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來說,人年紀大些,也難免會穩重一些。
即使是說起謊來,也至少沒那么離譜才是。
這被劉邦點到的老頭兒一臉受寵若驚的模樣,三步并作兩步,小跑到了他的跟前,隨后便單膝給跪了下去。
一個還算標準的軍中人打招呼的方式……吧。
見他沒有一開始就哭爹喊娘,劉邦本來還以為是找對了人,心里頭才稍微安定一些,只覺得大腿一熱,這老小子居然抱在了自己的腿上。
好在韓常反應及時,在老頭兒剛剛有動作的時候,便已經是拔出了刀來,這人的哭喊聲才起了個頭,便又被硬生生的給咽了回去。
劉邦嫌棄地看了他一眼:“你說,你又有什么慘的?”
老頭兒笑道:“不慘,不慘,小人一點兒也不慘?!?
“哦?”眾人皆是來了興趣,劉邦乘勝追擊,“他們兩個都慘,為何你卻不慘?”
“既然不慘,你又哭喊個什么逑?”
老頭兒擦了擦兩鬢:“死個人就慘,女人被占了便宜就慘,那這關內十之八九的人都慘?!?
“被金人殺了,那是人各有命;被占了便宜也是同理,小老兒剛才要喊,是因為心里頭高興的。”
“高興的?”劉邦有些遲疑,“你有什么可高興的?”
老頭兒道:“小人都這把年紀了,日子都是掐著時辰去過,指不準什么時候就沒了性命,如今能活著,見著我大宋王師回來,這事兒不高興,還有什么事兒才值得高興!不瞞您說,小人就是高興,就是高興!”
他說著,竟然當真是哈哈大笑了起來,與邊上兩個哭爹喊娘的人比起來,形成了一個鮮明的對比。
劉邦只覺得自己耐心幾乎快要耗盡了,沒想到這老小子是在這兒等著自己,這馬屁拍得還讓他無話可說,可再好聽的馬屁,那終歸也是假的不是?
果然,邊上的兩人聽了這老頭兒的話,下意識的便止住了自個兒的表情,臉上欽佩之意顯露無疑,看來這討宋軍高興的方面,姜還是老的才夠勁!
輕輕吸了口氣,劉邦剛想出聲呵斥之時,郭藥師卻站了出來。
他朝著皇帝作了個揖,又眨了眨眼,見趙皇帝對著自己點了點頭后,這才回身看著這人道:
“你家中有人死在金人之手嗎?”
那老頭兒頓了頓:“自然是有的?!?
“你想為他們報仇嗎?”
老頭兒這下沒有半點猶豫:“做夢都想!”
“那你便該說實話?!?
郭藥師忽地提高了聲音,讓現場都變得安靜了幾分,這老頭兒強扯出笑容來:
“小人,小人不明白您是什么意思?!?
郭藥師搖了搖頭:“你們既然投降,便應該也是瞧出來了,金人如今已是落了下風……就算是瞧不出來也沒個干系,在哪里才能做人,這個道理,你們心里頭該是有數的吧?”
他這番是由己度人,燕云諸州離了中原已經百余年,百余年的光景,不知道已經是隔了多少代人。
他們這群夾在國與國縫隙中間茍且偷生的漢人,最是想要的,便是吃飽飯;最是想做的,便是一個人了。
一個堂堂正正的人,不管是契丹人還是女真人,不管是漢人還是高麗人,只要能做人,那就行。
某種程度上來說,他此時比較能夠理解這老頭兒的心思,所以方才說出了這樣的話來。
“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搪塞別人或許可以,搪塞這位貴人,只會變成唐突,他是來北伐的,不是你想的那漢人文官的模樣?!毙链吴吆藓薜乜人粤藘陕暎员磉_自己心中的不滿。
老頭兒想了又想,終于是開口問道:
“閣下可是岳元帥的部隊?”
岳飛威名正盛,這人能問出這樣的話來其實也不算奇怪,但這對于岳飛本人來說,就不見得是好事兒了。
辛次膺以小人之心度他家皇帝之腹的喝斷他道:
“問你你便作答,反問是哪般道理?!”
劉邦拉著他的胡子,把他給拉到了身后去,很直接的告訴這老頭兒:
“不是?!?
老頭兒咽了口唾沫,朝著這幾人磕了個頭……
“我等皆是罪人,不敢奢求其他。”
“如今棄金投宋,本就是分內之事,諸位若是要我等,那我等自然是沒有二話,若是不愿意要,那請放我等去罷,也請諸位貴人,勿要再多問了?!?
他說話忽然變得有些斯文了起來,更是讓劉邦生起了好奇:
“為什么不能多問?”
老頭兒想了想:“您該也是念過書識過字的人,可曾聽過東坡先生有言:‘休對故人思故國’?我等經歷本就已是不堪回首得很了,面對著諸位北伐而來,更是羞愧得無地自容,諸位念在皆是同胞的面上,還請,還請給我等一分體面,可好?”
他這近乎于哀求的語氣已經算是說得清楚了,意思好像是他們這群為金人效力的人,面對著這些個為了宋國而戰的同胞,覺得臊得很,覺得不好意思,就像是一個娼妓見到了貞節牌坊一般,再說直接些,便是自尊上過不去了。
他出口成章,還念了句詩,劉邦興趣越來越濃,看著他道:
“你若羞愧于心,是因為為金人做了事兒,這事兒本就怪不得你們,形勢所迫而已?!?
“阿彌陀佛有言,回頭便是岸邊,爾等如今能夠棄暗投明,已經算是贖罪過了。”
他也想搞句詩出來,畢竟人家都說自己看起來像是個有文化的人了,但奈何一時間難以想起別的什么句子來,匆忙之下,便不文不土的說了這么一句。
雖然有些莫名其妙,不過老頭兒還是聽懂了,他自嘲的笑道:
“您是岳元帥的兵還好,岳元帥連賊寇也能容得,可您不是,這大宋諸軍,還有哪支能見得我們?”
劉邦抬起了下巴:“岳你娘的元帥,老子是你家的皇帝?!?
老頭兒心里頭一驚,好像是沒有聽到一般:
“您,您說啥?”
劉邦又重復了一遍,把聲音提高得讓周圍不遠處的人都能聽到,又讓黃彥節帶個頭,朝著自己作揖了起來。
這老頭兒又驚又喜又恐又悲,同時浮現出了好多種的情緒在臉上,讓劉邦這變臉大師都忍不住有些咂舌。
只聽他悲呼一聲,腦袋重重地砸在了地面上:
“陛下!”
“折家罪人,向您請罪啦!”
有他帶頭,加上大伙兒都聽過了皇帝親自率兵而來的消息,此時那六千人的俘虜里頭,竟然瞬間便跪倒了大半。
喊的都是和老頭兒一樣的話,別說劉邦了,辛次膺此時都是瞪大了眼睛,一臉不可置信的模樣。
折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