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天涯隨意的挽了下頭髮披起一件大氅坐在了私宅的大堂上,身前的桌幾上還擺著他愛的小米粥與糯米甜點,一邊吃,一邊聽**頌讀四方送來的快報。
“主公,東京的皇差使者到了。是否接見?”**道。
楚天涯放下粥碗,“可知所來爲何?”
“屬下先行探問了一回,說是官家正式賜封主公爲河南宣撫司宣撫使,改任張孝純爲京兆府知府,原太原府與河東軍上下官員將校皆有封赦。”**道,“但是,朝廷也派來了一個通判。”
“通判?”楚天涯不由得笑了,“派的誰?”
通判,說白了就是皇帝派來的“監(jiān)工”,一般在府與州一級的地方設立。從級別上講,他算是知府與知州的副手,但由於是皇帝派來的心腹擔任一個監(jiān)工的角色,因此在地方的直權與影響力並不亞於州府官員。
眼下的情形,楚天涯不請自來強勢“霸佔”了洛陽,朝廷顯然是被迫承認了這個事實,卻也沒忘了派個“通判”來插一手。這多少體現(xiàn)了官家與朝廷的不甘心與惱羞成怒,同時也是爲了爭取留住最後一塊“遮羞布”。
“官家派來的京兆府通判,還是個大熟人。”**也笑了,“當年第一次太原之戰(zhàn)時,奉命率領王師前來太原援救的許翰。”
“許翰?”楚天涯詫異的揚了揚眉毛,“那年太原之戰(zhàn)後,他不是被迫辭職歸隱了麼,難道又被朝廷啓用了?”
“是的。”**答道,“在滿朝文武看來,洛陽定是個兇險是非之地,沒人敢來。也不知道是哪個心狠歹毒的傢伙舉薦了剛剛倒了大黴還沒死透的許翰,讓他來洛陽送死。”
“話也不能這麼說。我楚某人就真有那麼兇殘麼?”楚天涯笑道,“大宋的州府通判可都不是善茬兒,派到了地方沒人敢得罪,從來都是一等一的肥缺。唯獨現(xiàn)今的洛陽通判,恐怕的確不是那麼好混。不過眼下正是天下攜手共同抗金的非常時期,我們總不能把許翰拒之門外……”
看到楚天涯在沉吟思索,**靜默無聲的等候他做出決斷。
楚天涯思索了片刻,驀然道,“軍師呢?”
**上前一些小聲道:“至從主公派軍師前往小蒼山之後,他就一直託病不出。如今到了洛陽,軍師只是每天在家養(yǎng)病,誰也不見。”
“這隻白毛狐貍,還跟我矯情了。”楚天涯略微笑了一笑,“安排一下,我親自去白詡家中拜訪。”
“是,主公。”
楚天涯想了一想,又道:“叫上郡主和老爺子,跟我同去。”
“是,主公。”
午時過後,楚天涯與蕭玲瓏、何伯等人,帶上了幾名青衛(wèi)與虎賁,往白詡家中而去。
蕭玲瓏的心情挺複雜,她一直認爲,白詡與楚天涯之間出現(xiàn)裂隙,都是由她而起。到現(xiàn)在洛陽正當用人之際,軍師白詡卻託病不出,她難辭其咎。更何況,白詡還是七星寨的老人,是她的四哥,曾經對她也是多有照顧。如今鬧到這般田地,她心中更是自責與失落。
何伯一席話說到了蕭玲瓏與楚天涯的心坎上,他道:“牙齒尚且咬到舌頭,五根手指也不是一般長短,自己人鬧點小別扭,再也正常不過。只要彼此坦承磊落,沒有解決不了的問題。”
楚天涯深以爲然。在這一次的太原大撤退中,他的確有些地方沒有照顧到白詡的感受。但也是迫於大形勢的不得已而爲之。反過來,當時如果因爲一味的牽就白詡而誤了大事,纔是真的得不償失。如今再要修補他與白詡之間的關係,也爲時不晚。
白詡的家座落在安從坊,與楚天涯的家宅隔洛水而望。一行人來到白府門前,看到大門緊閉也沒有一個站哨的軍士,門前立了一塊木牌子“家主疾恙恕不見客”。
一行人看到這牌子都停住了。楚天涯笑了笑,說道:“白毛狐貍畢竟是讀書人,多少有些書生意氣。老爺子,有勞你了。”
何伯也不多話,柺杖與單足在地上一點,輕盈如貓的躥上了牆頭,從裡面打開了門。
楚天涯等人走進去時,方纔看到裡面慌張的跑出兩名小吏前來應聲,是白詡的心腹屬下,軍機處的幫隨。
“拜見主公!”兩名小吏迎頭就拜,慌張不已,“不知主公大駕光臨,屬下死罪!”
“免了。”楚天涯淡然道,“軍師呢?”
“軍師,他……”小吏吱唔道,“軍師深染風寒極易傳染,至今臥牀不便見客。”
“正好,我?guī)砹岁P中遠近聞名的名醫(yī),來幫軍師治病。”楚天涯道,“朝前引路。”
“呃……這個……是……”小吏一臉的倉皇,只得硬著頭皮應了下來。
楚天涯等人看到小吏這副神情,都是心照不宣的明白,白詡肯定沒大病。
沿著一條林蔭小徑朝府內走了不到百步,楚天涯就看到白詡迎面小跑而來,衣衫不整頭髮散亂,腳下的鞋子也是鬆垮的笈拉著。跑到楚天涯等人面前,白詡一頭拜倒以額碰地的直磕頭,“屬下不知主公親臨,有失遠迎,萬請主公恕罪!”
“起來、起來!”楚天涯急忙親自將白詡扶起,撫著他的手道,“敬謙,至從入洛諸事紛擾,直到今天才來探望於你,還望你不要掛懷。”
“屬下豈敢、豈敢!”白詡真有點誠惶誠恐。
雖然白詡心中多少是有點不滿,也一直都有傲氣,暗暗的篤定這次除非主公親自屈尊來請我,否則我就一直託病不出了。但畢竟主臣有別,待到楚天涯真的親自來了,他才發(fā)覺自己彷彿是有些矯情過頭了。如今正是危急用人之際,他身爲晉軍的軍師、楚天涯的左膀右臂卻因爲個人意氣而撂了挑子,這多少還是有點說不過去的。
再加上今天的這陣勢的確是非一般的大,除了主公楚天涯,準主母蕭玲瓏也來了,老爺子都來了。他白詡要是還不知好歹放下書生臭架子,那就真是給臉不要臉了。
所以現(xiàn)在,白詡的惶恐不安還真不是裝出來的。
“來,敬謙,我這裡請來了關中有名的神醫(yī),給你瞧一瞧病。”楚天涯揮了一下手,一名鬚髮灰白的六旬老者揹著藥箱上前打拱作揖。
“這……屬下豈敢勞煩主公費心。些許小疾,服些湯藥不日即可痊癒了。”白詡連忙道。
“無妨,先讓神醫(yī)給你開兩副藥吧!”楚天涯笑瞇瞇的道,“這些日子沒有你在身邊,我就感覺像是殘廢一般,手腳都不靈便。你可要快點好起來啊!”
“那屬下……恭敬不如從命了!”白詡只得應諾。再推辭,就真的矯情過頭了。
於是醫(yī)師和白詡一起進了後堂,把脈開藥忙活了半晌。楚天涯等人則是在正堂用茶,靜心等候。片刻後,白詡整了衣冠來到正堂,五體投地對楚天涯正拜下來,“小生拜謝主公鴻恩,雖肝腦塗地不足以報之!”
“些許小事,何足掛齒?”楚天涯雲(yún)淡風清的微笑上前將他扶起,“原本敬謙臥病,我本不該因爲一些俗務前來叨擾。但是有些事情,如果沒有敬謙幫忙斟酌,我還真是難以把握火候。眼下就有一件事情,我想問一問敬謙的意思。”
白詡一聽這話,馬上就眼睛發(fā)亮了。
之所以有脾氣而且矯情撂挑子,還不是因爲白詡多有在乎?賦閒的這些日子,白詡人是閒下來了,可是心卻沒有一刻閒淡,無時不刻不在關心洛陽的大小事宜。可是他既然“託病不出”了,就不好再去管東管西,因此只能看在眼裡急在心中。
眼下楚天涯可是給了他一個大臺階下,主動向他問計。這樣的契機他要是還不抓住,那他就真不是那隻白毛狐貍神機軍師了。
“請主公示下。”白詡馬上道。
“是這樣的。”楚天涯微笑道,“朝廷派來使臣,正式冊封我與張孝純爲宣撫使與京兆府知府,卻又派了一個通判來插一腳。依你之見,我們該要如何安排這個通判?”
白詡一聽,心中更加明瞭,這樣小事,主公怎麼可能無法定奪?這是主公故意找了個茬子來請他重新出山罷了。
楚天涯這樣的做法,也是最大程度的顧及了白詡的顏面,給足了他臺階。白詡心中即是慶幸又是慚愧,連忙道:“小生以爲,官家迫不及待的冊封主公,是因爲東京危急,朝廷急盼主公前去馳援。眼下大宋朝廷無比的重視與仰仗主公,正是主公一飛沖天坐地起價的大好時機。”
“坐地起價?”楚天涯笑了,“依你之見,我得給朝廷開點條件?”
“對。”白詡斬釘截鐵的道,“朝廷一向仇視河東義軍,把我等視爲山賊草寇,卻又不得不仰仗我等。時值今日,朝廷冊封主公爲封疆大吏主理洛陽京兆府的軍政大權,也是迫不得已而爲之。卻又派了一個通判來監(jiān)視,仍是透出一股防範與憎恨的意味。既然事實已經是這樣,我等也就不必跟朝廷惺惺作態(tài)了,不如索性拿出草寇的姿態(tài)跟朝廷談條件!——救駕可以,得有好處。常言道無利不起早,何況是殺人越貨的山賊?”
“哈哈!”楚天涯聽了大笑不已。
倒不是因爲白詡這番話說得有多露骨有多有趣,而是——白詡真的是站在他楚天涯的角度與立場,來出謀劃策了。
白詡的潛臺詞其實就是,我仍是河東義軍的人、仍是主公忠實的屬下!
“四哥之語頗爲在理。”蕭玲瓏不失時機的插了一言,“朝廷對我從無恩信,此番火速冊封無非是因爲東京危機兵臨城下。要我十萬弟兄替他賣命送死,怎能不給出一點實在的好處?”
“郡主所言極是。”白詡對蕭玲瓏拱手拜了一拜,面帶微笑。
他這個表情和眼神,是人都看得明白,是要與蕭玲瓏“當衆(zhòng)和解”。
“還是四哥高明。”蕭玲瓏也笑吟吟的回禮。
楚天涯淡然的笑了一笑,“那依軍師與郡主之見,我該怎麼和朝廷談條件?”
“首先,封王。”白詡毫不猶豫的道,“就連童貫那樣的鼠輩,花費無數(shù)錢糧買回一個燕京都封了王爵,主公有可不可?”
“說下去。”楚天涯淡然一笑,爵位之類的東西,他真是不在乎。但是,他不在乎並不代表那東西沒有用處。相反,在眼下這個戰(zhàn)亂之秋人心離喪之時,如果能有名正言順的王爵,的確是很好辦法。就好比當年三國戰(zhàn)亂之時漢帝早已是形同虛設,但曹操挾天子以令諸侯,便就佔據(jù)了人心與道義的至高點,這就是實在的好處。
能夠被官家與朝廷正式封爲大宋的異姓王,加上佔據(jù)西京洛陽這樣的“風水寶地”,楚天涯想不一鳴驚人也是難事。
“其二,如果朝廷答應封主公爲王,那麼官家派來的通判許翰,就不夠格。”白詡說道,“少說,也得派個皇子來擔任此職,方與主公的身份匹配。”
白詡此言一出,楚天涯眉宇一揚,蕭玲瓏與何伯等人皆是心頭一震——意外!
楚天涯看向白詡,只見他眼中精光奕奕,頓時心中明瞭!
楚天涯與白詡之間,畢竟是最有默契的一對搭檔。不必挑破,楚天涯馬上就想明白了白詡的深層用意——眼下東京危機,能不能守得住,還是個未知。
往樂觀處想,如果東京最終守住了,那楚天涯就是護國大功臣,掛印封疆賜王爵,就在情理之中。從此以往,無人敢於小覷楚天涯這個遠在西京洛陽、手握重兵功高寰宇的王侯。這遠比出將入相,牛瓣了不知道多少倍。
往壞處想,如果東京失守,那麼大宋就宣佈滅亡了!
大宋的朝廷雖然沒了,但億萬的大宋子民與疆土仍在。這個時候,如果楚天涯能夠扶植一位大宋的皇子另立朝廷延續(xù)宋祚,那豈不就真的天下歸心、衆(zhòng)望所歸了?
說白了,白詡是想楚天涯將來有一天能夠成爲大宋的曹操,挾天子以令天下!
現(xiàn)在,楚天涯不得不佩服白詡深謀遠慮。這一步棋著實高妙精深,就連他楚天涯也是沒有想到的!
“還有其三麼?”楚天涯深呼吸一口,淡然的問。
“其三,主公既然被封爲河南宣撫司宣撫使,除了民生政務之權,還必須擁有統(tǒng)護將帥、督視軍旅的兵權。因此,主公必須馬上給長安、洛陽及京兆府境內所有州府軍鎮(zhèn)下發(fā)號令,包括西軍在內的所有軍隊指揮權,必須收歸主公所有。”白詡說到這裡停頓了一下,再次著重重複了一句,“包括西軍在內!”
西軍,大宋天下最有戰(zhàn)鬥力的一隻軍隊,剛剛在折可求與種師中的率領下,前往東京救駕了!
“很好。很好!!!”楚天涯連讚了兩聲,心頭豁亮拍案而起,“既然朝廷敢封了我這個官,我就敢行使這個權力——剛剛還在和我明爭暗鬥的西軍,現(xiàn)在已經是歸屬我的麾下!——我馬上給折可求與種師中下發(fā)軍令,他們若是依從,則代表朝廷是真心封我這個官;反之,我就對朝廷不予理會。是這個意思麼,敬謙?”
“主公英明,正是此意。”白詡微微一笑,“西軍駐守大宋西疆數(shù)十年,驕兵悍將無數(shù),戰(zhàn)鬥力非比尋常。按朝廷本意,肯定是不想將西軍劃歸給主公統(tǒng)領的;但是主公何不佯裝糊塗自作主張的把西軍劃歸麾下?——誰叫西軍各軍在名義上,都是歸屬於河南宣撫司呢?朝廷與官家眼下也是病急亂投醫(yī)了,忽略了這個細節(jié)。這是天賜的好處,主公豈能坐失?”
“很好。看來你這白毛狐貍就算是病了,也勝得過千軍萬馬,談笑間翻手爲雲(yún)覆手爲雨,一切盡在掌握。”楚天涯滿心舒暢的大吁了一口氣,上前來拍白詡的肩膀,“好生養(yǎng)病早日歸來。我,怕是一刻也離不得你。”
“主公錯愛,小生受寵若驚!”白詡連忙退後三步拱手彎腰的長拜而下,“些許小疾不足掛齒,小生,明日即可前往軍機處赴任!”
“蕭玲瓏!”楚天涯大聲喚道。
蕭玲瓏站了出來抱拳,“屬下在!”
楚天涯輕拍白詡的肩膀,微笑道:“命你親自去給你四哥灑掃軍機處衙堂,迎請軍師復出上任!”
“屬下遵命!!”蕭玲瓏大聲應諾。
白詡惶恐不已經,“主公、郡主……屬下豈敢?”
“我令即出,絕不更改。”楚天涯眉眼舒展的對白詡笑了一笑,帶著衆(zhòng)人大步流雲(yún)的走了。
白詡快步跟到桅檐下長拜不起,“恭送主公!!”.qudud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