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的校長”這幾個音，讓英蓮“虎軀一震”。她怎麼也沒有想到，大名鼎鼎的四坤中學的校長，居然是個看起來五大三粗的漢子。

五大，指的是雙腳、雙手、頭大；三粗，指腿粗、腰粗、脖子粗。這位劉亞琮樣樣佔全，還粗眉、大眼、大鼻孔、大嘴巴，紅光滿面。若在街上遇見，英蓮見他的第一感覺，定是——這位仁兄絕對是個屠夫，且世世代代是屠夫那種！

英蓮的注意力完全被劉亞琮校長的“個人魅力”所吸引，顧不上再對著丁斐的背影“浮想聯翩”。在她的印想象中，四坤中學的校長，應該是像金老師、黃老師那樣的男子，內斂、沉穩又渾身散發著書卷氣。

她張大好奇的雙眼打量著劉亞琮，想看出他身上的哪些特質能與名校校長掛上鉤。她悲哀地意識到了一句古話——人不可貌相。

英蓮開始把注意力，放在了劉校長的“訓示”中。他說：“……每年這個時候，我都會問同學們一個問題——‘四坤’有什麼由來。今年也不例外，知道的同學舉手示意下。”

英蓮激動地拍了下劉佩伊的背；既然這是劉校長多年來的慣例，那麼做足了功課的劉佩伊一定知道答案。

“啪”的一聲“巨響”，引起了衆人目光齊刷刷朝英蓮這邊看來；英蓮怎麼也想不到，劉佩伊這娃衣服的材質有些怪異，輕輕一拍，就“聲動全場”。怪只怪，校長講話大家聽得比較認真，全場寂靜一片。

英蓮趕緊縮回手、低下頭。可是她漲得通紅的臉，已經“出賣”了她自己。

劉校長笑著說：“這邊有位同學很興奮，看來知道答案。知道就大膽站起來，大聲告訴大家！”

英蓮怎敢站起來？她恨不得當場自斷其掌以謝罪。

夏老師過來，一眼就盯上了面紅耳赤的英蓮。她走過來，輕輕踹了踹英蓮的凳腳，示意她自覺站起來。

英蓮搖晃著身子站起來，她哪裡能知道什麼“四坤”不“四坤”啊？

夏老師站在她旁邊，用低得不能再低的聲音說：“別給我丟人，不然……”

不然會如何？她沒說，可是英蓮可以充分發揮自己的想象力。用腳趾頭也可以想到，絕對不會有好果子吃；劉佩伊爲了夏老師，都把自己的長髮給咔嚓了；自己要是當場讓夏老師丟人——！！！

恐懼爬上了英蓮的後背，讓她瞬間腦子清醒了些：高一要想過好日子，沒有班主任罩著是不行的；要是被一個刻薄尖酸的更年期婦女瞄上了，以後就洗乾淨脖子等著被咔嚓咔嚓吧。

英蓮的腦子開始飛快轉動起來，開口說：“坤，是個好字。”

聲音比她平生慣用的聲音，提高了N+1個分貝。原因之一，是被劉校長大嗓門的帶動；原因之二，是夏老師的恐嚇讓她情緒反常；原因之三，她在家和安蓮、丘安吵架時，爲了能在氣勢上壓倒對方，嗓門亮得能讓房子抖上一抖。

所以英蓮口中吐出的這幾個字清晰地送到在場同學老師的耳朵裡，可說是意外，也可說有跡可循。

英蓮說到這，頓了五秒；時間長得讓同學們忍不住低聲笑了。

英蓮瞥到夏老師陰沉的臉，趕緊繼續說：“坤者，《說文》雲，地也；《左傳》曰，土也。俗話說，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在我們這樣一個丘陵小城，我們所能依賴的，也就是我們腳底下所踩的土地。坤字用在城名中，是何等的英明；用在咱高中的校名中，是何等的睿智。”

英蓮說到這，又頓住了。這次，她是真的卡殼了——“四”，指的究竟他媽的是什麼？

劉校長哈哈大笑，說：“這位同學說得好！字正腔圓、聲如洪鐘、底氣足，不愧爲我四坤中學的學子！”

聽見校長的誇讚，大家不由得鼓起掌來。

待掌聲平息下來，劉校長說：“那麼，‘四’，指的又是什麼呢？”

英蓮就差撓頭抓發了。

劉佩伊的喉嚨低突然傳出了幾聲怪異的聲音；根據英蓮的經驗，這絕對是暗語。她經過對那聲音的處理辨析，感覺到這幾聲好像是在說“禮記大學”“禮記大學”。

一道靈光閃入英蓮的腦中。她說：“四，是一個數字，比三大，比五小。”

說到這，她補充了一句，說：“當然，這個大家都知道。”

人羣中笑點低的娃，開始低聲笑。

英蓮說：“可是，爲什麼不叫三坤，不叫五坤，偏偏叫四坤呢？以我之見，它應該是正好代表了四樣東西。作爲一個千年古城，‘四坤’之名由來已久。一個城，最重要的什麼？人。人，不是阿貓阿狗，他有自己的追求。古代聖賢對人又是如何要求的呢？說起來，大家應該都知道。”

說到這，她深吸一口氣，說：“《禮記?大學》有這麼一段經典，被後人反覆咀嚼，百嚼不爛，越嚼越覺得更有勁道。”

她如誦經般，緩緩把這些話說吟出：“古之慾明明德於天下者，先治其國；欲治其國者，先齊其家；欲齊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誠其意；欲誠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後知至，知至而後意誠，意誠而後心正，心正而後身修，身修而後家齊，家齊而後國治，國治而後天下平。”

聲音低沉、厚重，充滿古代文人那迂腐古板、悲天憫人的氣息。誦完這一段，她自己都快被自己感動了；自己何時變得如此好像很有“公德心”“責任感”的樣子了？看來，背誦古文還是有它獨特的魅力的。

英蓮恢復正常說話聲音，說：“今日，我們不討論格物與知至。這段話被後人提煉出‘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這四種人生境界。我想四坤的‘四’，指的就是這；也只有這，才值得讓一個千年古城以其來命名。”

說完這，她大大鬆了一口氣。她低頭伸長脖子，暗想：夏老太，我真的已經盡力了。是不是就是這樣了；如果會讓你丟人，脖子已經伸長了，被砍不過碗大的疤……

場上安靜了兩秒，劉校長最先回過神來，帶頭鼓掌。

大家也紛紛鼓掌。掌聲之“雷動”，讓一貫跟風慣了的英蓮也手癢癢想去湊熱鬧。

劉校長清了清嗓子，說：“我聽過很多人解釋這‘四坤’，你是唯一一個讓我感到有古風撲面而來的學生。你解釋得並不透徹，可是我覺得已經足夠了。不管以前‘四坤’是如何定義的，從今天、這刻起，我們四坤中學的‘四’，就是代表著‘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這四種境界。同學，你幾班的？叫什麼名字？”

英蓮見自己貌似已經逃過一劫了。她的聲音一下子變低了，輕得像蚊子叫：“……”

夏老師適時大聲說：“這位同學是高一（2）班的，叫曾英蓮，原來是鷹飛中學的。”

劉老師恍然大悟的樣子，說：“原來從鷹飛中學出來的，難怪難怪。英蓮，我劉亞琮爲在有生之年能遇見像你這樣還保有古代品格的學生而感到欣慰。請坐。”

英蓮一屁股坐下，擦著虛汗。她的腦子處於後怕的混沌階段，沒注意劉老師後來又說了些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