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滴答……”黔中道山路上緩緩馳來一輛馬車,駕車的是個年輕的藍袍漢子,雖然因爲長途奔波而使得臉上看起來很有些疲憊之色,但是雙眼還是炯炯有神,他就是李鶴年。婚禮過後,譚悠悠每次昏迷的時間越來越長,醒來的時間越來越短,李鶴年早就打點好一切,在婚禮後第三天就駕著馬車帶她往西去尋找傳說中的醫(yī)聖。
醫(yī)聖之名,早在五十多年前就名問天下了。傳說他醫(yī)術(shù)堪比華佗,有起死回生之技,只要他想救,那人就絕對死不了。只不過他脾氣很是古怪,生性嫌麻煩,從不輕易出手,儘管如此,還是有許多病人抱著僥倖的心理苦苦求醫(yī)。直到十年前,醫(yī)聖忽然銷聲匿跡,再也沒有人見過他,江湖上都傳他已經(jīng)駕鶴歸西。然而就在幾個月前,忽然又有人在中南一帶看到疑似醫(yī)聖的老人,儘管這個傳言的真實性很小,李鶴年還是決定試一試,因爲這已經(jīng)是譚悠悠最後的機會了。
一路風塵,一邊還要照顧垂危的譚悠悠,這還不是最辛苦的,最令人難受的,還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一個多月前,李鶴年按信報趕往長沙城附近的一個村莊,結(jié)果住在那裡的只是一個醫(yī)術(shù)較好的老人而已;然後又有傳言說疑似醫(yī)聖的蹤跡在黔中道邊界出現(xiàn),然而事實證明又是空歡喜一場。幾番來回奔波,得來的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但李鶴年還是固執(zhí)地帶著譚悠悠四處尋找,只要有一線希望,他都不會放棄。
李鶴年勒停馬車,憂心忡忡進車去看看自己心愛的妻子——她還在昏迷之中。突然,譚悠悠的眼皮動了一下,他緊張地叫她名字,她果然慢慢張開眼睛,一看到李鶴年,就露出一個虛弱的笑容。李鶴年把她輕輕扶起來,喂她喝了些水,她顯得精神些了,問道:“我們現(xiàn)在在哪兒了?”
“黔中道境內(nèi)。”李鶴年輕輕拭去她嘴角的水漬。
“黔中道?”譚悠悠對古代地名不熟,不知道對應起她所熟悉的的現(xiàn)代地名應該是哪裡,但她長這麼大遊歷的地方不多,還是很好奇的,於是提出想到外頭看看。李鶴年掀開車幔,抱著她到馬車門外。時值初秋,天氣有些涼,李鶴年取件厚袍子給她披上,掖緊了。譚悠悠環(huán)顧一下四周,只見山勢奇崛,樹木森然,一條山道貫穿其中,往下是險峻的深淵,她不由輕喟道:“世間真是美好,此刻能和你在一起,也算不枉此生了。”
李鶴年聞言,用力抱緊她嬌小的身軀,彷彿她馬上就要消失似的:“不要這樣想,往後的日子,我要每天都和你在一起。”
譚悠悠不由柔柔笑道:“是,我的夫君。”
正在這時,前面官道轉(zhuǎn)出來一羣衣衫襤褸的人,老的小的,拖兒帶女,不像是乞丐。那羣人一看到李鶴年和譚悠悠,全都涌將過來,口裡嚷嚷著要吃的,有的人竟還要爬上車來打劫。李鶴年把他們擋開去,喝道:“休得無禮!”那些人見他身手了得,不敢再亂動。一個婦女跪下來求道:“求阿郎和娘子行行好,施捨一點吃的吧,不然孩子都餓死了。”她說得淒涼,那羣人都哭了起來。
“如今太平盛世,看你們也不是乞丐,爲何做這種事情!”
一個漢子站出來說道:“實在不瞞阿郎,我們都是前邊村子裡的,去年、今年收成都不好,大夥都餓了好多天了,便出來想想辦法,看能不能弄到吃的。”
“怪可憐的,旺財,把咱們的乾糧分給他們吧。”譚悠悠扯扯李鶴年的衣袖。
李鶴年把儲備的乾糧拿出來,那羣人早就餓壞了,一看到食物就兩眼發(fā)光,都爭搶起來。一個身形瘦小的老人搶不到食物,還被其他人擠得撞到了車轅上,頭上磕出了一大包。譚悠悠想扶他,卻不夠力氣,還是李鶴年看出了她的心思,大手一伸,代她扶住了那老人。老人連忙稱謝,又欲去爭搶那些吃的。譚悠悠交住他,掏出最後一個大面餅說道:“老人家,別爭了,這兒還有呢,拿去吧。”
“真的給我?”老人一邊說,一邊盯著麪餅吞口水。
“嗯,拿著吧。”譚悠悠把麪餅塞他手裡。
老人大喜,抓著麪餅,大口大口地啃。譚悠悠讓李鶴年拿水給他,說:“慢點,別噎著了。”他啃完饅頭,咕嚕咕嚕喝了許多水,最後抹抹嘴巴,隨著大部隊散去了。
李鶴年放了繮繩,任由馬匹慢慢踱步,好欣賞沿途的山水。天空湛藍,天氣晴好,路邊奇石異草,不時還有小瀑布從草叢中傾瀉而出,灑落顆顆晶瑩的珍珠。譚悠悠靜靜地縮在李鶴年懷中,享受這難得的二人世界。突然,她的心一陣絞痛,緊接著,難以忍受的痛楚迅速蔓延全身。譚悠悠忍不住抓緊李鶴年的衣襟,“哇”的一聲吐出一口鮮血,噴得滿身都是。李鶴年大驚,忙取出隨身攜帶的瓷瓶,裡面是出發(fā)前配的一些解毒丹藥。譚悠悠吞了兩顆,感覺身上的痛楚減緩了些,她擡頭望向西邊,一輪巨大的落日正放出最後的金光,顯得無比燦爛奪目。
“你看夕陽,真美!可惜馬上就要落下了。”譚悠悠一陣黯然。
“夕陽西下後,明晨還會照常升起的,不是嗎?”
“嗯,說得對,我不應該這麼消極的。樂觀一點,對我這身體很有好處的哦。我一定要支持到找到醫(yī)聖並解毒的那天。”譚悠悠聽了李鶴年的話,馬上釋懷了。她的個性就是有這一點好處,什麼煩惱都會很快煙消雲(yún)散。
李鶴年聽了她的話,心中很是悲涼,但他強忍傷心,如常道:“你的毒一定會解開的,醫(yī)聖的行蹤我都找到了。”其實他心中對醫(yī)聖是否還活在世上,一點底都沒有。
譚悠悠困了,打個呵欠閉上雙眼說:“旺財,我們起碼還要在一起看六十年的落日,好麼?”
“當然好……”
“那我先睡了,醒來的時候,身上的毒就解啦……”譚悠悠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後小得幾乎都聽不見了。
“一定是這樣的……”李鶴年抱緊譚悠悠,卻發(fā)現(xiàn)她嘴裡不停地往外冒血,緊接著,鼻子、耳朵也開始冒血了。李鶴年著急地擦去血跡,可是那血不受控制越冒越多,後還竟都是噴涌出來的。他慌神了,以前從沒出現(xiàn)過這種情況的,而且,他還驚恐地發(fā)現(xiàn)譚悠悠的呼吸越來越弱。撐不住了嗎?不!他不認命!可李鶴年第一次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如此無助,此刻,他除了絕望地擦那些不斷涌出來的血外,其他什麼都做不了。
老天真的那麼無情嗎!二十多年來,以爲終於得到幸福了,可這難道只是發(fā)了一場美夢?失去了譚悠悠,那在他餘下的生命中還有什麼意義?李鶴年真的很恨。如果老天沒有把譚悠悠帶到他身邊,那他一生渾渾噩噩地活著也就算了;但是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回不去以前的生活狀態(tài)了,因爲譚悠悠改變了他的一切,當她第一次出現(xiàn)在他眼前,一切都不能回頭了。
李鶴年抱著譚悠悠走到路邊,再走一步,便是深淵,讓一切都結(jié)束吧,再往前一步,就可以永遠在一起看落日了。他閉上眼睛,縱身就要往下跳,就在這千鈞一髮的時刻,他被一隻有力的大手拉住了。李鶴年睜眼一看,原來是今天遇到的那個飢餓的老人,他苦笑道:“老人家,不用阻攔了,我注意已決。”
老人晃頭晃腦地問:“想不通,世上人人想盡辦法活著,你卻一心尋死?”
“我的妻子……”李鶴年溫柔地看著譚悠悠道,“她那麼愛玩,看不到我會寂寞的。”
“所以你就要抱著她跳崖?”老人不可置信叫道,“你瘋了!不行,看在麪餅的份上我不能讓你跳。”
李鶴年苦笑一聲,暗示內(nèi)勁在他頸邊重擊一下,老人兩眼一翻,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然後,他毫不猶豫向前走去……
這是什麼地方?譚悠悠睜開眼睛,發(fā)現(xiàn)自己身處一間竹舍。這回又昏睡了多久?感覺身體好很多了,沒以前那麼難受。正奇怪的時候,一個老人推門進來。他一屁股坐在榻前,瞪大眼睛盯著她。他正是此前在路上見過的那個飢餓的老人,只是現(xiàn)在他拾掇得整整齊齊的。
“看著我?guī)质颤N?”
“很平凡。”
“什麼?”這大爺不就是典型的答非所問嗎。
“我是醫(yī)聖。”
“哦……”譚悠悠突然反應過來,“醫(yī)聖!傳說中的醫(yī)聖?”
自稱醫(yī)生的老人咧嘴笑了:“怎樣?崇拜我吧。”
“切,光動嘴皮子誰不會啊,”譚悠悠不但看不慣他拽,還有些懷疑,“我還可以說我是毒聖呢。”
“嘿,你這娃兒,翻身起來看看,是不是行動自如?”老人叉腰道。
起來就起來,誰怕誰啊。譚悠悠撐起身子,果然一骨碌爬起來了,除了餓得身子有些疲軟外,的確感覺跟自己毒發(fā)前那會兒無異,看來果然是解毒了。
“怎樣?”老人一副得意洋洋的樣子。
“好像是好了,不過不知道是不是隻能維持幾天,有待觀察哦。”譚悠悠就是不讓他太得意。
“隨便。”老人揮揮手便要走,卻被譚悠悠扯住了:“等一下,那個……應該還有個人跟我在一起的吧?”
“誰呀?”
“呃……我的……丈夫李鶴年。”譚悠悠臉倏的緋紅起來,一時之間,她還不是很習慣丈夫這個稱呼。
“哦,”老人像想起什麼似的,說,“那個年輕人啊。死了。”
“什麼!騙人!”
“不信就算了。解開你的毒需要一味藥引,那就是整個人分量的人血,當然由他提供啦,難不成是我嗎?”老人甩甩衣袖,語氣輕鬆得像剛剛在說宰了一隻雞。
“不……”譚悠悠頓時腦袋一片空白,她相信這個人的話,醫(yī)聖沒理由說謊。沒有了李鶴年,生命中等於被抽掉了一半,那還有什麼意義?
“怎麼?你不會想尋死吧?那你丈夫不白死了?”
“不,我不尋死。活下去是我的責任,但那只是肉體,我的靈魂已經(jīng)失去了。”不知不覺間,譚悠悠已經(jīng)淚流滿面。
“我怎麼能夠拋下你一個人孤獨地活在世上呢?”一個面如冠玉的男子登門而進。
“旺財!”譚悠悠撲進他懷裡,“嚇死我了。”
“前輩醫(yī)術(shù)高明,不可能以命換命,不是嗎?”李鶴年含笑看著醫(yī)聖。
“哼!壞人,嚇唬我。”譚悠悠在李鶴年的衣襟上擦乾眼淚,努力張大眼睛瞪向醫(yī)聖。
“小氣鬼,開個玩笑也不行。”醫(yī)聖啪的把門關(guān)上,出去了。
“怎麼回事呢?我的毒真的解了?”譚悠悠問李鶴年。
李鶴年點點頭,把前因後果給她細細道來。原來,那日醫(yī)聖看譚悠悠心腸不錯,李鶴年又癡心一片,再加上譚悠悠身上的劇毒極有挑戰(zhàn)性,便在懸崖邊上把執(zhí)意尋死的李鶴年敲暈,然後把他們帶到自己的住處。經(jīng)過將近一個月的治療,譚悠悠身上的奇毒終於解了。
譚悠悠聽了不由感嘆道:“那我真是太幸運了,這也能碰到醫(yī)聖。還有,以後不許尋短見,無論如何也要活著。”她氣鼓鼓戳一下李鶴年的額頭。
“遵命。”李鶴年抓住她的小手,“那你可得陪我活著。”
“嗯。”譚悠悠靠在他懷裡,覺得自己算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