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自己也意識到自己的模樣有點傻,百里煌調整了一下面部表情,輕咳一聲,嚴肅臉道:“就算是懷上了,宮里難不成沒有太醫,要你深更半夜跑出宮去?這若是讓朝臣知道。會如何議論?我皇家的臉面還往哪里擺?”
楚千嵐還沒說話,百里煌又哼道:“不過是個名不正言不順的,值當你大半夜的這般興師動眾?”
“宮里那群廢物我可信不過。”楚千嵐這會兒心情正好著呢,也不計較百里煌貶低若棠的態度,“在大楚,小棠是名正言順的湘王妃,我倒不知道她跟我的孩子是哪里名不正言不順了!”
“這里是琉國不是大楚!”百里煌被他那“我們隨時可以回大楚逍遙自在”的神色氣壞了,“你這輩子也別想著再回大楚去!”
楚千嵐不置可否的撇了撇嘴,這可不是他說了算的。
若棠說過,有些人就是喜歡犯賤,別人不惦記著他的,他追著趕著也非要人家惦記不可。人一旦惦記上了,又跟防賊似的仿的嚴嚴實實——這說的。就是百里煌。
見楚千嵐難得的沒跟自己頂嘴,百里煌的神色倒是好看了些,“等你跟肖敏成親后,隨便你要怎么樣!”
他覺得,這已經是他做出的最大讓步了。楚千嵐再不感恩戴德,簡直都要說不過去。
楚千嵐自然沒有感恩戴德,卻也沒有反駁他,將扯遠了的話題重又帶回來。“您還沒告訴我,淑母妃她到底怎么了?”
一提到淑貴妃,百里煌竟不由得露出了心有余悸的神色來,長嘆一聲,將他前往華清宮的所見所聞簡單的說了一遍。“你說說。你母妃她……她怎么就變成了那個樣子?朕當時……”
嚇壞了不說,差點狼狽的吐出來!那耷拉的將眼睛都快蓋住了的松弛的滿是皺紋的眼皮,幾乎都快垂到胸口的嘴角,那從前他愛不釋手的柔順青絲變作滿頭白發……百里煌忍不住伸手撫了撫額角,他覺得今晚這一切,就像一場噩夢一樣,可怕的是這噩夢恐怕永遠也醒不過來。
楚千嵐便也露出驚異的神色來,“竟有這樣的事?您可確定,那當真是淑母妃?”
“她的聲音朕還能聽不出來?”百里煌瞪他一眼。忽的瞇起眼睛來,“是不是你搞的鬼?”
楚千嵐一副無所謂的模樣:“既然您認為是我做的,那就是我做的吧。”
他這樣子,百里煌反倒不好疑心他,卻還是哼聲道:“不是你還能是誰?朕可不信她無緣無故就會變成這樣。”
“也不是無緣無故吧。”楚千嵐淡淡道:“您相信這世上真有人能保養的如她之前那樣好?說她只有十七八歲也有人會信吧,她用了什么樣的保養方法父王可知道?我曾聽說過,有一種法子能使人一直保持容貌不老,但要付出的代價也是很大的,就是當她老起來的時候會十分可怕——淑母妃會不會就是這種情況?”
他信口胡鄒,聽在百里煌耳里卻覺得有些道理,半信半疑的看一眼滿臉無辜的楚千嵐,百里煌終是輕嘆一聲,“若真是這樣,怕宮里的太醫也沒有法子了吧。”
楚千嵐沒回應,百里煌一臉疲色的擺擺手,“罷了,你下去歇著吧。”
“您也早點歇息吧,”楚千嵐行了個禮,轉身就要走。
“宮里的禁軍,原是你母妃掌管,如今她那樣……你先接手過來,將人手重新安排一下。”百里煌卻又叫住他,說了這么一番話就將他趕走了。
楚千嵐挑了挑眉,既沒有欣喜若狂,也沒有推辭,淡淡道:“知道了。”亞匠腸才。
連百里煌都覺得,淑貴妃倘若知道若棠有孕會做出過激的事情來,因而才將禁軍交給他來管?
……
從這天起,若棠在小公主宮里過上了如同養豬一樣的日子。每天早中晚餐,但凡是進口的食物,都是祝十九親自送過來,祝十九還告訴她,除了他送的食物,別人送來的東西,最好不要入口。
若棠吃什么,小公主也跟著吃什么。她本來就敏銳,很快察覺到了這不同尋常的氣氛,“沈姐姐,咱們吃的東西都是七哥宮里送過來的?”
若棠雖沒有孕吐反應,但是口味的改變卻來的很快,原來喜歡的甜食現在總覺得膩得慌,更加偏好酸辣味的食物,小公主也不得不跟著改變了口味。
“嗯。”若棠笑了笑,也未做說明。
“聽她們說,我們宮外巡邏的禁軍比平時多了一倍也不止,也是七哥的安排嗎?”小公主又問。
“是的,所以你不必擔心。”
小公主沉默了一會兒,“是為了,防備母妃嗎?”
“你不要想太多,凡事都有你七哥跟我呢,不會有事的。”若棠安撫她,“你只管養好身體,等你好了,這所有的一切也該結束了。”
……
而此時的華清宮里,淑貴妃又一次的摔了手中的鏡子,“為什么?為什么還是這樣!”
她滿眼赤紅的對著沉默看著她的皇甫神醫咆哮:“為什么我的頭發變不回來了?阿鐘,你是神醫,你一定有辦法的對不對?”
她一改方才的憤怒,沖上前抓住皇甫神醫的手哀求道,“阿鐘你一定要幫我!不然我會死的,我寧愿去死也不要像現在這個樣子!”
皇甫神醫垂下眼來,看著她比幾天前已經好了不少的面容,有些艱難的開口道:“阿蓉,我以前就告訴過你,那藥一旦用了,決不能停,如若停了,后果不堪設想。你后來用的那些藥,里頭又含有對身體肌膚十分有害的藥物,這損傷自然就更嚴重了。雖然有我為你調理,肌膚皺紋與斑點都能得到改善,但要想回到從前,是不可能的了。再有這白發,我是真的……無能為力。”
“怎么會無能為力?”淑貴妃一把甩開他的手,重又變得歇斯底里起來,“怎么會無能為力,你是神醫!你怎么會沒有辦法!”
這幾天,皇甫神醫早已經見慣了她歇斯底里的狀若瘋狂的模樣,雖然已經習慣了,可他仍然感到一陣心疼與苦澀:“阿蓉,你跟我走吧,離開皇宮,離開這個地方,我們去……”
“你別說了!”淑貴妃粗暴的打斷他,“走?你能帶我走去哪里?離開皇宮,離開這里?我可是身份尊貴過王后的淑貴妃!離開了皇宮我還有什么?我什么都沒有了!這么多年了,憑什么這么多年了,我辛辛苦苦得到的這些,說沒了就沒了?我不走,我就是死,也要死在我的華清宮里!”
“阿蓉!”皇甫神醫痛苦的看著她,近乎哀求的說道:“就算你困死在這里又如何?難道現在,百里煌還能過來看你一眼嗎?我進宮好些天了,百里煌別說親自過來,連派個人過來問一聲也不曾!他從前不曾讓你做王后,難道現在還能讓你成為王后嗎?你清醒一點好不好?”
一陣風從敞開的窗欞吹了進來,殿里一片寂靜。
那風似乎將淑貴妃眼里的暴怒給帶走了,除了臉色極差外再無其他異樣。她的神色漠然發冷,好像剛才那撕心裂肺的人已經被風吹走了一般。
“你說的沒錯,我沒了這副皮囊,就什么都沒有了。”她喃喃自語道,低頭看著自己已然恢復了些光澤與彈性的手,“我已經什么都沒有了,還有什么可怕的?”
她這輩子,總是在失去,失去青梅竹馬的愛人,失去她自以為是的愛情,失去她的兒子,失去她的良知……現在,連唯一的皮囊也失去了。
她已經沒有什么可以再失去的了,她還有什么可怕的呢?
有笑意自她眼角眉梢流出來,無端的生出三分扭曲詭異,甚是駭人。
“阿蓉?”皇甫神醫心頭一跳,濃濃的不安讓他不由自主的皺緊了眉心。
淑貴妃朝他淡淡一笑,“阿鐘,既然你幫不了我,就先出宮去吧。你進來這么幾天了,若讓人發現了你,可是殺頭的大罪。”
“那你呢?”皇甫神醫緊張的追問道。
淑貴妃輕嘆一口氣,雙手輕輕交疊在小腹處,端的又是一副雍容高貴的模樣,她似又恢復了正常,輕聲說道:“你知道要我就這么放棄這么些年苦心經營的這一切有多難,但是阿鐘,我答應你,等宮里這一切事都了了,我就跟你走。”
“真的?”皇甫神醫激動的嗓音都有些發顫。
淑貴妃看著他,他眼里是真切的狂喜與不敢置信,他是真的想要帶她走,即便她沒有了往昔的光彩照人。她想起他第一天進宮來,看到她的樣子時,只有震驚與心疼,沒有絲毫害怕與嫌棄。她又想起那一天百里煌猶如看到鬼怪般的落荒而逃,忍不住勾起嘴角,露出個譏誚的笑容來。
只是這笑,也不知是在笑話誰。
她抬手,輕柔的撫上皇甫神醫早已經不再年輕的臉龐,“嗯,真的。你在宮外等我,用不了多久,我就能出宮了。阿鐘,很快就會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