饒是自詡泰山壓頂也不會眨一下眼睛的周厚元聽了楚千嵐的話,也忍不住露出被雷劈了一樣的神色來。
他一手扶著額頭,一手扶著桌角,“棠姐兒,快給我倒杯水,我頭有點(diǎn)暈。”
“別演了小舅!”若棠嘴上雖抱怨著。還是快手快腳的倒了杯茶水給他壓驚,“你是誰啊?這么點(diǎn)事兒就能驚到你?”
“主要是太突然了。”周厚元壓好了驚,方才徐徐吐出胸腔里頭那口氣,“那個女人,難不成就是剛才那些奴才口里的貴妃娘娘?”
若棠點(diǎn)頭道是。
周厚元又吐了口氣,“我生平頭一回遇到這么牛掰的女人,不見上一見簡直要引為生平最大憾事了!棠姐兒——”
周厚元朝若棠擠擠眼睛,一臉興奮的模樣:“你應(yīng)該不會讓你小舅我的生平留有遺憾吧?”
“小舅!”若棠嘟著嘴瞪他:“什么時候了,你還玩?”
“反正現(xiàn)在也沒別的事嘛,”周厚元撇撇嘴,慫恿若棠道:“你見過那位貴妃娘娘了?容貌如何,當(dāng)真是人間絕色?”
若棠無奈的應(yīng)付他。“嗯,我從沒見過比她更漂亮更有氣質(zhì)的女人,我身為女子,都被她的美色震撼的喘不過氣來——小舅你還是別見了,免得丟人。”
“怎么說話的?”周厚元不滿了。
若棠暗地里扯了扯他的衣袖,又看了楚千嵐一眼。周厚元這才老實(shí)了下來,好吧,當(dāng)著楚千嵐的面,拿他的生母來談?wù)摚_實(shí)很失禮。“不過現(xiàn)在,你們想怎么辦?難不成就坐在這里,等著宮里的回音?話說回來,那位貴妃娘娘還記得王爺身上有什么特征嗎?”
“我賭她是不記得的。”若棠猜測道。
“怎么說?”
“不知道,就是感覺啊。我覺得她不應(yīng)該會記得這些,因?yàn)楫?dāng)年她根本沒有想過要……”她說著,忽然醒悟過來,略有些不安的掐斷了話尾。
楚千嵐反倒笑了起來,“你說的沒錯。她當(dāng)年根本沒有想過要她生的那個孩子,遲早都會丟下他,自然不會費(fèi)什么心思去記住那個孩子的身體上有什么特征。”
更何況他的記憶里,好像也從沒有過跟她住在一起過的記憶。雖然她對他總是很溫柔很有耐心,但他一點(diǎn)兒也想不起來,她的懷抱于他而言是什么樣的感覺。
周厚元恍然大悟,“所以咱們留在這里等,是為了好好地打貴妃娘娘的臉?”
你不是說這是你兒子嗎?證據(jù)拿來啊?拿不出來啊?那你憑什么說這是你兒子?
“此事是不是該越鬧越大才好,這樣琉國的百姓都知道你不是她兒子,你對她來說,就沒什么用了吧。”周厚元出主意道。
能這樣打消淑貴妃的念頭。那是最好不過的。上找丸技。
若棠與楚千嵐相視一笑,“這個么,自然會有人愿意代勞的。”
周厚元正要問他們這是什么意思,就聽外頭響起了一陣喧嚷聲。
緊跟著,百里文瀚的聲音傳進(jìn)了眾人耳里,“團(tuán)團(tuán)圍在這里做什么?我聽說大楚湘王爺屈尊來了此處,可是真的?”
“殿下,這里并沒有什么湘王爺。”攔住百里文瀚的侍衛(wèi)冷汗都要下來了。
百里文瀚眉眼一彎,“是嗎?讓我進(jìn)去看看就知道你是不是在敷衍我了。”
“殿下,請您……請您止步。”侍衛(wèi)硬著頭皮攔著他。
百里文瀚帶來的人自然不悅的呼喝了起來,“放肆,你是個什么東西,竟然敢攔三皇子殿下,是不想活了嗎?”
那人嚇得噗通一聲跪在了地方。不住的磕頭求饒著,“這是里頭的吩咐,不讓人進(jìn)去的,殿下饒命,饒了小的吧。”
“是什么人吩咐你的?九公主?”百里文瀚客氣和藹的對他說道,“既如此,你就讓九公主出來,我當(dāng)面問問她也好。”
侍衛(wèi)哪里敢進(jìn)去啊,他奉的,自然是淑貴妃的命令,而不是九公主那小小的孩童。
百里文瀚也不急著進(jìn)去了,見寺廟里的香客都被驚動了,隔得遠(yuǎn)遠(yuǎn)地正往這邊看著,便清了清嗓子朝著里頭喊話道:“聽聞是湘王爺來了琉國?昔日在大楚,承蒙湘王爺諸多照顧才能安然無恙的回道琉國,下王對湘王爺多有感激,今得知你來了琉國,怎也不叫人知會我一聲,我也好略盡地主之誼嘛。”
便有淑貴妃的人連忙說道:“怕是三殿下聽岔了,這里并沒有什么湘王爺,而是七皇子殿下。”
“是嗎?那請七弟出來見見我這個三個,不過分吧?”百里文瀚一副很好說話的模樣,笑吟吟的瞧著拒絕他的那名侍衛(wèi)。
那侍衛(wèi)果然啞然,怎么可能將那個人請出來?恐怕請他出來更合他的意,讓他當(dāng)眾否認(rèn)狠狠打陛下與娘娘的臉?陛下又怎么饒得了他?
“三殿下請見諒,屬下等正在等陛下的旨意。”雖然冷汗直冒,但侍衛(wèi)還是堅(jiān)持?jǐn)r在門口不讓進(jìn)。
百里文瀚也不勉強(qiáng),就站在外頭,倏地提高了音量,“湘王爺,你我有些日子不見,當(dāng)真不出來見見嗎?”
靜安寺雖然香火不如護(hù)國寺旺,但也是傳承了上百年的百年古寺,來此上香的,也不是什么尋常百姓。雖然以女眷為多,但這些女眷,又多是朝中大臣家中的女眷,遇到這樣的事,又如何會不好奇不議論?
“這是怎么回事?怎的三殿下非說里頭的人是大楚的湘王,但那些侍衛(wèi)偏又說不是湘王,而是咱們琉國的七皇子?”
“說起來,七皇子是哪位妃嬪所出?怎的以前從未聽聞過?”
“說的還真是,這七皇子似乎從未在都城出現(xiàn)過,我平日里也沒聽老爺提起過。”
“你們年紀(jì)尚輕,不知道也是正常的——這七皇子,乃是當(dāng)年梁嬪所出,不過梁嬪身子骨弱,生下七皇子后沒多久就撒手人寰了。母體不強(qiáng),這孩子自然也就不怎么好,最后太醫(yī)對陛下建議,說是行宮的氣候有利于七皇子養(yǎng)病,故而七皇子打小就送到行宮去了,細(xì)細(xì)算來,也有二十年了吧。”
“可七皇子既然在行宮,又怎么會出現(xiàn)在靜安寺?”
“這就不得而知了,想是身體大好,所以就會都城了?”
“可若真的是七皇子,三皇子又為何要口口聲聲稱里頭的人是湘王爺呢?這分明是兩個不相干的人吶!”
“誰知道是怎么回事呢?也只有等里面的人出來,咱們才能知道真相了。”
“快看,是宮里來人了,帶了陛下的圣旨呢。”
……
楚千嵐早在百里文瀚在外邊喊話時就要沖出去坐實(shí)他大楚湘王的身份的,不想攔著他不讓他出去的幾個侍衛(wèi),身手很是不錯,雖說傷不了他,但幾個人使出全力聯(lián)手,還是將他困在了屋里。
他出不去,自然就沒辦法讓旁人看清他這張臉到底是大楚湘王還是琉國七皇子了。
雖說還有聲音可以喊話,不過只聞聲不見人,也不容易取信他人。
好在百里文瀚來了,又將大楚湘王的消息散布了出去,管他是湘王還是七皇子,大家短時間內(nèi),肯定會對這兩個人物過分的關(guān)注,而他總能找到機(jī)會證明自己不是琉國七皇子的。
若棠跟他商量過,現(xiàn)在可以小小的打淑貴妃的臉一下,但是也不能做的太過分,以免徹底惹怒了淑貴妃——現(xiàn)在這個階段,還是要以周旋為主。
就在這時候,宮里的圣旨到了。眾人都跪了下來,唯有若棠與楚千嵐兩人不慌不忙的坐著沒有動。
若棠倒也不想這么扎眼,但楚千嵐不讓她跪,婦隨夫唱,她也就免跪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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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舅嘛,早不知道什么時候溜出去查探消息去了。
傳旨太監(jiān)恭恭敬敬的對楚千嵐說道,“七皇子,陛下有旨,請您接旨吧。”
楚千嵐冷冷的眼風(fēng)毫不客氣的掃了過去:“七皇子?本王什么時候成了你們琉國的七皇子了?”
傳旨太監(jiān)冷汗都要下來了,哪里能想到要面對的是這么一位看起來邪魅猖狂的“這天下老子都沒放在眼里的”主兒啊,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只得求助的看向一道前來的淑貴妃身邊的老嬤嬤。
老嬤嬤眼皮也沒抬一下,“公公,宣讀旨意吧。”
傳旨太監(jiān)又是一頭冷汗,這陛下的旨意,他就這么隨便的宣讀了,會不會太損陛下龍威了?
但此時他也沒有更好的法子,只得硬著頭皮宣讀了起來。
圣旨的篇幅倒是長的很,先是皇帝發(fā)表了一通感概,什么“吾兒恢復(fù)健康,朕心甚喜”之類的,末了才終于念道,“父子骨肉分離多年,朕在宮里盼與吾兒共述父子天倫”云云。
他抑揚(yáng)頓挫的念完了,末了又硬著頭皮喊道:“七皇子接旨。”
楚千嵐這回連哼都懶得哼一聲,擺明他是不肯接旨的。
此時隨著傳旨太監(jiān)前來的老嬤嬤卻抬起頭來,渾濁卻精明的眼睛里漾出笑意來,“七殿下,貴妃娘娘得知您突然回到都城,也十分關(guān)心掛念您,特派老奴給您送來一份禮物,還望七殿下不要嫌棄,收了貴妃娘娘的禮物后,就回宮見陛下吧。”
她說著,示意身邊的人將一只透著低調(diào)華麗的小檀木錦盒送了過去。
楚千嵐還是沒動。
老嬤嬤也不急,已然躬著身笑微微的說道,“殿下還是先看看吧,貴妃娘娘聽聞殿下您尋這樣?xùn)|西已經(jīng)很久了,因而早就為您準(zhǔn)備好了。原是打算晚些時候再送給殿下的,娘娘說了,許殿下您一見了這禮物,便會歡喜的進(jìn)宮見駕,那就不枉她提前將禮物送給您了。”
楚千嵐心里一動,與若棠對視一眼,彼此眼里都有顯而易見的沉凝之色。
若棠緊緊閉了閉眼,方才對著楚千嵐點(diǎn)了點(diǎn)頭。
楚千嵐這才伸手,接過那方小小的錦盒,修長的手指輕輕一掀,沒有上鎖的盒子便被打開了。
里頭靜靜地躺著一張小紙條。
紙上用娟秀字體寫著三個字。
雖然早有了不好的預(yù)感,但這三個字仍是看的若棠與楚千嵐睜大了眼睛。
皇甫鐘!
他們辛苦找來找去的皇甫神醫(yī),居然在淑貴妃手上!
且還是早就準(zhǔn)備好了的!
可見這個女人為了此時此刻準(zhǔn)備了多久!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應(yīng)該是得知若棠中了蠱毒后。
她在現(xiàn)在拋出這樣一個對若棠與楚千嵐來說簡直是天大好消息的籌碼來,卻并沒有令兩人感到開心。
他們在彼此眼中,只看到了更加沉重的神色。
若說前一刻,他們還覺得他們占了先機(jī)占了優(yōu)勢,那么現(xiàn)在,淑貴妃用一張紙條,不但打懵了他們,更讓他們知道了,接下來的路只怕比任何時候都要更艱難!
淑貴妃只需要祭出這一個籌碼,就足夠叫楚千嵐答應(yīng)她任何要求跟條件了。
若棠從來沒有哪一刻,像現(xiàn)在這樣恨段清漪,恨自己!
恨段清漪將自己害到如斯地步,恨自己將楚千嵐拖累至如斯地步!
一旦他承認(rèn)了自己是琉國七皇子,那么未來,那些他曾經(jīng)經(jīng)歷過的、極度厭惡的事情,就又要再重新經(jīng)歷一遍。
而且這回,還要被生下他的那個女人,當(dāng)成爭奪皇位的工具。只要她拿捏著皇甫神醫(yī),只要楚千嵐不舍得放棄她的生命,他就要永遠(yuǎn)都被這個女人拿捏鉗制!
若棠將牙根都咬酸了,她紅著眼睛惡狠狠地瞪著那張紙條,心里涌起的,是前所未有的恨意與怒氣。她聽見自己冷冷一笑,“這禮物我們不……”
“這禮物我很喜歡。”楚千嵐卻語氣平靜的打斷了她。
若棠倏地看向他,不斷對他搖頭,“不要答應(yīng)她……”
楚千嵐的神色比以往若棠見到過的任何時候都要平靜,他看了若棠一眼,無視她哀求一般的神色,便又轉(zhuǎn)過頭去,對那老嬤嬤說道:“轉(zhuǎn)告貴妃娘娘,她的禮物,我很喜歡。”
他袖子下的手,輕柔又平穩(wěn)有力的,一根一根掰開她死死扣住掌心的手指,而后堅(jiān)定的握上她的手,十指緊緊相扣,是不容若棠拒絕的強(qiáng)硬與霸道。
他已經(jīng)決定,再沒有商量與回旋的余地。
若棠死死咬住嘴唇,才能忍住不讓眼淚掉下來。
是為了她,他忍受著段清漪。又是為了她,他要委屈自己變成琉國七皇子。
若棠怎么忍心?
老嬤嬤喜笑顏開的看著楚千嵐,“七殿下,接旨吧。”
楚千嵐干脆的走上前來,一把奪下了他手里的圣旨,“可以了嗎?”
老嬤嬤與隨行的內(nèi)監(jiān)侍衛(wèi)恭敬的朝他彎下腰去,“恭迎殿下回宮。”
……
“沈姐姐。”回去的路上,小公主小心翼翼的觀察著若薇蒼白的神色,眼看要到了百里文瀚的府邸,她才鼓起勇氣小心翼翼的去牽若棠的手,癟著嘴一副要哭出來的模樣,“你是不是生我的氣了?”
一路都在出神的若棠這才回過神來,想要笑著安慰她一句,又著實(shí)笑不出來,“沒有的事,你不要多想。”
小公主卻根本不信她的話,“我知道,你心里肯定是怪我的,如果不是我硬要跟著你去靜安寺,也不會發(fā)生那后頭的事……我真的沒有想到,我也很亂,那個人,他真的是我七哥嗎?為什么他一開始不肯承認(rèn),非要說他是大楚的湘王爺?為什么后來他又承認(rèn)了,我真的被所有的人跟事弄糊涂了。沈姐姐,我知道你現(xiàn)在很難過,我不該問你這么多,可是我真的很想知道,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
雖然她全程都參與了,可卻是云里霧里什么都看不分明的人。
若棠要怎么跟她說呢?小姑娘雖然能夠分辨善惡是非,可是那個人是她最親愛的母妃,就算她說了,她也未必會相信她,何必再增添她的煩惱呢?
已經(jīng)有這么多人不開心了,多一個人開開心心的也是好的吧。
“你還小,等你長大了,很多事情就能明白了。”若棠摸摸她的頭,語氣疲憊的說道。
小公主見她這樣,愈發(fā)覺得心里難受起來。剛才圣旨還沒到時,她的眼睛里全是飛揚(yáng)的神采,跟那個據(jù)說是她七哥的男子有說有笑,那么開懷的樣子。可是當(dāng)伍嬤嬤遞上母妃送給七哥的禮物后,他們的神色就都變得異常難看起來。
她心頭的不安也愈發(fā)的強(qiáng)烈了起來,一把抓住若棠的手,近乎急切的看著她的眼睛:“沈姐姐,你告訴我,是不是因?yàn)槟稿磕稿降讓δ銈冏隽耸裁矗俊?
“這不是你能管得了的,別問了吧。”若棠微微蹙眉,想著楚千嵐大概已經(jīng)進(jìn)了宮,此時是不是已經(jīng)見到了琉國國主跟那個表里不一的漂亮女人,因懷著對他的擔(dān)憂,面對小公主時,語氣自然就不那么好了。
小公主咬著唇,神色黯然的松開若棠的手,低下了她那纖細(xì)的小脖子,吶吶道:“其實(shí)今日,我原是沒有出宮的打算的,是……是母妃她提醒我,說最近怎么不見我出宮去玩,我這才想起有許久沒有見到你。我……我現(xiàn)在也弄不懂,母妃她,她是無意還是有意的……我想相信她是無意的。可是不知道為什么,我就是覺得不對勁,所有一切都不對勁,也許根本沒有刺客,是他們知道那禪室有密室,知道密室里藏著人。而我,我就是,就是揭開這一切的那一雙手——”
她說著,低下頭看著自己瑩如白玉的手指,聲音漸漸哽咽了起來,“我看的出來,你們不想揭開這一切的,那個七哥,他也根本不想當(dāng)我的七哥,可是這都是……都是為什么呀?”
若棠嘆息一聲,到底看不得她這般可憐的模樣,探手將她摟進(jìn)懷里,“不要哭了,你也只是被人利用,我不會怪你的。”
小公主小小的身子僵了僵,“你是說,我母妃她利用我?”
“你雖然小,可是我知道你很聰明,很多事情你自己就看的明白,何必要問我呢?”若棠雖然不忍她這么小就要面對這些,她也試圖阻止過她,但顯然并沒有用。且皇家的孩子,又有幾個能有她這么幸運(yùn),長到現(xiàn)在才不得不面對這些?
比如她的哥哥楚千嵐,他的黑暗人生,可是從五歲的時候就開始了的。
若棠想,真是抱歉,她也不是救世主,又幫得了誰呢?她連自己都幫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