興許是謝政揚說者無意,她這個聽者確然有意了。如今謝家二房的兩位主人皆已歸來,說什麼展飛都不可能再用她這個外人做副總裁,老爺子所說的請教無非是找了橋樑,讓她把手底下負責的業務都轉給謝家三少罷了。
胡妤和紀暖姿比她成熟,比她有經驗,都不曾達到她的高位,她又何德何能?
權勢和地位是最清晰的存在,從來不需要過多的解釋,一眼便心中明瞭。可是未來呢?未來她的路又在哪裡?
二十三年來,紀暖颯第一次認真地思考這個問題。
身邊,王戀瑾已經入睡,她看著窗外的月光,越想越睡不著。今天下午和謝政揚去墓地祭拜的事,她沒有跟王戀瑾提起,否則定會傷了她的心,換做任何一個人,癡心苦戀了近八載的時光,到頭來等到的卻是那人對已故者的癡心不悔,該是多麼地悲傷?
沒有提謝政揚,自然也沒有提將來的出路。
回望過去,從八歲記憶開始,這些年的光陰算是浮華虛度了。以前仗著家世富裕,不愁吃穿只管享樂,從未思考過以後的人生要怎麼走。現如今真的是一無所有了,纔開始爲將來擔憂。
想著想著,淚水不自覺溢出眼角,紀暖颯側臉,把淚水埋進了枕巾。
月光中,看到王戀瑾平靜的睡顏,羨慕之情油然而生。就像她這樣有多好?即使癡戀苦等,終究還有一條正軌等著她踏上。
又過了幾日,江川出現在王戀瑾家樓下。彼時,紀暖颯剛從市場回來,買了不少食材,她不懂做飯,但借住在別人家裡,總該有所表示。
明城很是四季分明,立冬後氣候便連連直降,即使白晝也似傍晚,陰沉得不像話。
江川就站在小區樓下,一見她出現便主動迎上前,“三小姐,老司令看你來了。”
紀暖颯一怔,順著江川所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瞧見了老爺子的車就停在不遠處的大樹下。
上了車,謝旌博慈眉善目地微笑道:“如今看來,傷已大好了。”
紀暖颯微微一笑,低眉順目,“好多了,已經無需包紮,只塗藥便可。”
“既然如此,可否回展飛工作了?”
紀暖颯有些發懵,自從那日見了謝政揚之後,便已認定再不可能身處展飛高位,此時老爺子親自出面又是爲何?
謝旌搏見她不言語,低笑著從衣兜裡掏出一把鑰匙,紀暖颯一看便認出那是謝宅大門的鑰匙。
“回來吧,丫頭,當日的事誤會一場,爺爺也是一時氣昏了頭才做出那樣的決定,如今弄清楚了,你也不必在外漂流。到底也是和謝家有關係的,怎麼能一直借住在他人家?說出去豈不叫人笑話了?”
紀暖颯原本只是驚愕的心情,在這番話後竟有些悲涼起來。
漂流……多麼傷人的字眼,無家的人才會漂流,今時今日她紀暖颯是無家的人。
“謝謝爺爺。”她垂下眼去,終究還是從謝旌搏掌心裡接過了鑰匙。
究竟是在希望什麼,亦或懼怕什麼,紀暖颯不想考究,這幾日她一個人在王家時,想得透徹,現如今她過去的背景以及冠著的紀姓皆是阻擋她隻身往前的障礙物,儘管不願,也必須承認、接受。唯有依靠謝家,才能在這座城市立足,撥開層層陰雲重見明朗的未來。
抵達謝家已是七點有餘,霞姐準備了晚餐,紀暖颯和謝旌博一起用過後,謝政遠和謝政揚一道回到了家中。
看見紀暖颯在,兩人均是一愣,謝政遠微微垂下眼,沒說一個字便上樓,倒是謝政揚,頗有興趣地靠近紀暖颯,緊挨著她坐下,笑問:“爺爺,怎麼也不提前說一聲就把三丫頭招回來了?”
謝旌博看著小孫子的時候,一臉慈眉善目,耐心地回答他,“三丫頭也算半個謝家人,在外面受了欺負不回家尋安慰,反倒在別人家中休養,未免也太不像話。”
“半個謝家人?”謝政揚訝然地看向紀暖颯,眼神探尋,像是要從她淡漠的神情裡尋找到蛛絲馬跡。
紀暖颯未動神色,她自個兒也納悶,聽不懂老爺子的話中話。
謝旌博笑了笑,聲音很低,卻別有深意,“日後你自然明白半個謝家人是何意思。”
“爺爺還是和以前一樣愛賣關子。”
“爺爺不賣關子。”謝旌博心情極好,就連看向紀暖颯的目光都是溫柔帶笑的,“爺爺欣賞三丫頭不是新鮮事兒,否則也不會讓她去展飛,身居副總裁一位,更不會默許她全權處理廣告一事,即便是開除何向東也從不過問。”
老爺子這話看似漫不經心地表明對紀暖颯的厚愛之情,實則是別有用心,他提起展飛和廣告,特別是何向東,就是要提醒紀暖颯,她能夠呼風喚雨皆是受他照顧。
經歷了那麼多,紀暖颯聽得出弦外之音,她沒忘自己的身份,爺孫倆說話,沒有適合她插嘴的地方。
樓梯上,謝政遠屏住呼吸,凝神聆聽,他垂在身側的手不禁握緊,緩緩地吐出了一口氣。聽完老爺子這番話,多日來的猜想得到了證實,他苦惱地皺起眉,提起沉重的步伐繼續上樓。
“二少。”上到樓口,側邊就傳來了江川的聲音。
謝政遠側臉看過去,江川對他點點頭,隨後警惕地跟隨著謝政遠進了他的房間。
“出差?”謝政遠愕然地蹙起眉頭,啞然失笑。
江川戴著一張標準的管家臉,面無表情地點點頭,“如果不出意外的話,在明日早餐時,老司令就會當著全家人的面做出這項安排。”
謝政遠走到窗前,看到樓下蕭索的花園,沉重的心情忽而淡然,他抿了抿薄脣,道:“出差沒什麼,只是那天綁架的事還沒查個水落石出,我放不下心來。”
“既然老司令要安排二少出差,這件事自然不會叫你費心。如今三少回來了,老司令盼了六年,也該是三少出頭的時日了。”
“政揚受了不少苦,爺爺對他格外疼惜是應該的,只是……”
“只是二少能忍受老司令把一切好的都安排給三少嗎?”江川站在他身後,難得地皺起了眉,眼神中擔憂顯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