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劉文靜與裴寂坐于太原晉陽縣衙院內(nèi)。此處古柏參天,綠蔭森森,月色融融。他倆在一處藤蘿架下的石案邊坐著,一邊品茗,一邊談笑風(fēng)生,忽見邏葉傳烽,裴寂不由感嘆道:
“唉,我雖出身世家,不幸家父早亡,家貧如洗,少年不知經(jīng)歷多少苦難,等到年近知命才謀得晉陽副監(jiān)這一小職,聊以*。本想安度時日,哪知恰逢亂世,狼煙四起。如今劉武周已攻下樓煩,直逼太原。倘若太原有失,晉陽宮自是不保,到那時就算我能逃出此地,皇上又豈能饒我性命?”?說時臉上笑意盡失,蒙上一層愁云。
“玄真所言極是,這亂世難保身家性命哪!”劉文靜緩緩捋著長髯說道,“我的處境跟你類同,先父早早戰(zhàn)歿,只留下個儀同三司的空銜讓我承襲。我雖不敢自詡才高八斗,卻也自信才力不弱,誰知做到如今也只撈得個小小縣令。官小,偏又是個得罪人的差事,一旦太原有失,就算賊兵不追究我,城中的那些仇家也照樣會取了我的性命。”
“如此說來,肇仁兄你我倒是同病相憐嘍!”裴寂苦笑聲說,“唉,身處亂世,懷才不遇,半生潦倒無為,真是生不逢時呀!”
“是呀,玄真!”劉文靜感嘆了句,接著又話鋒一轉(zhuǎn)道,“不過,常言道否極泰來嘛。現(xiàn)今天下大亂,群雄并起,時勢大變,這既是我等之不幸,也是我輩之大幸哪!”
“何出此言?”裴寂一臉迷惑地瞧著劉文靜,低聲問道。
“玄真以為倘若天下太平,你我能有多大前程?”劉文靜直統(tǒng)統(tǒng)地問。
“你我既非皇親國戚,又非功勛之后,且年事已高,縱有十分運(yùn)氣,也僅能保住現(xiàn)有官職。”裴寂抿了口清茶,悲觀地回答句。
“終生為一小吏,文靜實(shí)不甘心。不知玄真安于副監(jiān)之位否?”劉文靜兩眼緊盯著裴寂的眼睛問,一邊將手中的茶碗放在石案上。
“自是不甘!”裴寂坦白地說,“我雖不才,確也飽讀詩書,精通謀略,胸懷大志,望能安邦濟(jì)民,位極人臣。然年近五旬,方得一卑職,哪能甘心安于現(xiàn)狀?可命運(yùn)如此,我又能怎樣?”
說罷,裴寂重重地嘆了口氣,苦澀的笑容里透出幾許悲憤與無奈。
“玄真賢弟,你過于悲觀了。”劉文靜對著裴寂哈哈一笑說,“依文靜看,玄真你定有實(shí)現(xiàn)胸中壯志之時呀!”
“肇仁兄,你休得笑我。”裴寂擺擺手,苦笑著說,“裴寂生逢亂世,能保住這條性命就算萬幸了,何敢再有高望!”
“此乃文靜肺腑之言,何言取笑!”劉文靜誠然說道,“正如我方才所言,天下大亂是我等之大幸。你我將可借此時來運(yùn)轉(zhuǎn),改變自己的逆境。玄真,我倆的機(jī)會真的來了。這是蒼天有眼,不負(fù)我輩才學(xué)和平生抱負(fù)啊!”
裴寂一聽此言,心頭不由一動,他似乎明白了劉文靜的心思,卻故作惑然不解地低聲說句:
“裴寂生性愚鈍,請肇仁兄明言!”
劉文靜沒立即解釋,只若有所思地注視著裴寂那張眉清目秀的面龐笑而不語。他端起茶具飲了口,沉吟著說:
“玄真,你我二人的出身比蕭何、曹參如何?”
ωwш? t tkan? CΟ
“論出身,蕭何、曹參不過一刀筆小吏而已。而你我職位雖卑微,卻也是朝廷命官,出身自高一等。”
“玄真說的對,你我都是功臣之后,官宦之子,自比蕭何、曹參出身高貴。”劉文靜應(yīng)了聲,隨即又嘆口氣說,“可你我現(xiàn)今的地位比起蕭、曹二人差遠(yuǎn)了。你看蕭何、曹參后來都曾封侯拜相,位極人臣,這是何故?”
“蕭何、曹參有輔佐漢高祖之豐功偉績,封侯拜相理所當(dāng)然。”裴寂羨慕似的說道。
“沒錯。”劉文靜又呷了口清香撲鼻的茶,提高聲音說,“蕭、曹二人能封侯拜相,位極人臣,是因他們輔佐了漢高祖。如若你我也能像他倆那樣建輔佐之功,何愁到時不能封侯拜相,位極人臣呢?”
“你……肇仁兄,你豈不是要謀反嗎?”裴寂大驚失色道,端在手里的茶碗也微微地抖了下,發(fā)出輕微的碰撞聲。
“玄真,你言重了,這不叫謀反,是爭天下。”劉文靜鎮(zhèn)定自若地笑答道,“現(xiàn)今天下大亂,群雄逐鹿,稱王稱帝者不知幾人。你看劉武周起兵馬邑,林士弘起兵豫章,劉元進(jìn)起兵晉安,皆稱皇帝。硃粲起兵南陽,號楚帝;李子通起兵海陵,號楚王;薛舉起兵金城,號西秦霸王;竇建德起兵河間,號長樂王,杜伏威起兵淮南,號吳王;李密起兵鞏,號魏公,還有梁師都之輩也自號總管大丞相。如今的天下已經(jīng)不再是隋家天下了,又談何謀反呢?玄真賢弟,天賜良機(jī)而不取,乃負(fù)天意,負(fù)大丈夫平生之志呀!”
“肇仁兄所言,甚是有理。”沉吟半晌,裴寂詭譎一笑道,“天欲予而不取確違天意,只是就算我等有輔佐漢高祖之心,恐難得其人。縱觀天下之英雄,誰敢自稱漢高祖呢?劉武周,薛舉,還是竇建德?”
“非也,他們皆為鼠輩!”劉文靜嗤之以鼻道,“就憑他們的才能豈能掃滅群雄,一統(tǒng)天下,建漢高祖之功業(yè)?”
“那,誰能與漢高祖相媲美?”裴寂問道,“裴寂愚鈍,請肇仁兄明言!”
“遠(yuǎn)在天邊,近在眼前!”劉文靜詭秘一笑,壓低聲音說,“漢高祖并不難尋,就在太原城中。”
“就在太原城中?”裴寂故作驚惑狀,問“那會是誰呢?”
“玄真,你這是真不知,還是裝糊涂呀?”劉文靜大笑道,“當(dāng)今天下人都知道,你玄真這么聰明睿智之人能不知道嗎?不會吧,玄真賢弟,恐怕你是在試探愚兄我了吧,哈哈!”
“肇仁兄,你高看我了。不瞞你說,我現(xiàn)在是俗務(wù)纏身,整天關(guān)在晉陽宮里,兩耳幾乎不聞天下事了。”裴寂打著哈哈說。
“你這人……”劉文靜指著裴寂笑道,“好了,玄真,你難道沒聽說過‘李子結(jié)實(shí)并天下,楊主虛花沒根基’;‘日月照龍舟,淮南逆水流,掃盡楊花落,天子季無頭’這些婦孺皆知的童謠嗎?”
“這裴寂倒是有所耳聞,傳言說是姓李的要取代姓楊的當(dāng)天子。”裴寂啜了口茶,微微一笑說,“我看這只是謠言,姑妄聽之,何必當(dāng)真呢!再說,制造謠言的大將軍李金才早在前年就給皇上滿門抄斬了。嘿嘿!”
“李將軍只是代人受過罷了。”劉文靜幸災(zāi)樂禍般輕笑了聲,接著又湊近裴寂耳邊,神神秘秘地低聲說,“玄真,其實(shí)要取代楊家的人不是李金才,而是另有其人哪。”
“另有其人,那會是誰呢?”裴寂故作驚惑,轉(zhuǎn)著大而有神的眼睛自言自語似的說,“難道是瓦崗魏公李密?嗯,也許是吧。李密乃‘八大柱國’之一李弼的曾孫,襲爵蒲山公,門第高貴,且有雄才大略,威名遠(yuǎn)揚(yáng)。現(xiàn)又手握雄兵數(shù)十萬,猛將數(shù)千,頗有氣吞天下之勢。倘若沒猜錯的話,童謠所指理應(yīng)是魏公李密了。”
“哼,李密徒有虛名!”劉文靜面露不屑,譏笑道,“瓦崗軍雖兵多將廣,也有秦叔寶、程知節(jié)、單雄信、徐功懋等猛將,但終究是一群烏合之眾的盜賊,難成大氣。依我看來,用不了多長時間李密的瓦崗賊軍就會敗在王世充和竇建德兩人手上,從而分崩離析。李密此人雖有才略,然胸?zé)o大氣,也無王者之風(fēng),終難成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