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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君 168|舞弊案8 天天書吧

蘇州顧家的羨道園是江南名園,以園林精巧、臺榭錯落,最富古趣而著稱,這園林便是比起當年的謝家隱放園,其奢靡綺麗之處也不遑多讓。

然而今天羨道園的主人不在,滿園美景便顯得落寞了起來,假山疊石頂?shù)馁p心悅目亭中更是一片愁云籠罩,往日最愛的一湖煙霞已經(jīng)完全吸引不了客人的興趣。

蘇州學正張浪正在那兒急的團團直轉(zhuǎn),不時把脖子伸出去朝外看,催問自己身邊的書童:“來了沒?那兩位到哪兒了?”

書童被他催得沒辦法,只是這顧家園子大,他也不甚熟悉,只好自己跑去門口張望,不一時還真就見著廖道一和一位中年人來到亭中,急忙提醒自家老爺。

張浪趕忙迎了上去,來不及寒暄,開門見山地說道:“魏永那個人我是知道的,可是今上身邊的心腹愛臣,手眼通天的人物啊,當今派他來江南,莫非是京城聽到了一些風聲?皇帝自來英明,對舞弊之事更是深惡痛絕,三年前的秋闈案,殺人無數(shù),血跡未干……”話說到最后,張浪的牙齒都在格格發(fā)抖,他原本對皇帝極度敬畏,這回因一時的貪念上了賊船,要下去可就不容易了。做了虧心事,心里壓力自然很大。

廖道一卻十分鎮(zhèn)定:“便是陳中書來又如何?他在都城是條龍,到了江南也得成一條蟲。再說張大人不過是求賢若渴,多收了幾個門生而已,那些多嘴的書生也都被李赫砍殺了,大人您還有什么可擔憂的呢?再不濟,方子安才是皇上欽定的考官,從京城派來的。朝廷追究下來,咱們蘇州地界上的不過是罷官,他才該掉腦袋!”

張浪怯怯地問道:“那方大人現(xiàn)在……”

廖道一笑了:“江南出了這樣大的舞弊案,自然是畏罪潛逃了。只是張大人您擔心的也沒錯,魏永那個人實在很礙事,這幾日居然軟硬不吃,看著又是一個方子安。聽說張大人和魏永乃是同年,很有一番交情,不如張大人出面試探一下,若是能為我們公子所用,那自然最好,若是不能,江南實在供不起這樣的大佛。”

張浪聞言一個哆嗦:“廖公子是想要我去收買魏大人?不……不成的,老魏那個人我清楚,前朝時李家多大的勢力?他也不曾有過絲毫畏懼,何況當今圣上對他有知遇之恩。”

“是人就有弱點,我也不想為難張大人,不過公子最近新得了一本賬冊,里面可記載了一些有趣的東西……”

開弓沒有回頭箭,張浪知道,自從那些舉人死了之后,自己就被捆上了賊船,此刻也唯有諾諾應(yīng)是而已。

廖道一見他服了軟,又改了容色溫言勸慰:“大人放心,那賬冊目前在公子手里,除了他,便是我也看不到。”

見張浪還是愁眉不展的樣子,旁邊的黑衣中年人也低聲安慰:“大人,您的功勞公子可都記著呢。方大人出了事,謝意謝大人高升,知府和通判的位置如今可還空著……”

知府相當于省長,通判相當于副省長。張浪現(xiàn)在算是省教育廳廳長,做夢都想更進一步。只是到了他們這個地步,官職上想要再進一步是何等的艱難。黑衣人的允諾頓時勾得張浪心里癢癢的,原本畏縮猶豫的眼神也堅定起來。

都是在官場上混的人,要說完全清白無辜,無疑是天方夜譚,踩著別人的臉往上爬,簡直再正常不過。加上張浪自從來了江南,收了幾個揚州瘦馬,又生了幾個庶子之后,這開銷一下子大了起來。眼看著昔日的同窗得了貴人賞識步步高升,張浪心里某個角落,偶爾也有一絲嫉妒一閃而逝。

次日一早,三梆一傳,大堂的堂鼓擂響,大堂兩側(cè)公差齊聲高呼,魏永和張浪一同進入暖閣。因為這一次的案件涉及科場,所以蘇州學政也該列席,原本這個位置該是方子安的,只是他回鄉(xiāng)看望母親去了,便由張浪頂上。 щшш ⊙тт kдn ⊙C〇

魏永進得大堂,腳步頓了頓,見楚昭和韓起二人負手而立在下方,本待叫人看座,卻被楚昭一個眼神阻止了,不由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坐落下來。

等他落座之后,堂鼓并公差呼喊聲方才停止。魏永默默望了楚昭一眼,見陛下兀自低著頭盡職盡責地扮演公差,只好將驚木堂一拍,厲聲問道:“可知本官為何傳你”

陳敬雖然遭逢大變,卻表現(xiàn)得很是淡定,只是一發(fā)的瘦了,低著頭跪在那里,很平靜地回答道:“草民知道,是因為舉子被殺案。”

魏永點點頭,問他:“那你可認罪?”

陳敬抬起頭,瘦削的脊背挺得筆直,有種凜然難犯的姿態(tài),搖頭道:“草民不知犯了何罪?”

魏永還沒說話呢,齊斂先自怒了,“好你個陳敬,在這里揣著明白裝糊涂,你的事情,我和項班頭早就查清楚了。大人,陳敬身負兇案,必定百般抵賴,他在大牢里還敢與人……與人做下那等無恥之事,可見真是膽大包天!”

被人這般顛倒黑白,陳敬似乎再難以維持表面上的平靜,他忽而抬起頭,辯解道:“你收了朱家多少銀子,要這般來害我?我當日肯束手就擒,是因為我清白無辜!在大獄中的遭遇,是朱馳貴要來蓄意折辱于我!”

項辰早就認定了這是個會妖法的奸人,此時也質(zhì)問他:“那你屢次在事發(fā)現(xiàn)場彈琴又作何解釋?假扮成仵作又作何解釋?既然你是冤枉的,為何甘愿被我們抓住,再有,楚大人曾言他打傷了昨晚偷襲之人,你手上恰好也有傷口,這,又作何解釋?”

陳敬臉脹得通紅:“我倒不知道,現(xiàn)在彈個琴也是殺人的證據(jù)了。至于假扮仵作,不過是想要私下調(diào)查真相罷了。我甘愿被抓來大牢,是因為我內(nèi)心無愧。至于手上的傷口,不過是伺候的下人不小心打翻了熱茶,燙傷而已。”

如此雙方各執(zhí)一詞,似乎都有些道理,魏永便抽出一根令簽,擲于地上;“項辰聽令,你等速將前府司西獄典獄樂寧押來。”

項辰撿得令簽,引了幾名公差離去。不多時便押著樂寧回轉(zhuǎn)。天樞刑訊很有一套,不過一頓飯的功夫,那幾個大漢并樂寧就都從張牙舞爪的豺狼變得馴順乖巧起來。樂寧更是一見到楚昭,就跪倒在桌案前,祈求公子饒命,又不免痛哭流涕。眾官吏驚疑不定地望著楚昭,心里對他的來歷不免又多了許多猜測。

魏永咳嗽一聲,問道:“大膽樂寧,你可愿招?”

樂寧連連點頭,急切道:“小人愿招。陳敬被抓來之后,項大人便吩咐我說,這個罪犯窮兇極惡,還會妖法,所以要關(guān)押在天牢里。之后就有朱家人送了銀子過來,說這個姓陳的書生偷了主家東西,在家又愛惹是生非,主人家早就想要給他一個教訓,讓小的選這是個牢頭獄霸與他同關(guān)一間屋子。小的以為頂多就是毆斗陳敬一番,再想不到會出這種事情的。哦,這就是那個朱家下人給我的十兩銀子。”

魏永心里也覺得奇怪:若說朱家要殺人滅口,打死便是,而使出這等伎倆,明顯是為了折辱陳敬,這手段,倒似后宅女子所為。當下點點頭,又接著問那幾個大漢:“他說的可是實話?”

那些人在天樞手上吃盡了苦頭,又見連樂寧都沒討到什么好,哪里還敢硬犟,急忙道:“是實話。然而并不是小的色欲熏心,而是有人雇了我們,要給這陳敬一點顏色看看。說是此人在朱家勾……勾引男主人,名為先生,其實卻行的是男寵之流的勾當。因為行事太過囂張,也不知是得罪了朱家哪位夫人,便有朱家的下人出錢雇我們玩殘他。”

“那朱家的下人你們四個可認得?”

“認得。”

楚昭使了個眼色,天權(quán)便帶著一個穿著青衣的小廝上堂。那小廝自稱是朱家二房里迎候的,原是奉了自家主母的令,要給這犯事的男寵一個教訓。

陳敬聽了這番話,臉色頓時變得煞白。

齊斂一拍大腿:“著啊,蒼蠅不叮無縫的蛋。啟稟大人,您初來乍到有所不知,這陳敬看似文文弱弱,一身書卷氣,其實內(nèi)里最是不堪。他以前在靈隱書院中,就時常有風流韻事傳出,號稱飽讀圣人書本,其實不過是個用身體換取錢財?shù)母叩饶袑櫋:髞斫K于被人撞破勾引有錢有勢的同窗,自此被書院除名,也失去了考試資格。這事情全蘇州府的人都知道,后來朱家念他文章經(jīng)濟還算不錯,將他請去了家中做先生,哪想他不思感恩,變本加厲,自己做下的丑事失去科考資格,偏要四處宣揚說是朱家將其禁錮了不許科考。之后更是喪心病狂殘殺中舉之人,嫁禍李赫!”

陳敬臉色慘白地辯解說:“朱家那件事暫且不論,我為什么要殺自己的同窗嫁禍李赫?李赫與我多年相交,因他家貧,母親年老,妻子病弱,家里時常窮得揭不開鍋。我看他學問好,人也忠直,還不時接濟他一些銀子。我二人一同著書立說,情同兄弟,殺人嫁禍,我這么做,對自己有什么好處?”

齊斂道:“大人,這就是關(guān)鍵,小的也曾百思不得其解,后來經(jīng)過小的多方查探,終于打聽到了當日那向靈隱書院告密之人,正是李赫!此事知道的人極少,估計陳敬不知從何處知曉了此事,加上本身就心思扭曲,所以那夜見到昔日的同窗高中,心中不忿,便下了毒手,并且嫁禍給可憐的李赫,以報復(fù)他當日讓自己身敗名裂的告密之舉。”

魏永道:“依你之言,陳敬就是為了報復(fù)而殺人?也算有些道理吧。陳敬,你有何話要說。”

陳敬卻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什么,并沒有回話。楚昭見他原本挺直的脊梁微微佝僂了下去,可見好友背叛的消息對他打擊很大。

一番庭辯,看上去齊斂大獲全勝,陳敬雖然昨晚受了苦,但是定罪也是板上釘釘?shù)氖虑榱恕mn起看了楚昭一眼,那意思似乎在問:你不管了?

楚昭微微一笑,對他眨了眨眼,做了個口型:好戲還在后面呢。

韓起忍住想要親吻他睫毛的沖動,移開了視線。其實他完全不關(guān)心這些人的死活,依他看來,這群人沒一個好東西,全都打死才好,不過看阿昭玩得很開心,他便也只好陪著,倒要看看這些人還能整出什么幺蛾子來。

果不其然,就在魏永要做出決斷之時,儀門外一陣喧嘩,但見得一人在大堂外滾落馬鞍,連滾帶爬的沖進來,跪倒在地,聲稱自己才是殺人兇手,陳敬是無辜的。

案情至此真是峰回路轉(zhuǎn),因這個突然闖進來的卻不是別人,正是朱家嫡脈獨子,本次秋闈第二名,朱馳貴朱公子。

魏永其實已經(jīng)被齊斂調(diào)查的證據(jù)說服了,只是他見楚昭對這個陳敬特別重視,就有些疑慮。正在舉棋不定之時,朱馳貴就闖了進來。

古代的公堂可不是想闖就能闖的,這個人能突然跑進來,只怕是楚昭有意放人,魏永能身居高位,自然不是一味迂腐執(zhí)拗之輩,瞬間領(lǐng)悟到了上意,當下一拍驚堂木,喝道:“堂下何人?”

“草民朱馳貴,前來認罪。”

“你有何罪?”

“草民的罪行罄竹難書。第一個,就是在學院里迷奸了同窗陳敬,害他被書院除名,失去了應(yīng)考的資格。陳敬引誘云云,全系子虛烏有,的確是草民儀仗權(quán)勢強迫于他。”

魏永的臉色尷尬起來,跪在堂上的陳敬更是臉色蒼白,緊緊咬著嘴唇,一直沉默的張浪忍不住開口喝止:“大膽狂徒,公堂上豈容你胡言亂語?”

朱馳貴卻是個混不吝的,認錯很麻溜:“大人恕罪,小的讀書少,一時有些忘情。這第二個罪名,就是草民的功名,全部是自己真金白銀買來的。本來這也沒什么,誰知卻被那群窮書生知道了,聚眾密謀,想要告發(fā)我,于是我一不做二不休,就下了毒手。那客棧本就是我家產(chǎn)業(yè),要下迷藥也容易得很,等到這些人都神志不清地時候,我再挨個敲死。至于為何要李赫來頂缸,只不過是為了給阿敬出口氣罷了。”

一語出,堂中眾官吏公差全都惶恐不已,相互張望,面面相覷。

魏永臉色一沉:“朱馳貴,你知道自己在說什么嗎?這不是兒戲,認下這樁禍事,就算朱家也救不了你了。在你面前只有死路一條。”

朱馳貴還是吊兒郎當?shù)哪樱徽f:“罪人知曉。只是一人做事一人當,我深愛陳敬,當年害他身敗名裂,今日也算補償了。草民寫的文章,全都是陳敬替我捉刀。所以這一次的亞元,該是陳敬才對。”他似乎猶豫了一下,然而看著陳敬單薄的身形,終于還是說了出來:“至于朱家,他們這樣對待云生,和折磨我有什么分別?便也顧不得那許多了。”

“好,想不到朱公子還真是一個癡情種子。本官問你,你說自己行了賄賂,那賄賂的是哪個?”

朱馳貴平靜的抬起頭,斬釘截鐵地吐出一句話:“便是皇帝派來的秋闈主考,方子安方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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