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煌看著面前的奏折,又看了看面色平靜站在眼前的楚千嵐,眼皮忍不住跳了又跳。
“你這是,要將刑部四品以上官員全部撤換掉的意思?”百里煌忍著氣,沉聲喝問道。
“不堪所用之人,留著不過是白糟蹋朝廷的俸祿罷了。”楚千嵐看向那張與自己何其相似的臉。面無表情的開口道。
“不堪所用?”百里煌忍無可忍,一把將奏折朝他丟了過去,“這些都是朕歷年來選拔的人才,你倒好,一句不堪所用就要將人全換掉?”
楚千嵐動也不動的站在那里,任奏折直直打在自己身上。
一旁的老太監見氣氛緊張,忙上前打圓場:“哎喲殿下,可傷到哪里了不曾?”
楚千嵐抬手制止他靠近自己,似笑非笑的勾了勾唇角,“無礙,反正我早就習慣了。”
百里煌那一腔怒氣頓時就跟扎了針眼的氣球似的,想到這個兒子猶如質子一般留在大楚所吃過的苦頭,他就再惱恨不起來。只拍著桌子喝道:“刑部那兩個侍郎罪證確鑿,就不說了,刑部尚書不過就是好尋花問柳,這滿朝官員,又不獨他一個這般,你為何就揪著他不放?”
“刑部,掌司法刑獄,很該為最為公正公平之人擔當此任!朝廷明文規定。朝廷官員不得眠花宿柳,涉足煙花柳地。可刑部尚書季大人不但好尋花問柳,甚至不顧陛下乃至朝廷的明文規定,暗地里大量買下絕色女孩命人秘密調教后,將這些女孩安排在一座宅子里。所接待的。全是朝廷官員——這其中不少女孩,都是清白人家的姑娘,很大一部分都是季大人強搶或強買回來的!”
“此事可當真?”百里煌顯然很是震驚。
“兒臣已經讓人查證過,此事確鑿無疑!”
百里煌瞪著楚千嵐,很想問他一句,你手上半個可用的人都沒有,到底是如何查證的?不過想了想,還是咽下了這疑問,長長嘆口氣。“再如何,你也不能將季忠的罪行昭告天下,須知你將他的罪行往城樓上一貼,百姓們看到,會用何等目光看待朕這個國主?這朝廷的官員,都是朕一手選拔的,難道要讓百姓們笑話朕有眼無珠嗎?”
說來說去,還是為了他琉國國主的顏面。
楚千嵐心里暗嗤一聲,“陛下公正嚴明,絕不袒護包庇犯事的臣子,百姓們看了,只會稱贊陛下,真正的愛民如子,又豈會笑話陛下?況此舉,不但令百姓更加愛戴陛下,也能殺一殺朝中那股子不正之風,肅清朝堂風氣,讓文武百官都知道,身為朝廷官員,享受著朝廷的俸祿、百姓們的血汗錢,就應該腳踏實地的為陛下、為百姓做實事!”
百里煌靜默了一瞬,方才擺了擺手,“罷了,你都這般做了,朕還能說什么?”
說再多都沒有屁用!
想到刑部突然空出來這么多缺,百里煌就覺得腦袋隱隱作痛起來,他目光沉沉的看著楚千嵐,淡淡問道:“刑部四品以上官員全部下了大獄,依你看,刑部的人手該如何提拔?”
“兒臣雖在刑部呆了些日子,但對刑部官員并不熟悉,該如何提拔整頓,自然全憑陛下做主。”楚千嵐垂下眼睛,嘴角勾出個似哂笑般的弧度來。
不知怎的,將那笑容看在眼里的百里煌竟覺得老臉有些發燙。
也是,他這試探未免也太明顯了些。想著,便輕咳了一聲,緩緩道:“刑部員外郎董勛還算堪用,此人向來是低頭干實事的,若不是季忠此次事發,朕也不會留意到他,他在員外郎這個位置上倒也算兢兢業業并無差錯,這么多年了,是該動一動了。”
“陛下英明。”
百里煌瞪他一眼,復又說道,“其他官員的補缺,你代朕去一趟翰林院,有可用的便直接提拔上來,不必再來回過朕。”
正好也讓他看看這個兒子在選人用人上頭,又有什么態度跟手段。
“兒臣領旨。”百里煌這態度,也相當于是放水了。
讓他去翰林院挑人,他親手提拔上來的人,自然會感念他的提拔知遇之恩,也會成為為他所用之人。
百里煌沒有橫加阻礙,還這般痛快的放手成全了他,楚千嵐卻并不認為這是所謂的父愛作祟——不過是想讓他能與百里文瀚勢均力敵后,再來看看他們兩個到底誰更適合他屁股底下那個位置罷了。
父愛?那是比母愛更薄弱更沒用的東西!
見楚千嵐領了旨意還沒有要走的意思,百里煌挑了挑眉,“還有什么事?”
楚千嵐似遲疑了一下,方才開口道:“昨日兒臣派人稟告陛下王后娘娘中毒之事,不知陛下……”
百里煌的神色立刻冷了下來,皺眉道:“那是后宮婦人之事,后宮有你母妃掌管,哪用得著你操那多余的心?”
“兒臣只是想著,為母妃計,王后娘娘也斷斷不能有事。”楚千嵐神色坦然又帶了淡淡一點關切,“王后娘娘若出事,陛下勢必要再立新后,兒臣雖回來的時間不長,對都城各世家卻還是有些了解的,上官氏如今勢弱,若換成旁的正如日中天的世家,只怕母妃……”
百里煌見狀,頗感欣慰的點了點頭,“如今知道為你母妃著想了,也不枉費你母妃疼你一場——若不是為著你母妃,朕會容許那惡毒毒婦活到現在?此事你不必憂心,朕已經詢問過太醫,那毒看著可怕,卻并不會要人性命。”
他頓一頓,才冷漠的開口說道:“朕會讓王后活著,直到再也不需要她那一天!”
楚千嵐心頭一跳,再也不需要王后那一天?
如若百里煌死在淑貴妃前頭,那么勢必會下旨令王后殉葬。如若淑貴妃死在百里煌前頭,王后自然也沒有再留著的必要了。
反正不管他死還是淑貴妃死,王后都得作為殉葬品陪葬就是了。
楚千嵐微微松了口氣,只要現在王后不會有事就行了。
……
刑部官員大換血的事情,百里文瀚自然也知道了。
古先生被人請進來時,原以為會看見暴跳如雷的百里文瀚,不想百里文瀚卻依然如同往日一般溫和有禮,只除了兩只眼睛里熬出來的血絲,他的身上找不出半點憤怒的因子來。
“殿下。”古先生行了禮后,便被百里文瀚邀著坐了下來,“殿下叫我來,可是為了刑部官員全部落馬之事?”
百里文瀚讓人送了茶具進來,卻并不讓人伺候,將人打發走了,竟是親自烹煮起來,他一邊擺弄茶具,一邊淡聲問道:“先生對此事可有什么看法?”
古先生實話實說道:“湘王爺委實好手段,他深知刑部四品以上官員都是站在殿下身邊的,要逐一收買拉攏,費時費力不說,還不一定能拉攏過去,便索性將刑部所有人連根拔起,如此只需要在總要位置上安插他的人——不,這短短時間內,湘王爺手底下也培養不出什么有用之人,之后他什么都不必做,那些因他而受過恩惠的人,自然會記得他的恩情。就算往后不會站在他那邊,想必也不會站在殿下這一邊。”
“你說的沒錯。”百里文瀚淡淡道:“新提上去的刑部尚書董勛,為人忠耿勤謹,也算是有才之士,這么多年被季忠壓在底下動彈不得,也是因為不屑與季忠等人為伍——”
想到季忠正是自己的人,與季忠為伍就是與自己為伍。而那董勛不肯與季忠為伍,自然就是不愿意與自己為伍,百里文瀚語氣里總算有了些起伏,“董勛上位,刑部就徹底脫離了我的掌控。依先生之見,下一步棋,我該怎么走才好?”
古先生看他如行云流水般的燙杯、入茶,微點了點頭,大事面前穩得起定得住,若非對手是楚千嵐,這琉國皇位,于百里文瀚就如信手拈來。可百里文瀚一出手,就端掉了百里文瀚牢牢把持在手心里的刑部,雖然他一直知道楚千嵐并不簡單,決不能小覷,卻也沒料到這一出。
“宮里王后的事,不知殿下可是知情?”
“王后?”百里文瀚頓了頓,“先生想在王后身上做文章,只怕是行不通——為著不讓淑貴妃與楚千嵐如愿,王后已是徹底得罪了父王與淑貴妃,聽說眼下就剩一口氣了。”
他搖搖頭,看向古先生的目光略微有些失望。亞雙狀亡。
古先生不以為意,恭敬的接過他遞過來的茶盞,“殿下覺得,王后此舉最深得誰人之心?”
百里文瀚蹙眉,“還請先生賜教。”
“如果我告訴殿下,湘王爺死也不可能原諒淑貴妃當年對他的拋棄之事,殿下又會作何想?”古先生吹了吹茶葉末,“沉寂多年的王后突然在此時對淑貴妃發難,殿下覺得,兩者之間可會有什么聯系?”
“你是說,楚千嵐不愿意原諒淑貴妃,就算是記在淑貴妃名下,他也是不愿意的!”百里文瀚微微一驚,“因此,王后在端午宴上作為,根本就是與楚千嵐串通好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