你……”采衣漲紅了臉,正要起身上前,綺荷忙攔住她,輕輕搖了搖頭。
采衣低頭看向幾近昏迷的縈香,憤憤不語。
孟婕微微一笑,“自家姐妹,我倒并非一定要取她的性命,至少,今晚未必一定要她死。”她眼波輕轉,最后涼涼落在沈月夕身上,“可是,你是她最在乎的人。”
沈月夕冷冷道:“可是師傅你也教過我,如果想要達到兩個幾乎不可能同時達到的目的,是需要用一些手段的。我又如何相信,你一定會交出解藥。”
“那么,我是不是也教過你,有時候是需要賭一賭的。”
采衣急道:“小姐別聽她蠱惑!她若真有把握,自己出手便是,何必激你?”
孟婕依然輕輕笑著,只是面上已多了一絲焦慮之色
。不多時,一個黑衣人躡行而至,直奔向她,神色甚急,附耳低低說了一句。
孟婕面色陡然一白,冷笑道:“那又如何?現在世上只有我留得了縈香一命,我就不信她當真不管不顧,那可是沈楓視若親妹的人。”
一聲低而輕的嘆息響起,隨之而來的是不知從何處紛紛現身的星月堂眾,眼神各異,卻并不出聲。
一個白衣女子正蹲下身,倒出兩粒藥丸喂姜勝寒姜勝道二人服下。
堂眾緩緩散開,一起走出來的赫然竟是分毫無差的四位護法。
再看在鬼門關走了一圈又回來的兩人,望望身前的白衣女子,又望望排眾而出的四護法,臉色白了一白,“姜勝道”遲疑道:“護法贖罪,青龍坊主贖罪,我等四人……只是……只是……”
白衣女子果然便是玄泠,眾人舉目看去,只覺她面上流轉萬千的柔和光彩,較之容色,勝了不止一籌,這當然并不是說她不夠美,只是,那種從容溫雅的氣度,似乎也只有她才有。
玄泠輕輕一嘆,“你四人冒充護法,鑄下大錯,自有堂規處置。”又望向四護法,柔聲道:“念在他四人本意只是要盡一己之力肅清堂風,是否可以從輕發落?”
“用這種法子肅清堂風,愚不可及。”姜勝寒重重嘆了口氣,“只是泠兒你,何苦公正若此……”
玄泠垂目道:“至少,淵兒此刻很滿足,不必日日憂心將來會是如何結果。”
“罷了罷了,日后你做了堂主,一切都由你做主便好。”
玄泠頷首,“護法放心,玄泠一定不負厚望。”
孟婕靜靜看了半晌,忽然冷笑,“玄二小姐,你真的相信卓峰給你的是解藥?”
玄泠搖搖頭,“他不肯給,只是,我也并不需要。”
孟婕一怔,“難道杜若琳將平生所學傳了給你?原來她一生從不使毒,到頭來還是有了傳人……當真可笑,她若肯用毒,怎會與女兒失散?我又怎能輕易殺得了她?”
“嫂子不用毒,是因為……歐萬鈞并未傳她毒功,她只懂得解本門之毒。而這一點,除了歐萬鈞,只有她自己知道。卓峰也并不知。她傳我這些,其實已經違背了師訓。”
“她為何要傳你?”
玄泠嘆道:“玄家人人都曾得她傳授。”
孟婕一時愣住,半晌忽然連連冷笑起來,“她對玄家當真是好,可是沈楓最終因她而死,到頭來,她也不過是一個狠心的女子。既然不要愛,為何癡纏若此?”
玄泠低聲道:“她也只有一個師傅。”
“那就沒什么好說的了。沈楓自己找死,本就……與我無干。”孟婕哼了一聲,轉移話題道:“既是如此,你們又打算如何處置我?”
玄泠尚未開口,她又冷冷接道:“除了我自己,沒有人可以決定我的生死榮辱。”
一切塵埃落定。
沈月夕呆呆望著回夢軒屋檐上一蕩一蕩的風鈴,低聲問了句:“二嬸怎么樣了?”
立在身旁的綠衣少女溫婉一笑,眉間猶有愁容,“尚未醒來。”
“那……他們呢?”
“玄三公子與云姑娘說,待二夫人安好再離開。”
沈月夕低頭想了一會兒,舉步慢慢走近屋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