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一縷銀色的月光順著窗簾的縫隙悄悄鑽入屋內,又緩緩爬上了牀,似是將一個熟睡男人的臉一分爲二。
男人發出微微的鼾聲,在寂靜的月色下,綿長而深沉。
突然,一聲狗吠從街道的盡頭傳來,又像是被掐斷了喉嚨一樣,戛然而止。
男人噩夢驚醒般突然睜開雙眼,坐了起來,迷離的眼神還帶著些霧氣,他用力眨巴了兩下,又甩甩頭。
男人企圖在那一絲月光下將黑暗中的物事看清楚,卻神經質一般躥向牀邊,微微攥著窗簾的一角,警惕地注視著窗外。
他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有些心慌,直覺彷彿有什麼危險就在窗外某個陰暗的角落裡等待他。他只得緊張的轉動眼球,觀察著寂靜的街道。
“咔嚓”一聲,就在馬路對面,廢棄的公用電話亭後,一個黑影一閃而過。
男人心中警鈴大作,記憶如潮水般瘋狂涌入大腦,頭痛欲裂,像即將被吹爆的氣球。
蹲下身,他用力捂住頭,靠在牆邊。整張臉扭曲變形,五官彷彿都皺在了一起,他努力控制著,以防自己在地上打滾,汗水一滴滴順著他的兩鬢流了下來。
慢慢地,他的頭痛有所減輕,這才快速整理腦海中的一小段資料。
原來自己這一次的角色叫薩姆,是一名上市金融公司的主管,而自己目前所在的位置,是米國紐約某一條街道的小旅館,一個破舊髒亂的小旅館。
本應是一個傑出的社會精英,卻出現在被稱爲紐約“最危險的街道”附近,一頭霧水時,她的腦中突然出現個詞彙:”逃犯“,她現在的身體正是一名逃犯。
沒時間再記起更多,重重地嘆了口氣,趙林夕的身體自動從牀下拉出一個黑色的大揹包。
從中掏出一把水果刀,緊緊握在手上。她又把塞得滿滿的揹包跨在肩上,疾步衝出房門。輕輕將門關上,她便三步跨作一步衝向樓梯。
剛要下樓時,她就聽到了樓下旅館老闆的聲音,“嗚,嗚嗚。”那老闆像是被什麼人捂住了口鼻。
她頓住了腳步,原本要邁向二樓的腳步又趕忙撤回,竄上了四樓的樓梯。
爬到樓頂,趙林夕纔敢大喘粗氣,輕輕將破舊的鐵門關上,耳朵貼在門邊聽著下面的動靜。
外面隱約傳來了爬樓梯的腳步聲。
儘管來人已儘量小心,可還是發出了輕微的響動,此時,趙林夕仍舊疑惑著眼前的一切,只不過聽從本能做下這一系列動作。
情況危急,她沒有時間去整理大腦中陌生的記憶,只能先從當前的困境中逃脫,待到安全後再去仔細回想。
那人的腳步聲止步於三樓,她一分鐘前所處的樓層。接著,似乎又傳出窸窸窣窣的聲音,以及鐵絲捅鑰匙孔的聲音。
趙林夕慌亂地向四周張望,企圖找到求生的道路。同時在心內腹誹著:“什麼情況?怎麼一睜開眼就要逃?”
她不知道自己在逃什麼,只能聽從身體的本能,在樓頂四處尋摸了一番,眼前的境況正告訴她,現在依舊無路可退。
又是無聲嘆息,一大團白氣從她的嘴中呼出,消散在空氣裡,在這寂靜的夜裡顯得格外不和諧。
而她原來的房間中,又一個男人悄悄走向了窗邊的小牀。
一團被掀開的棉被正凌亂地堆在牀上,他瞇了瞇眼,用手探進被子裡試了試溫度。又走向窗邊,用帶著削音器的手槍挑起窗簾向外看了一眼。
視線所及的窗外,能清晰看到電話亭附近的東西,包括地上那隻被踩癟的易拉罐。
這個男人用另一隻手磨搓著下巴,輕輕一咧嘴笑了,露出灰黑色的牙,在月光下透著一股子死氣。
趙林夕還在樓頂急得團團轉,時不等人,她必須儘快想到辦法,她在猶豫要不要試試該順著原路下樓去,說不定,那個殺手發現房中空無一人後就已經離開了。
正要拉開門時,她卻聽見樓梯上又傳來的腳步聲,一下又一下,聲音越來越重,踏在她的耳膜上,“咚咚”作響。
“糟了,向這來了。”趙林夕急得眼眶微微發紅,只能又跑向樓頂邊緣,向下探了探身子。
五層樓的高度,這要是跳下去,非死即殘。跳還是不跳?此時似乎不論選擇哪一個,結局都要慘死他鄉。
擡了兩下腿又認命般放下,她還是沒勇氣跳下去,又咬緊牙關,她決定拼一把算了。
一個扎著小馬尾辮子的男人輕輕推開樓頂的門,他維持著手扶門把手的動作,未再前行一步,只是慢慢扭轉著頭掃視了樓頂一週,見放眼望去一片空曠,並無異樣,這才向唯一的盲區—打開的門後走去。
“唰”,一把水果刀正對著他的胸口刺來。
就在刀尖即將觸碰到他的衣服時,他快速伸出左臂格擋,用手肘擋下了突如其來的一刀,同時間,他擡起右腳踹向了偷襲者的腹部。
巨大的力量將趙林夕踹出了兩米遠,刀子“噹啷”一聲落地,男人舉起手中的槍正要射擊地上捂著肚子的人。
他扯起嘴角,同時扳機扣動一半,本以爲結局就要註定,一把土卻迎著小辮子男人的臉撒了過來。瞬時,他便只能閉緊雙眼,忍著劇痛還不忘開槍,快速向原定的方向射了幾枚子彈。
槍聲未盡,他卻又被一股大力撞翻在地,緊接著,一陣雜亂的腳步聲奔下樓去。
氣急敗壞的小辮子男人,舉著槍恨恨地砸了一下地面,踉蹌著站起身,又惡狠狠地抹了一下臉上的淚與土,紅腫的眼睛一時間還是睜不開。
趙林夕用玩命的速度跑出了旅館,她害怕殺手從樓頂上給她一槍,只能一直沿著牆邊向街道盡頭跑去。
“咚咚咚”,劇烈的心跳聲不斷在耳中響起。她終於跑出了街道,又跑了一會,這才躥進了一個幽黑的小巷子裡。
躲在一個巨大的垃圾桶後面,她撐著膝蓋,大口喘息著。此刻的她已滿頭大汗,胸腔像有一團火正在燃燒,不斷蔓延到她的喉管,她卻不敢咳嗽一聲,只能趁著喘息的間隙拼命嚥著口水。
刀沒了,揹包沒了,現在的她又一次一無所有。
剛剛鬆一口氣,一陣腳步聲卻又突然傳來。
趙林夕慌忙用雙手捂住嘴,竭力控制著呼吸。慢慢挪到垃圾桶與牆壁的夾角處。輕輕蹲下去,儘量將自己深埋於黑暗中,現在的她不剩多少力氣,只能默默地在心內祈禱:“別過來,千萬別過來。”
現實總是殘酷的,腳步聲越發靠近。這一刻,時間過得異常緩慢,她的身體忍不住微微顫抖起來,牙尖也開始打顫。除了祈禱老天不要趕盡殺絕,她也就只能將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高度緊張下,她卻沒有注意到這腳步聲很是紛亂無力,就像即將癱軟的人正拖沓前行。
腳步聲到達垃圾桶前止住了。
趙林夕緊閉雙眼,張著嘴小口呼吸著,她的渾身都在顫抖,好像馬上就要有一把槍抵到她的太陽穴一樣,她感覺自己的身體快要痙攣了。
垃圾桶突然被人大力推了一下,接著,一陣嘔吐聲傳來,嘔吐物嘩啦啦地砸在她的腳邊,險些濺到她的臉上。
趙林夕這纔敢擡頭,看到人的一瞬間便已脫力,一屁股坐在地上,無聲地笑了起來。
碎髮黏糊糊地粘在她的額頭上。髒污的嘔吐物,酸臭的氣味,無不在宣告著:她暫時安全了,這些以往必會令它乾嘔的東西此刻竟無比可愛。
她逃過了一劫,肩膀鬆弛地靠在牆邊,趙林夕久久沒再動彈。
那個人還在吐著,吐完又晃晃悠悠地走了幾步,倒在地上便不動了,接著就響起了陣陣呼嚕聲。
趙林夕又緩了一會,見那個醉漢沒再動,看樣子是昏睡了過去。這纔敢從垃圾桶探出頭往巷子口看了一眼,手腳並用爬到醉漢身前,藉著月光打量了一圈。
地上的人看起來就是個普通的酒鬼。
趙林夕站起身,竭力控制麻漲的雙腿站好,將自己全身上下都摸了一遍,這才用力咬住下嘴脣向外吐出半口氣。看來,她必須做一次小偷了。
對著地上的人說了聲抱歉,她便快速在對方的身上翻找起來。
一部手機,一個錢包,還有一塊表,姑且算作她的戰利品。
將錢包內的幾十美金輕輕摺好,塞進自己的口袋裡,又用力向裡按了按,不怪她現在過於小心,可能接下來的日子,她只能靠著這幾十塊錢度日。
她將手錶搭在手腕上鼓搗了一番,見實難扣緊卡扣,便暫時放棄使用,將它塞進了自己的另一隻口袋裡,怎麼說也是個可以抵錢的物件,這個時期,有一分錢,便多一分希望。
相比於那幾張少的可憐的錢,她現在更願意將希望寄託於那部手機,現在這個時代,一部老人機可是比智能機更能救她的命。
打開手機快速發了一條短信,趙林夕便離開了巷子。
繼續貼著沿街商鋪的牆壁小步跑著,她這一路跑跑停停,幻聽一般,總感覺背後有人,時不時就要回頭張望一番。一朝被蛇咬的陰影已深深印在她的心裡,這是來自薩姆這個身體原身的體驗。
這一帶的路燈稀稀拉拉地立在道邊,不少都是壞的,昏暗的燈光還抵不過月光的強烈。
她也不知道現在的時間和所處的位置。想必多半是後半夜,不然早該看到夜色下出沒的小混混了。
掏出手錶,對著光亮看了看時間。
凌晨三點。此刻是冬季,距離天亮還有三個多小時。
現在最重要的就是找個安全的地方梳理記憶,她需要看看這個身體的情況,她爲什麼出現在這個街區?以及她爲什麼是一個逃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