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老師看英蓮一臉茫然的樣子,深吸了口氣。他找了條凳子坐下,又給英蓮踢了一條凳子過去,說:“坐吧。”一副打算長篇大論的樣子。
英蓮乖乖過去坐下。
陳老師半天都沒有開腔。
英蓮忍不住擡眼瞅了他一眼,發現他低頭在琢磨著什麼。她見陳老師沒有留意自己,便大著膽子打量起來。
陳老師微微有些駝背,這好像是高個子的通病。此刻,他正佝僂著背、雙手環胸,雙脣緊緊抿著、眉頭擰成一團。
他高高的個子,縮在矮矮的板凳上,長長的腿可憐兮兮地一會伸直、一會立起來,左也不是、右也不舒服的樣子,讓英蓮暗自覺得有趣。
陳老師突然把雙腿立了起來,然後用雙臂含胸抱著雙膝。他擡起頭來,看向英蓮,開口說:“曾英蓮,你都快初中畢業了,不是小孩子了。有些話,我覺得我可以和你講了。”
看著陳老師嚴肅的樣子,英蓮的精神緊張了起來。她的雙手,本來隨意地搭在膝蓋上,這會不由地緊緊握起了拳。
陳老師留意到了英蓮那握得緊緊的小拳,輕輕笑了下,說:“你看你那樣,又不是什麼決定生死的大事,至於緊張成這樣嗎?你和盛嵐英拼命競跑的那份衝勁去哪裡了?你教訓易銘,和他鬥狠的那股兇勁去哪了?明明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卻總是低頭含目、一副膽怯怯如過街老鼠的樣子。你給我擡起頭來,眼睛正視我!”
陳老師還挺能說的,要是讓他當個語文老師,說不定也不成問題。
陳老師一擡頭、說話,英蓮就恢復了低頭垂目的慫樣。這刻聽陳老師激將她,她忍不住狠了狠心,擡起頭來:不就是一體育老師嘛,怕什麼?
體育課不像語文課、數學課那種主課,中考決定“生死”。它在同學們的眼中,就是像音樂課、美術課那種副課一樣,可有可無的。所以,英蓮多少帶些“歧視”。要是換了語文課或者數學課,哪怕是政治課,借她十個膽,也不敢翹課。她對體育課不重視,對體育老師自然也沒有那麼害怕了。
陳老師說:“這還差不多。我都服了你了,每次和揚蕙她們又打又鬧的挺囂張跋扈了,見了老師卻像老鼠見了貓似的。你又沒有做錯什麼事。你倒是說說,你這是怎麼回事?你究竟在怕什麼?”
英蓮穩了穩心神,說:“我媽說,老師是知識分子,地位至高無上,要尊敬。”
可憐的欣晴,不幸又背了口大黑鍋。
陳老師說:“要尊敬,就是遇到老師如見瘟神般遠遠躲開?你別以爲我沒有留意。好幾次你遠遠看見我,就繞開路。我剛開始還以爲你對我有意見,後來很多老師都反映這情況。”
英蓮囧紅了臉,嘟囔說:“我還以爲你們沒看見我……”
陳老師說:“你大大方方叫一聲‘老師好’怎麼了?會要了你的小命嗎?說真的,要不是黃老師和金老師的竭力推薦,組織纔不會任命你當‘團支部書記’呢。易昕比你強一百倍!說起來,易昕就是可惜了。她的奶奶曾是你們班的班主任,結果受你們排斥了。”
英蓮叫屈道:“陳老師,我們怎麼排斥她了?”
陳老師說:“別以爲我不知道。你們上小學的時候,把她從班長的位子上拉了下來。她本來當得好好的。看她,要模樣有模樣,要成績有成績,要能力有能力,性格也挺好的。要不是因爲她的奶奶曾是你們班的班主任,你們這些女生又妒忌她各方面條件都好,她怎麼會在選舉中失利,讓易臨當上班長?”
英蓮滿臉詫異,她忍不住問:“我們妒忌?”
陳老師說:“是啊。你們女生妒忌她各方面條件都好,就私下議論,說她人不怎麼樣,就是會打扮,仗得自己奶奶是班主任,纔會一而再、再而三連任班長的。蔣老師一退休,你們就把她踹下來了。”
難怪,易昕比別的同學看起來思想要成熟。原來早在幾年前,她就經歷過了英蓮此刻正在經歷的“變故”。
英蓮嘴角抽了抽,暗想:有嗎?沒有吧……好像有點……以前隱約聽同學議論,說易昕能一直當班長,是蔣老師的功勞……
這事不好反駁,英蓮換了話題,問:“陳老師,你怎麼知道這麼多?”
陳老師說:“以前,我和你們喬老師常常一起打球的。”
英蓮的心一熱,喬老師的球友,就是自己的球友。英蓮感覺自己和陳老師的關係瞬間拉近了不少。
陳老師說:“你們升入初中時,喬老師還特地交待我,讓我不要爲難你。他說你膽子小,不敢和老師說話,但是人挺仗義的。還說你的200米400米很有潛力;你的腿不好,不能參加訓練,但是參加比賽絕對可以,因爲速度擺在那。”
英蓮的眼眶溼潤了。小學時有一次,她參加完訓練,腿一瘸一瘸被喬老師看見了。喬老師問她怎麼了。她說,訓練持續上幾天,腿就吃不消了。後來,喬老師就隔上幾天再叫上她訓練一次。那會嵐英還賊羨慕,說喬老師偏心。喬老師總是笑笑。
陳老師自言自語,說:“喬老師是我見過的最敬業的老師。他把你們班每個同學的性格、脾性都摸得一清一楚,讓我留意著、幫襯著。他後來調走了,真是振鷺完小的一大損失。”
陳老師的話,在英蓮的意料之中,又在她的意料之外。她暗想:原來,喬老師不只是讓陳老師關照自己。也對,喬老師好像對大家都差不多,沒有什麼特別的偏心。
陳老師換了話題,說:“你的運氣真不錯,後來的黃老師和現在的徐老師,都是難得的好老師。聽徐老師說,你沒有上體育課,是因爲你借到了一本好書。他說,一定是期中考試快來了,你又想快點把書看完,所以就大著膽子翹課了。他讓我處罰你的時候悠著點,別傷了你那小小且敏感的自尊心。可是,翹課就是翹課,要是不處罰你厲害點,以後別的同學都會效仿的。這事可大可小,全校通報批評都不爲過。不過看在你一貫表現不錯的份上,就不爲難你了。下節體育課,罰你繞著操場跑上十圈,服不?”
英蓮暗想:敢說不服嗎?已經是法外開恩了。
她小聲說:“服。”
操場是新建的,一圈是四百米,十圈就是四千米。要老命了。
陳老師又沉默了。
東拉西扯說了半天,陳老師好像還沒有說到關鍵處,還在猶豫要不要說、能不能說。
英蓮忍不住問:“陳老師,我們學校有什麼組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