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天涯與蕭玲瓏離開勝捷軍軍營的時候,王稟已經頒下號令,將全軍將士都集中在了大校場上,公然宣佈了童貫的死訊,並將殺人兇手耶律餘睹提了出來。
楚天涯與蕭玲瓏站在大寨轅門附近,看到了高高吊起的耶律餘睹,在寒風與落雪之中淒厲的號叫。
“活該!”蕭玲瓏餘恨難消。
楚天涯輕輕的撫了一下她的背,“郡主息怒。生氣會讓女人變老、變醜的。”
“若能讓我親手割下他的狗頭,我方能息怒。”蕭玲瓏轉過頭來似笑非笑的看著楚天涯,說道,“記得你曾經答應過我,不是麼?”
“我忽悠你的。”楚天涯笑得沒心沒肺。
“忽悠?”
“就是誆騙,矇蔽,不懷好意的慫恿,別有用心的誤導。”
“那信不信,我也忽悠你一回?”蕭玲瓏的兩則嘴角微微翹起,表情變得十足的玩味,似調侃,似認真,又有一些罕見的古靈精怪。
“好啊,那咱們就扯平了。”楚天涯笑道。
“聽著,你若能幫我尋回一樣從我手中失落的國寶,我就……”蕭玲瓏突然打住,抿然一笑說了三個字,“嫁給你!”
“你都擺明告訴我,你是在忽悠我了,我還會上當麼?”楚天涯咧著嘴笑。
大雪紛飛而下,在二人四目之間輕舞飛揚。
“你可以不信。”蕭玲瓏智珠在握的微笑,“但肯定會有許多人願意相信。你覺得呢?”
“我突然就想起了張獨眼。”楚天涯哈哈的笑,“當初他說要娶你,你開出三個條件才肯應答。結果沒等你過門,他先沒了命——這麼一說,你忽悠人的本事比我強多了。”
“就是了。世間像張獨眼這樣的人,必然不少。”蕭玲瓏彷彿是有點挑釁的看著楚天涯,笑得有點壞,還有一點邪,“我突然發現,我爹孃給我的這張臉蛋,其實還蠻有用的。漢人言,哲夫成城,哲婦傾城,是不是這個意思?”
“喲,瞧你這學問……說得我都聽不懂了。”楚天涯呵呵的笑,牽著馬朝前而走,另一隻手不經意的就牽住了蕭玲瓏,只覺得她十指冰涼。
大雪紛飛,北風呼嘯。
身後的大軍營裡,一片山呼海嘯似的怒吼。
白光一閃大刀斬下,耶律餘睹的一顆大好人頭落了地,脖頸間的鮮血噴到了勝捷軍的火紅大軍旗上。
“報仇雪恨,誓殺金賊!!”怒吼如狂濤,驚天動地。
楚天涯與蕭玲瓏都回頭看了一眼,不約而同的相似一笑,並著肩,牽著手,踩著厚實的積雪繼續前行。
“你的手好冷。”
“你在輕薄我。”
“難道契丹族的女子,真不明白什麼叫憐香惜玉麼?”
“就你這手無縛雞之力的男子,還憐香惜玉?……莫要時時讓我來保護你便好。”
“什麼?手無縛雞之力?”楚天涯頓時怒了,扔了馬繮轉過身來,將她雙手都分別握住,正色道,“你去給我弄只雞來,看我不把它捆得結結實實的!”
“瞧你那出息!”蕭玲瓏笑了。看著臉上離他只有半尺距離的楚天涯,她既不害怕也不羞澀,表情雖有一點驚訝,但更多的是有點好笑與玩味的神色。
“你在褻瀆一個男人的尊嚴,懂嘛!”楚天涯作勢咬牙切齒。
“是又怎麼樣?”蕭玲瓏沒有將手抽回,還咯咯的笑了起來,“我可不怕你把我怎麼樣。因爲,你打不過我。”
“老虎不發貓,你當我病危!”
楚天涯色從心中起,怒從膽邊升。既然已是捉住了她的雙手,便順勢將她往身前一拉,然後自己整個人就朝前壓了下去!
“呀——!”蕭玲瓏還真是沒想到他會如此膽大,猝不及防往前一個趔趄就栽進了他懷裡。
然後楚天涯的身子便壓了上來,順勢一個抱摔。
原本只是想使個惡作劇逗她玩的楚天涯,看到蕭玲瓏居然沒有一點反抗,任憑他一拉一抱一摔的,直挺挺就朝一尺多深的雪地裡倒下去。
快要落地時,楚天涯又將她攔腰接住了。此時,蕭玲瓏的身體已經幾乎與地面平行,離雪地不到半尺距離。
她閉著眼睛,伸開著雙臂,臉上掛著恬靜到異常、甜美得令人心醉的微笑。
“爲何不反抗?”楚天涯蹲著,將她整個人抱在懷中。
“你不會真的摔我。”蕭玲瓏仍是閉著眼睛,並無半點起身的意思。
“幹嘛一直閉著眼睛?”
“這麼近、這麼醜的一張臉,我如何敢睜眼?”
楚天涯頓時被氣樂了,“你逼我的!”
於是鬆開了手,蕭玲瓏驚叫一聲,整個人掉到了雪堆裡,陷進去一個大大的“大”字!
楚天涯大笑的逃開,“郡主殿下,這下失算了吧!”
出乎他的意料之外,蕭玲瓏居然就這樣靜靜的躺在雪堆裡,沒有起來,絲毫也沒有動彈。
“呃?不至於真的生氣了吧?”楚天涯上前兩步在她身邊蹲下,輕笑道,“喂,大不了我讓你報仇啊?”
蕭玲瓏仍是那樣靜靜的躺著,整個人陷進了深深的雪堆裡。一圈白色的狐毛與晶瑩的白雪,掩映如玉玲瓏的臉龐,如詩如幻。
楚天涯驚異的看到,她的眼角流出了兩行淺淺的淚痕。
飛揚的大雪,刺骨的北風,雪地裡的美人淚,如此的觸目驚心。
楚天涯伸出手,準備將她從雪地裡拉起來。
“不要動……”
“你怎麼了?”
“我突然感覺好累,好辛苦。好想就這樣一直躺著,永遠不要起來。”蕭玲瓏閉著眼睛,喃喃自語道,“多希望剛纔這一刻就是永恆。因爲我忘記了仇恨,忘記了痛苦,我感受到了久違的開懷!……發自內心的!”
楚天涯默然無語。凝視著靜靜流著眼淚自言自語的蕭玲瓏,他突然感覺十分心酸。眼前的這個女子若是生在二十一世紀,差不多也就是一個高三或者大一的學生。花樣年華無憂無慮,青春如煙花般燦爛,笑容比山泉還要清純。
可她是偏是國破家亡的飛狐郡主,心中裝了太多本不該屬於她、也不是她能承受的傷痛與壓力。這樣悲慘的經歷與身世,換作是一個成年的男子也未必能消受得下來。再如何,她也終究是個年紀不大的女子。
“飛狐兒……”
“嗯……”蕭玲瓏下意識的應了一聲,睫毛驚詫的顫動了幾下睜開眼睛,眼圈是紅的。
楚天涯微笑,“回家吃飯了。”
蕭玲瓏吁了一口氣,轉過臉去有點尷尬的偷笑,“我還以爲你又要說什麼肉麻兮兮的話了。”
“爲什麼要說‘又’呢?難道我曾經肉麻過?”楚天涯呵呵的笑,“再不走,咱們倆個都要被埋在這裡了。”
“那你還不抱我起來?”
“……可又是你讓我抱的!”
“喂!你這手往哪兒摸?信不信我……啊,我們的馬呢?”
楚天涯將蕭玲瓏從雪地裡抱起來,就再沒放下。迷茫的放眼一看,四野一片蒼茫,哪裡還有馬匹的蹤影?
“那蠢馬,居然溜了?”楚天涯氣得眼睛都瞪圓了,轉了幾個圈到處找尋,仍是不見馬匹蹤跡。
“哈哈,你才笨!他跟你都還不熟,放了繮繩自然要逃跑!”蕭玲瓏興災樂禍的大笑。
楚天涯低下頭一看蕭玲瓏,那張美到極致的臉龐近在咫尺,清晰可以嗅到她幽幽的體香——她正心安理得的躺在楚天涯的懷裡,雙手吊著他的脖子。
“看來,你是不打算下來了?”
“我爲什麼要下來?”蕭玲瓏有點俏皮的挑了一下眉梢,“馬被你弄丟了,你就得負責把送回太原去。難不成讓我這堂堂的郡主在雪地裡走上十幾裡地?”
“不如你改個封號吧,不叫飛狐郡主了!”楚天涯苦笑道。
“那叫什麼?”蕭玲瓏還挺悠然自得,輕巧的踢了幾下腳,將沾在鞋上的積雪踢落了。
這個動作,在楚天涯看來卻是十足的可愛與……誘惑!
“叫坑爹郡主!”楚天涯笑道,“怎麼樣,很霸氣吧?”
“坑爹?……肯定又不是什麼好詞!”蕭玲瓏咯咯的笑,“南人的方言,都如此好玩的嗎?”
“說得好像你知道它是什麼意思一樣!”楚天涯一邊說,一邊抱著她往前走。
一步一個腳印,深深的。
“放我下來吧,你還真準備就這樣一直抱著我走啊?”
“我抱著爽,我樂意!關你什麼事?”
“登徒子!”
“你不提醒我倒是忘了,這可是個佔便宜的大好機會啊!”
……
天地蒼茫,落雪如英。
楚天涯抱著蕭玲瓏,走在無邊無垠的一片白色世界之中,留下了一串極深的足跡。
蕭玲瓏回頭看著二人走出的這段距離,美眸之中神采奕奕,卻又有一絲揮之不去的悽迷。
“這段路,他抱著我一步一步的走過;那麼深的足跡,很快就被大雪淹沒了。”
“不知道明年的大雪天,我們是否還能相約彼此,一同來雪景中娛玩。”
“爲什麼我的生命中,總有一些事、一些人,讓我刻骨銘心永不想忘?”
“如果沒有明天,這場大雪……就當是上蒼賜予對我最後的眷顧!”
……
抱著蕭玲瓏走出不到百來步,本就有傷在身的楚天涯氣喘如牛渾身大汗,雙臂沉重乏力,兩條腿更像是灌了鉛。
低頭一看,蕭玲瓏的頭安靜的偎在他胸前,居然閉上了眼睛,臉上的笑容甜蜜且滿足。
就如同一個玩累了的孩子,終於躺了下來安靜的睡著了。
“悲劇啊,難道我被髮了‘好人卡’?”楚天涯咧著牙苦笑,心說:“曾經,本人是多麼稱職的一名怪大叔啊;難道一穿越,還就變得人畜無害道貌岸然了?”
正當楚天涯悲傷無比、預謀用某些鹹豬手的行爲駁回蕭玲瓏的“好人卡”的時候,前方跑來一匹傻不兮兮的棗紅馬。
“馬!——我看到我們的馬了,哈哈!”楚天涯大喜的叫道,都快要笑哭了。
“你笑什麼?”蕭玲瓏睜開了眼睛,自己也在笑,“當初阿奴揹著我走了三百七十多裡,你才走了不到三百步,就叫苦了?”
“你聽到我叫苦了嗎?”楚天涯嘿嘿的笑,“郡主殿下,本人不是柳下惠,再這麼抱著真會幹出點‘坑爹’的事情來。要不,你還是換個坐騎吧?”
蕭玲瓏畢竟是個未出閣的姑娘,雖是巾幗心胸坦蕩豪爽,也容不得楚天涯這樣的話語刺激。當下她臉一紅,“放我下來!——我騎馬,你牽著走!”
“那豈不是就跟咱們大宋關西那邊娶媳婦似的,新郎官兒牽著大馬,馱新娘子回家拜堂洞房?”
“少嘴貧!這麼厚的雪,馬馱不了兩個人。不然雪地打滑會把馬腿都折斷了。”蕭玲瓏從楚天涯身下落了下來,整了整衣衫一點也不客氣的翻身騎上了馬,“喂,還不走?”
“行,走嘞!”楚天涯呵呵的笑,牽起馬繮朝前走。突然想起了以往在電視裡的某些類似場景,於是心血來潮,笑道,“要不,我給郡主高歌一曲?”
“咯咯,你居然還會唱歌?”蕭玲瓏大笑,“就如同你會吟詩一樣?”
“咳,這叫真人不露相!——聽著!”楚天涯清了一下嗓子,用誇張、走調、十分不靠譜的嗓音,套用《山丹丹開花紅豔豔》的曲調,唱起了自己臨時瞎編的歌詞——
“一道道的那個山來喲
一道道水
我在牽著馬兒把家還
一場場的那個大雪喲
一步步走
馬上馱著飛狐兒喲
千山萬雪無窮無盡喲
我與飛狐兒步步行來……”
蕭玲瓏騎在馬上,聽了笑得直不起腰來。卻不知爲何,眼角又溢出了眼淚。滴滴滾燙,沿著玉瓷樣的臉龐如涓絲般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