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認為父親對這位大功臣懲罰有失偏頗與公正,便極力向父皇求情,以減輕對他的處罰,至少得保住其相位。然而不知為何,這一回李淵全然不念及劉文靜的功勞,處罰他的態度非常堅決。因此,不論李世民及朝中大臣如何進諫,李淵就是不松口。末了,李世民也只好作罷。
劉文靜做夢也沒想到李淵會這樣對待自己,這令他十分難受,也十分郁悶。然而,他不敢與貴為天子的李淵理論,怕他龍顏一怒,將自己一刀斬了。為此,他只能呆在自己府里喝酒解氣。
一日晚上,裴寂突然笑呵呵地出現在劉文靜府中。他的不請自到令劉文靜深感意外,而又滿心歡喜。當下,劉文靜就令人準備好酒好菜,打算與自己的好友痛飲一番。裴寂也不客氣,道了聲謝,就在椅子上坐定。
不多時,兩人就一邊喝酒,一邊閑談。聊的自然是有關高墌戰事以及由此而來的發落。說著說著,劉文靜又替自己鳴不平。呷了口酒,他忿然說道:
“玄真,你說皇上處罰我是不是過分了些?我不否認,當初是我勸秦王出戰,可我這樣做也是為了能一舉消滅薛舉,為國效命。今高墌大敗,我作為行軍總管自然有不可推卸的責任,同時也得為自己的錯誤進諫負責。所以,皇上懲罰我,我沒任何意見。只是這除名,的確讓我難以接受。我真不明白皇上為何要如此這般對待我,難道皇上已忘掉我所立下的汗馬功勞嗎?”
“怎么會呢?”裴寂放下手中的酒杯,兩眼含笑地望著劉文靜說句,“肇仁兄,不瞞你說,今日皇上還對我說你是太原舉事的第一功臣哪。你看,皇上對你立下的功勞一直念在嘴上,又怎會忘掉呢?”
劉文靜從裴寂嘴里獲知李淵心念自己的功勛,心里頭多少舒坦了些,臉上的怨氣也隨之消失了。不過令他納悶的是,李淵既然念念不忘自己把他扶上皇位的莫大功績,那他又為何要因這點過失而重重處分自己呢?一時間,他想不通,便問裴寂:
“皇上既然心里還有我劉文靜,你說皇上為何還要除我的名,罷我的相呢?這處分可比誰都重呀!”
裴寂沒有立即為劉文靜解惑,他低頭慢慢啜飲了口酒,方眼神異樣地盯住劉文靜,低聲問句:
“肇仁兄,你這么個聰明人,難道就沒有看出個中原由嗎?”
“什么原由?”劉文靜詫異地望著裴寂,忙問道,“文靜愚鈍,請玄真老弟明說吧!”
“高墌一仗,秦王是統軍元帥。”想了想,裴寂說,“現今皇上即位不久,自得建立威信,以服眾臣。高墌一戰乃大唐首敗,且敗得如此之慘,皇上豈能不嚴懲帶兵將領?秦王乃皇上愛子,且戰功赫赫,豈可重懲?故而,皇上只能拿你問罪了。”
“這么說……我倒是替秦王擔當重罰了!”劉文靜聽罷,非但不生氣,神色反倒漸漸開朗起來了。
裴寂注意到劉文靜的表情變化,他深知劉文靜跟李世民之間那層關系,也就不奇怪了。沉吟一下,他挑撥似的說:
“肇仁兄,你替秦王擋了箭,非但不生氣,反倒看上去很高興。嗯,看得出你跟秦王的交情非同尋常哪!”
“那是,我跟秦王乃生死之交,別說替他擔當罪責,就是死也愿意。”劉文靜正色道,“秦王待文靜不薄,文靜豈能不忠于秦王!”
“是嗎?”裴寂心頭一動,臉上掠過一絲詭異的笑。默然片刻,忽然莫名其妙地補上句,“秦王的確精明能干,在這么短短的時間內就籠絡到了一大批能人賢士,迅速壯大了自己的勢力。這……不過,皇上對秦王這樣做不大滿意呀。”
劉文靜當下就聽明白了裴寂的弦外之音,他知道李淵對李世民心存忌憚,擔心秦王府的勢力超過東宮,這樣就會威脅到太子李建成的地位。而太子乃天下之本,是不可輕易動搖的。因此,李淵必須竭力維護太子既定的儲君之位,以穩定國家大局。李淵的確是深謀遠慮,善于未雨綢繆,現在就開始著手消弱和剪除威脅東宮的勢力。這次李淵借戰事不利嚴辦劉文靜,恐怕與此密不可分。劉文靜意識到了這一點,內心不由生出股寒意來。沉默半晌,他苦笑了下說:
“玄真,聽你這么一說,我算是明白自己被除名的真實原因了。既然是這樣,那我就不用過多自責了。不過,我還是要說句公道話,不論是能力,還是戰功,秦王都在太子殿下之上。太子能入主東宮,僅僅是因為他是嫡長子而已。唉,我真為秦王惋惜,甚至鳴不平哪!”
“肇仁兄,你怎么敢這么說呢?倘若給皇上和太子殿下聽到了,那可不得了啊!”裴寂故作吃驚狀,壓低嗓門說,“我知道,你對皇上這次處置有意見,甚至是頗為不滿,可也不能說這種氣話。好在這兒只有你和我,若有旁人在,傳到皇上耳朵里,那你就得出大事了。”
劉文靜意識到自己言語確有不妥之處,也就不再往下說了,只舉杯邀裴寂飲酒。干過杯后,彼此又沉默了陣,隨后裴寂方開口說道:
“肇仁兄,你我是多年至交,情同手足,有句話我當你面直說了。說真的,皇上非常賞識你的才干,打心里就希望你能同我一道輔佐太子殿下,不知你意下如何?”見對方沒立即給出答復,又趕緊補上句,“肇仁兄,你是個明白人,要是你能令皇上滿意,那很快就可官復原職了。”
“請恕我直言,要我離開秦王,那除非日出西方,否則決無可能!”劉文靜不假思索,斬釘截鐵地回答道。
裴寂見劉文靜這么一說,先是哈哈一笑,接著又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地勸說對方。然而,劉文靜深深為李世民的杰出才干和人格魅力所折服,決不肯做出背叛他的舉動。末了,裴寂也很無奈,搖頭苦笑道:
“人各有志,好吧,肇仁兄,我也不再多說了。你我朋友一場,那我就奉勸你一句,往后處處小心,盡量少露鋒芒,否則對你不利呀。”
“多謝提醒!”劉文靜不冷不熱地回句,呷了口酒,接著又慨然長嘆一聲說,“想當初在太原你我都是皇上身邊最信得過的人,皇上平等相待你我二人,可如今……唉,玄真你可成了皇上最寵幸的大臣,上朝同座,出入臥內,且對你言無不從,滿朝文武,誰能比得上你?而我呢……我自以為功勞不在你之下,然地位和恩遇遠不及你,這是何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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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后頭,劉文靜眼神里禁不住流露出些許怨憤與不滿,同時又似乎在譏諷裴寂。這令裴寂很不爽,他忍不住氣說句:
“肇仁兄,你何出此言?我的功勞有多大,自有皇上明察,何須你妄加評斷,你是不是多喝了幾杯?”
“何為妄加評斷?”劉文靜冷笑聲說,“當初若不是我劉文靜勸說,你豈會力諫皇上起兵舉事,又哪能有今天?”
裴寂原是個心胸不夠寬廣之人,容不得別人在自己面前說三道四,何況現今為皇上寵幸的權臣,自然更不容他人對自己有絲毫不遜,即便像劉文靜這等要好的朋友也不例外。因此,當他聽到劉文靜用言語挖苦自己時,不禁勃然作色,氣哼哼地答道:
“簡直是一派胡言!”
說著,裴寂就拂袖而起,悻悻然離開了劉府。
劉文靜認為自己沒有錯,也就不打算追上去向裴寂賠禮道歉,這更令裴寂氣憤不已,暗自決定疏遠這位志不同道不合的老友。真的,自那以后,裴寂對劉文靜很冷淡,而劉文靜見自己熱臉貼在冷屁股上也不是個滋味,也就不再把這位昔日好友當知音了,而是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將他劃到政敵一邊。于是,從此以后,兩人于朝中議事時常常意見相左,鬧得越來越不開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