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劉季論孝
“其實加了幾個人進去,也并不是非要請人出來的,大伙兒覺得呢?”
劉邦看著他們:“這么大一個文廟,受盡天下香火,孔圣人一人怕是受不下來。”
“從古至今,哪怕是三皇五帝也比不上他老人家的待遇……這事兒若是被他老人家給知道了,想必他自己也是會慚愧的,分點兒出去,孔圣人畢竟是圣人,定然不會在這些個細節上面糾結什么。”
原本已經做好了皇帝會朝著閔子開刀的眾人,此時見皇帝話鋒似乎有了回旋的余地,注意力也就從幾個文廟新成員的身上,給轉移到了這個節點來。
張良就張良,蕭何就蕭何,諸葛亮就諸葛亮,可韓信是什么意思?
不說這淮陰侯比其余三人武得更純粹,就說立德、立功、立言這三樣里頭,除了立功之外他再沒了別的建樹,生前還有謀反的光輝事跡,與咱儒家的天地君親師、君為臣綱等宗旨全然相違背,皇帝請他入廟,分明就是在胡來。
胡來就胡來吧,反正公道自在人心,就算韓信入了廟,到時候沒人去祭祀他,時間一長,這事兒自然也就解決了。
畢竟趙官家再怎么厲害,大宋國再怎么長壽,還能比儒學更厲害、更長壽不成?
大伙兒只是沉默,這里幾乎全都是讀過書的人,自然沒有那么容易就鉆進皇帝的套子里面去,反正不亂搭腔就是了,免得給這位留下話柄來發揮。
只是他們不肯去搭話,劉邦不可能就這么算了,這宿州、亳州兩個地方,其實還有個毛病需要治治。
仁宗朝時期,宋國朝廷封孔子后人為‘衍圣公’,并且爵位世襲,世世不絕。
靖康年間女真南下,第一任衍圣公孔端友隨皇帝南渡過河,時劉豫建齊,便將孔端友的侄子給封為了衍圣公,以示正統。至此之后,衍圣公便有了南宗和北宗的說法,雖然都姓孔,但南人尊南宗,北人尊北宗。
特別是這兩個地方距離曲阜又近,金國人進中原后也把衍圣公這塊牌子給立了起來,宿州和亳州二地的人,都以北尊為主。
換句話說,便是以金國立的儒學儒名為正統。
這事兒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既然今日都到了這個份上,便該一并了結了才是,于是又輕輕呷了兩口茶,劉邦接著道:
“閔子后人何在?”
見他終于提到了閔子,閔氏一族的族長雖然有些害怕,不過終究還是站身了出來:
“官家,小民便是。”
“嗯,”劉邦點了點頭,“既是閔子后人,那朕便問你個問題,你要好好回答。”
閔家族長不斷作揖:“小民知無不言。”
“孔子以詩、書、禮、儀、教,蓋弟子三千,其身通六藝者七十二人,德行超然者十人……閔子作為十哲之一,憑的是什么?”
若是換作旁人來問這個問題,閔氏一族的人或許就直接拎著鋤頭上去拼命了,但偏生問起這個的是皇帝。
作為皇帝,他不可能不明白這個問題的答案,這明顯是個明知故問的問題。
但他還是問了,其挑釁的味道,只要是不眼瞎的人都能看得出來。
閔家族長激動得身體都開始微微地顫抖了起來,他整個人的臉瞬間便變了顏色……閔家雖然比不上孔家,但在這渦河之畔,哪個不是尊敬得厲害?
不管是司馬光還是蘇東坡,只要是學文的到了宿州,誰人不得來這閔子祠前上一炷香?哪怕是金人來了,對待他們閔家也是客客氣氣的,半分不禮都沒有。
反正在閔家人的記憶里,或者說是在所有宿州人的記憶里,在宿州這個地方如此輕蔑閔子的人,大宋的趙官家還真是第一個。
不過人在屋檐下,人家畢竟是皇帝,而且還是漢人的皇帝,他可以無禮,自己卻要保持理解,不能污了自家祖先的名聲,閔族長終于是開口道:
“官家也說過了,孔門十哲皆是德行超然之人,閔子自然也是,孔圣人曾言:‘“孝哉,閔子騫!人不間于其父母昆弟之言。’”
“閔子之德,素來與顏子并稱;又單薄于名利,不肯出仕做官;且言行持重,子曰‘夫人不言,言必有中’,此間種種,便是憑仗了。”
“說得好!”劉邦拍了拍巴掌,“閔子騫以孝道聞名于天下,他的后人,可曾學到其萬一?”
閔族長大駭:“閔氏一族一向是以祖先為立身準則,凡事皆以‘孝順’為先,方圓百里無人不知,官家出此言論,對閔氏一族實在是偏頗得緊。”
不怪這位會忽然這么激動,畢竟閔家能在這宿州成為豪族,千年來經久不衰,憑借的就是自己祖宗的名號。
若是今日皇帝一句話便把閔家給否了,那壓根就不用旁人動手,宿州閔氏便再無了立身之地,頃刻之間便會土崩瓦解。
“你覺得朕是在污蔑于你,是嗎?”
閔族長頷首不語,神色間卻是默認了皇帝的話兒……比起對皇帝大不敬來,自然還是閔家的名聲比較重要。
劉邦也不惱,站起了身來,看著面前的這個老頭兒道:
“閔氏一族這些年間,去過幾次曲阜祭孔呀?”
皇帝這問題一出,閔氏族人當中反應快些的,立馬就流下了冷汗來。
原來,他的話茬是在這里。
閔族長畢竟年紀大了,反應不如年輕人,下意識地便答道:
“每年都要去的,不管是大災之年還是兵戈之亂,千年來從未斷過。”
“可是,”劉邦皺起了眉,“衍圣公的后人不是已經去了衢州,你為何要跑去曲阜祭孔?”
“嗨呀,莫非你認為那孔家嫡孫不配是孔家正統?無長無幼,這便是你閔氏一族的孝道所在啦?”
“亦或者,你認為金國人封的衍圣公,比宋國人封的更為正確?”
“閔家人,是個什么說法?”
他一臉驚訝的模樣,甚至還用手擋住了張大的嘴巴,閔族長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心里頭萬千不服,分明是皇帝自己不要了北邊江山,兩淮查北歸的人查得又緊,衍圣公一脈如何會被分為南宗和北宗!
此時他倒是像個無事人一般,閔族長想了又想,終于是開口道:
“官家您聽錯了,自從建炎南渡之后,閔家人便從未去過曲阜了,畢竟衍圣公已歸南,山高水遠,我等縱使有心,卻也的確是無力。”
他不怕說是欺君,畢竟自己年紀大了……年紀大了,也就意味著擁有可以耍賴的資格了。
但他沒想到,面前這位竟然更賴皮,只見皇帝眉頭緊蹙:
“這么說來,閔氏后人……如何配得上談孝?!”
他猛地提高了聲音,別說是嚇到了閔族長,就連身后連連犯困的張太尉也是被嚇了一大跳,不知道趙官家忽然又犯了什么病,反正他的困意頃刻之間是蕩然無存。
“既然談不上孝,那便是德行有失了。”
“既然德行有失,又如何能配享得了文廟!”
劉邦兩句話說得大聲,周圍的人都聽了個清楚明白,閔族長聽了去,只覺得天旋地轉,又覺得天好像要塌了下來。
閔族長勉強擠了一個笑出來,可所有人都見他笑得有些勉強,見他朝著皇帝作了好幾個揖:
“官家教訓得是,可這畢竟是子孫不孝,與先人無關,閔子的孝流傳千古,自然不會因為不肖子孫而損害到他的德行。”
皇帝搖了搖頭,拒絕了他的這個說法:
“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拊我蓄我,長我育我,顧我復我,出入腹我。欲報之德,昊天罔極。”
“孝自然是子從父母,但孝從何來?自然是父母生養顧育之恩。”
“有生無養,斷指可報;有生有養,斷頭可報;無生有養,無以為報,不生爾養,百世難報,爾所言孝,必先得是為父為母者,做到了為父為母的責任。”
“而閔氏一族的人不孝,怎的,是因為閔氏一族的長者沒有盡到長者之責嗎?”
閔族長立馬否認:“自然不是。”
“既然不是,那便不會不孝!既然不孝,那就是你家老人失責!追根溯源,就是你家祖宗的責任!”
他早已經做出了決斷,不過是把場面話補齊罷了:
“閔子騫以孝入文廟,如今失了孝,便該從文廟里頭請出來!”
“這個事兒誰贊成,誰反對?”
“官家不可,官家不可!”
閔子長的臉都成了豬肝色,看樣子不是很好。
若是皇帝一意孤行要請閔子出廟,那他家還能有個說法,還能掙扎一下。
可是他現在竟然怪罪到了閔氏后人的身上來!相當于是說閔子是因為閔氏后人才被取消了圣人的資格,這事兒若是定了下來,別說是宿州了,天下都沒有他們一家的容身之地!
若是再多想一些,恐怕連這個姓氏,都將會成為他們的災殃。
“哎,說這些干嘛,這也不怪朕嘛,主要是你們自己的表現不好,要怪,還是得怪自己。”
“祭錯了人,就會為祖宗抹黑,哪怕是他貴為圣人,也一樣是會被抹黑的,這個道理,大伙兒都要記得。”
“這事兒朕也不忙著現在就辦,等朕先寫信給衍圣公,讓他那邊理個章程出來,看看孔門十哲……或者說孔圣人弟子的名號,要不要也改變一下,畢竟你們抹黑了閔子,也相當于就抹黑了孔圣人。”
說著,他回身看了過去,那香火鼎盛的閔子祠,此時房梁上的大紅門簾非常顯眼,想來,應該是過年時候掛上去的,現在還沒摘下來。
“到時候,這里便改成張良的祠堂吧。”
他最后這句話像是在自言自語,可是他前面的那些話,分明是讓大家聽了個清楚。
皇帝……還是給機會了。
閔族長已經是癱倒在地,他在聽見說要把閔子祠改成張子祠之后,終于是失去了理智,往旁邊一倒,就要把頭給撞在趙官家放茶碗的桌腳上。
幸好張太尉反應神速,一腳印在了他的身上,這才沒讓他把官家的茶碗打翻。
閔氏一族里頭站出來了好幾個人,各個年紀的都有,他們拉住了老族長,有個四十來歲模樣的,在閔族長耳邊說了幾句,這老頭兒才算漸漸安靜了下來。
他有些狐疑地看著皇帝,后者仍是在看著后面的閔子祠發呆,終于,老頭兒嘆了口氣,帶著閔家人朝著皇帝作揖道:
“小民明白了。”
“明白了就好,明白了就去吧,朕還要待上幾天,時間倒是有的是。”
等閔家人落寞地去了,原本皇帝叫大伙兒來,只是告知他們一個決定,順便讓他們看看閔家的下場而已,所以劉邦只是說道:
“還有什么霸王后裔、什么奸商走卒的事情,咱們日后再說。”
被點到名字的人忐忑的去了,可是許多沒被點到名字的人,卻是更加的忐忑。
因為誰也不知道有沒有被皇帝給惦記上,連閔家的祖先都說取締就取締了……自家祖先再大,還能大得過孔門十哲的名頭嗎?
他們分明瞧見閔族長拉著皇帝身邊的宦官走到了一邊,可是不管怎么詢問,閔家的人就是嘴巴嚴實得緊,什么消息也不透露……一時間,雖然面上沒有說什么,可是大都給記在了心里。
劉邦看著他們各自的舉動,心里頭也算舒緩了些,對著張俊道:
“把辛次膺放出來吧,事情已經結束了。”
張太尉領了命去,沒一會兒,那起居舍人便一副死了老婆的模樣,到了皇帝的身前。
“您知道,您這么做是在……”
話還沒說完,劉邦便打斷了他:
“武廟里頭都有誰?”
老頭兒愣了一愣,想到皇帝莫非是又想拿武廟來做文章?
事前皇帝說要用文廟里頭的人來耍耍,他堂堂讀書人,第一個就站出來反對……雖然被關了起來,但態度終究是擺了出來。
可是這武廟的話……若是能分擔去官家在文廟里頭的注意力,那自然是極好的。
所以他很快就反應了過來,換了一張臉,非常親熱地說道:
“官家想要請誰出來?”
“你念就行了,不認識的老子自會問你。”
起居舍人連連稱是,又清了清嗓子,這才道:
“武廟主祀者太公望,副祀者張子房,同樣也有十哲,分別是……”
他侃侃而談,不多時,便把武廟里頭的各代名將,全都背了出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