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誒誒,你們見過沒有,世子睡著之后,鼻子里還會冒出泡泡,特別好玩?!倍罐⒁回瀽弁鎼埕[,她忽然想起什么,悄聲說道。
“真的嗎真的嗎?我也好想看一看啊。”幾個小丫頭笑鬧成一團。然后齊齊轉頭看向小世子。
果然,小世子挺翹的小鼻尖上冒著一個鼻涕泡泡。
楚昭如今已經四歲了,正在小孩子最可愛的年紀上。清醒的時候,楚昭因為常常聽人說自己長得像小姑娘,覺得這不是什么好話,就總是板著小臉裝老成。如今睡著了,吹著鼻涕泡泡,身上搭著絲綢涼被,小白肚皮若隱若現(xiàn)的萌娃簡直秒殺全場。
一干丫頭雖然平時已經看慣了小世子的臉,此時依舊有遭到會心一擊的感覺,全都目不轉睛的看著小世子可愛的睡顏。
半晌,白術輕聲感慨道:“我們世子生下來就玉雪可愛的,小小年紀,又這樣會溫柔體貼女孩子,以后可怎么得了喲?!?
黃芪嘟著嘴,有點悶悶不樂:“哪里體貼了?小霸王一個。上回還和我發(fā)脾氣來著?!?
年紀很大卻尚未嫁人的長風忍不住走過來,輕輕摸摸世子烏壓壓的頭發(fā),壓低聲音道:“叫你說他像棠少爺?shù)耐B(yǎng)媳來著。沒上沒下的,咱們世子爺可機靈著呢,說什么都明白。自然是要生氣的?!?
黃芪想起這件事也掌不住笑了:“你是沒見到那副情景,棠少爺天天過來看我們世子,有什么好東西都眼巴巴的先送過來,連王夫人都拿他們兩個打趣呢。說是我們家小世子在謝家白吃白喝才好,索性長大后就與棠少爺去做契弟。”
當時的皇室高門生活奢靡,追求享樂,已經由好女色聲樂,發(fā)展為“男寵大興,甚于女色,士大夫莫不尚之,天下咸相仿效”。就算是謝家,也有幾位偏房的老爺喜歡豢養(yǎng)年紀小的孩子作為孌童,等他們長大了就給一大筆銀子作為遣散費,或者給打理一份不錯的前程,這樣的差事,在許多下人眼中,倒也是劃算的買賣。
當時的貴族之家里,身份地位相仿的男子相戀,只要不像藍田王那樣荒淫殘暴,也不影響結婚生子,就并非什么見不得人的事情,反而被視作逸聞雅事。所以王夫人才有情致這樣拿自己兒子和外甥開玩笑。
一群丫頭嘰嘰咕咕笑成一團。唯獨甘草被排斥在這個小團體之外。自從長青被攆出去之后,甘草就成了世子屋中的邊緣人。此時她插不進嘴,心里或多或少有些難堪,可并不敢?guī)У侥樕?,只慌忙跟著笑,生怕落于人后,被抓到把柄趕出世子屋。
世子屋里的差事,如今可是個香饃饃。
其實倒是她杞人憂天了,楚昭和別的主子不同,是看忠誠值決定信任度的。如今見她的忠誠值忽然漲到75,幾乎算是二等丫頭里面數(shù)一數(shù)二的忠仆,哪里會沒事找事和她翻舊賬呢。加之楚昭本身的記性又不好,那顆小腦袋瓜子里裝自己的事情都裝不過來,早忘記這件事了。
“你們這群小蹄子,我一個不錯眼,倒是在這里編排起主子了啊。”長歌松松垮垮地挽了頭發(fā)走進來。她昨晚見小世子被熱得睡不著,十分心疼,拼著一夜不睡,給世子打扇子,方才就在碧紗櫥那里補眠。
“長歌姐姐你醒了,我與你打水。”甘草趕忙迎上去奉承。
“罷了,不要給我牙粉,只把香片與我嚼一嚼就好?!遍L歌才睡了起來,也覺得口渴,便在甘草的伺候下喝茶。她做事向來簡單粗暴,不怎么愛和丫頭們抱團,其實是有些不合群的,也無甚心機。因瞧著甘草改好了,世子也不計較往日的事情,待甘草與其他幾個都是一樣的,長歌便也跟著這么做。
喝了一口茶,長歌道:“也就是咱們世子脾氣好,你們才敢這樣放肆,若是換了東邊那位小娘子,只怕有十個黃芪也早攆了出去。棣少爺更不必說,他出身高貴,有些脾氣也是應該的。就是一貫溫和的棠少爺,你見他對哪個下人玩笑過。主子都很有主子樣,唯獨咱們世子爺年紀小,所以待你們親近些,也就是這幾年,你們可不要輕狂得沒邊兒,走路都不知道東南西北了。”
如今長歌可算是這屋里的頭一份。因著世子的青眼,竟隱隱有和長風平起平坐的架勢了。她是外面來的,相當于空降兵,又不比長風會做人,謝家的家生子們自然對她有些意見。如今丫頭們被長歌一番敲打,表面是老實了,只是人人心里都略微不服氣。
長風見氣氛有點僵,趕忙打圓場道:“咱們世子的確可人疼,再沒有見過這樣叫人省心的小人了。你們這些丫頭,以后也注意點,再平白惹我們世子生氣,我可是要罰的?!?
小丫鬟才不怕她,知道這位姐姐不過是嘴上嚴厲,其實卻是個再和軟不過的人,因此也不噤聲,紛紛笑著說不敢再犯了。
另外一個長寧也是王妃身邊撥過來的,原在里間屋子里歪著,聽到外面笑鬧,便走出來說道:“也是我們這位好伺候,西跨院那個,比這個早出生幾個月,實在是嬌氣的沒邊了。聽說單是奶娘,就換了四撥,伺候的侍女還以不盡心為由打死了兩個。若是被我抓住下回再當面編排主子,就回稟管家,調去那邊試試,瞧著不打死你們?!?
長寧做事一貫有法度,且又是謝家的家生子,勢力很大,小丫頭們這才知道害怕,趕忙都說:“長寧姐姐,我們再不敢了?!?
正說話間,院子外頭忽然跑過來一個小廝,上氣不接下氣地說道:“快,幾位姐姐快去看看,長平姐姐原是帶著人給大爺送吃食,不知怎么得罪了長公主,現(xiàn)鬧著要打死她哩?!?
“什么?”長風一聽,趕忙進屋子里叫了萱草,兩人低聲商議一會兒,長平、萱草就跟著來報信的小廝匆匆離去。
長風前腳剛走,管事的又來叫人,說是撥給碧云軒的一車冰到了,叫人趕快去接,他們還得給別的院子送,耽擱不得。
長歌日夜憂心楚昭夜晚睡不好,早就盼著這一車冰了,趕忙帶了好些丫鬟去外頭。
過了一陣,謝莞院子里的素秋又過來看長寧,說是弄壞了小姐新做的褲褶,長寧繡工最好,請她過去看看可能補救。長寧和她早年一同長大,素日感情最好,雖然后來長寧陪嫁去了王府,因一般在都中,聯(lián)系并不曾斷過,所以素秋求到她頭上,自然是不能置之不理的。
大戶人家里的少爺,吃奶吃到六七歲也是有的。可楚昭現(xiàn)在不怎么肯吃奶了,奶娘雖然還給他留著,卻只當養(yǎng)了幾個閑人,所以下半晌就都家去或者找地方自在,幾個大丫頭一走,便只剩羅氏并幾個小丫頭在院子里。
估計是昨晚的確沒睡好,這一通動靜居然半點沒有吵醒竹榻上的楚昭,他翻了個身,兀自酣睡。
羅氏是個忠厚老實人,只在旁邊寸步不離地守著世子,手里縫制一只精致的虎頭鞋,恰好做鞋子的線沒有了,于是乘著世子熟睡的時候,跑回屋子里去拿。
臨走之前,她又吩咐兩個小丫頭:“聽長留說藤蘿花架子那邊有蛇,你們緊著點小世子?!?
丫頭們都答應了,心里卻很不以為然。都在心里想著:長留一個廚子,必定是廚房里的菜蛇跑了,可是大廚房離碧云軒遠著呢,那蛇也跑不過來。
因此,過了不久,豆蔻就跑到另外一邊去掐鳳仙花染指甲去了。
小丫頭白術守在陸哲身邊,幫他驅趕夏日花草上的蚊蟲,還有蜜蜂和蝴蝶??墒秋L吹得這樣清好,白術昨晚也熱得幾乎一宿沒合眼,于是小丫鬟的頭一點點的,打起了瞌睡。
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
睡得正香的楚昭被一陣嘈雜的聲音吵醒了。他用手迷迷糊糊揉了揉眼睛,似乎看到一個陰影從院子里一閃而過,進了月門。
此時太陽在天上的位置已經發(fā)生了移動,樹影也偏移開去,楚昭睡的竹床就有一部分曬在了陽光下。楚昭據(jù)此判斷,認為可能自己身邊起碼有一個時辰沒有人了。
發(fā)生了什么?丫鬟和奶娘都到哪里去了?
楚昭四處張望,想要找一個人問問怎么回事,可是四周除了兀自好睡的白術,再看不到其他人。忽然,楚昭看到墻外的大香樟樹上坐著一個人,好像在掏著什么東西。他瞇著眼睛仔細看,哦,原來是謝棣,他不知道什么時候回來的,一回來就跑碧云軒外頭爬樹,這孩子沒毛病吧?
“謝棣!”楚昭大叫了一聲。
謝棣似乎被嚇了一跳,他回頭看了看,便利落的翻身下樹,三步并作兩步的跑進院落,一把抱起楚昭,質問道:“你個傻東西,被誰扔在這里曬太陽,看看,臉都快脫皮了?!闭f著,他就心疼地用手輕輕摸了摸楚昭的臉頰,然后立馬脫了外套,兜頭兜臉地蓋在楚昭身上。
楚昭這才注意到,不過是幾個月不見,謝棣似乎又長高了一大截,楚昭拿眼睛估摸著,這熊孩子恐怕比他哥都要高半個腦袋,看上去幾乎像是十歲往上的人,臉上曬黑了些,整個人都精悍結實了許多,顯得眼睛特別有神采,斜飛入鬢的眉毛,加上一身干凈利落的打扮,也算是初露棱角的小帥哥一枚了。
楚昭從他扔過來的衣服里鉆出來,略微有些嫉妒地說:“表哥這次去,倒是長高了不少,看著更像舅舅了?!彪m然比謝銘黑了點,不符合當下的主流審美,卻是楚昭最想要的長相。黑點好啊,黑點一則顯老成,二則顯男人。可惜無論他怎么暴曬自己,都只能曬紅曬傷,就是曬不黑。
謝棣愣了一下,忽然就笑起來:“還是表弟你有眼光,李府那一家子暴發(fā)戶,都嫌棄我不白。哼,我再黑,也比他們府上的每一個都干凈。一窩子嫡庶不分,小輩不像小輩,長輩不像長輩,孌童女伎養(yǎng)了一屋子……唉,我和你說這些作甚,你還小呢?!闭f著謝棣故態(tài)復萌,爬上竹床,湊過來親了楚昭的眼睛一下,笑道:“還是我的世子殿下最干凈。對了,你什么時候變成表妹?”
楚昭搖頭,耐心地給這智障兒解釋:“你都八歲了吧?怎么還不明白這件事。我是男孩子,不會變成表妹?!鳖D了頓,楚昭還小大人般地嘆了口氣,森森替謝棣未來的部下們擔憂。
謝棣不高興了,從舅舅家回來,他的脾氣好像更古怪了些,開始還好端端地,現(xiàn)在忽然又很生氣的模樣:“騙人,你辣么可愛,怎么會是男孩子?衛(wèi)霽都可以變成女孩紙。”
“衛(wèi)霽是誰?”
“衛(wèi)霽就是那個經常跟在崔大哥后面的小尾巴。我偷偷告訴你,”謝棣摟住可愛的小表弟,低聲說道:“我上次在崔家的藤蘿花架子后面看到衛(wèi)霽偷偷親崔大哥。他就是和個小姑娘似的,乖巧又聽話。哪像你,都不知道尊敬哥哥。”
謝棣不高興,楚昭比他還不高興,但是又覺得好像除了脫褲子沒什么更好的辦法證明自己是男孩子,不想再繼續(xù)這個愚蠢的話題,他就嚴肅著一張小臉,不說話。
謝棣也沒再吭聲。
楚昭坐在竹床上,偷偷去看他的臉,運用讀心術,感覺謝棣的心里似乎充斥著擔憂,傷心和煩躁。這樣強烈的負面情緒把楚昭嚇了一跳。
這熊孩子不會是去了一趟舅家,也有了少年維特之煩惱了吧?可他還不滿十歲啊,就算古人十二歲結婚,謝棣這……這也太早熟了一點!不過一想自己那個年代,小學生早戀也并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
楚昭不敢再招他,順手把不知道誰放在旁邊凳子上的冰鎮(zhèn)酸梅湯遞給謝棣,意思是叫他敗敗火。
謝棣拿在手上看了看,一仰脖子咕嘟咕嘟全喝了下去。喝完摸一把嘴,他有些發(fā)愁地說道:“我娘和李家那群老娘們琢磨著給我娶個表妹,唉,我可不想娶李家的女孩子?!?
“為什么不娶。我看二舅姆挺好的。”楚昭挨著謝棣坐著,光光的腳丫子垂在那里一晃一晃的。晃得謝棣心里癢癢的,忍不住把楚昭的腳握在手里,不叫他甩來甩去晃眼睛。
楚昭印象中的這位二房李氏,仿佛料峭寒風里的一朵白蓮花,安靜里帶著輕愁。和她那傳說中的殺豬世家的出身半點也不相符。估計是隨了她的姑媽,現(xiàn)在的李太后。
因為青年守寡的緣故,李氏總是穿得極樸素,即使夏天到來也嚴整到密不透風。李家雖說是殺豬的,也是在鐘靈毓秀的江南操此賤業(yè),因此,李氏便說著一口極好聽的吳儂軟語,平時生活也極為節(jié)儉。
謝棣總覺得寄奴表弟的腳丫子好像閃著瑩潤光芒的小貝殼,忍不住用手摸來摸去,心不在焉之下便脫口而出:“那家里爬灰的爬灰,養(yǎng)小叔子的養(yǎng)小叔子,不說出自高門大族,便是正經嫡出的小姐也沒有一個。我那個表舅寵妾滅妻,現(xiàn)如今當家的居然是個姨娘,簡直是……”
總覺得好像聽到了什么了不得的東西。但是謝棣才只八歲出頭,他真的懂爬灰和養(yǎng)小叔子的意思嗎?楚昭板著臉看謝棣。
額,一抬頭看到表弟無辜又茫然的表情,謝棣慌忙住了口:“算了,說了你也不懂,總之,李家的女孩兒可娶不得?!?
“嗯。”楚昭點點頭表示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