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同意。”
靜寂無聲之中，唯有何夫人的決斷恍若晴天霹靂。
“太太！”嚴莫楚迅速回頭看向端坐椅中的何夫人，看著那張比嚴陽都更加僵硬的面孔，想說什么，突然發覺這話由不得自己說。兩三步立刻退開，嚴家二少爺站在一旁，秀美如女兒一般的臉上櫻唇微勾，邪氣四溢。盯住了嚴莫寒，如何能不嘲諷：大哥啊，這次搶你東西的人……你可該如何呢？
段天興贊賞的鼓掌：“好！不愧是嚴家的當家主母，有決斷，有氣魄。”嘿嘿笑著這一切盡在他的意料之中，“什么是可以拋棄掉的，什么是不可以割舍的，何夫人心里果然有把算盤。”
聽到這些話，何夫人唇角勾起來似有若無的一抹笑意：“如今我嚴家只能靠一個女人邀寵獻媚來渡過難關，何來決斷氣魄？不過是茍延殘喘罷了。”轉看向夏木晚，聲音里滿滿都是無奈的嘆息，“木晚，現在嚴家可就全靠你一人，莫讓為娘失望。”
興趣滿滿的湊到嚴莫寒與夏木晚面前，段天興好奇極了：“大少爺，您意下如何？”知道他一個瞎子從面上看不出什么卻還是緊盯著看。沒辦法啊，夏木晚被他緊緊的摟在了懷里，就算想看也看不見。
繞著嚴莫寒兜圈，管你是瞎子還是啞巴，這話偏要逗出來才有得玩。“大少奶奶如此妙人，旁人都是看得見卻摸不到。你有如此艷福，偏是個摸得到看不見的。這世間的事情啊，就是這么兩難全。”仍不出聲，可真能忍，“我們馬擺河窩子鷂雖不是縣城里那燈紅酒綠的銷魂窩，但也總是個山清水秀的好去處。大少奶奶隨我們走一趟，苦，不敢給吃；罪，那更是受不得。”
吱吱嘎嘎得意之中摻雜著淫.穢的詭異笑聲，比夜梟子笑都更要陰寒入髓。
“畢竟我們大當家可是要將大少奶奶奉為座上賓，怠慢不得。”
將懷中之人摟得緊一些，再緊一些……這黑暗之中除了她，那樣的空曠，無所邊際，無所依靠。唯有她在這里，默不作聲，卻只需要伸出手，便被她牽起。
男人的無用，致使被迫交出女人去邀寵保命！我嚴家，竟是衰敗至此了嗎！
怎么可以交出去！她是我的妻。怎么可以交出去！嚴家世代的尊榮。
耳邊那下流的笑聲陣陣逼迫。“嚴大少爺，你的老爹在我窩子鷂那是吃好的喝好的，暫時是不用嚴大少爺你記掛。只是，嘿嘿嘿，大少奶奶的啟程日期，可是決定了嚴老爺能吃幾頓飽飯。嘿嘿嘿嘿……”
苦苦的笑，緊抿住唇角，笑的再苦也不能讓人知曉。克制著不能將拳攥起，小臂緊繃卻無法克制住的輕微抽搐。絕不能讓人看出來，絕不能讓他看出來。
“為人子女者，為父喪身皆是天理。”嚴莫寒如此說，雙臂卻仍環著夏木晚，“若此，莫寒有何理由不將妻子交出去。”
遠遠傳來一聲短促的“少……”再仔細聽卻被一陣掌聲打斷，渺茫的似乎那只是幻覺。
拍掌，用盡全身力氣的拍掌，段天興真是佩服：“大少爺不愧是讀書人，如此喪盡天良的混賬事經由大少爺口中說出來，竟是天經地義，理所當然。”那現在也就只剩下一個玩具沒有發表意見了。
“大少奶奶，您何日啟程？”
夏木晚沒有回身，根本就無法回身。從方才起，她就想吐，抑制不住的想要嘔吐的感覺。雖然她明明沒有吃過任何東西，胃中空空，就連酸脹的感覺都沒有。可是，就是想要吐，將那些看在眼里的，聽進耳朵里的，裝在心里的，全部吐出來，絲毫不留！
這里是嚴家，這里就是嚴家，嚴家的生存法則，再不學會，死無葬身之地。
“大少奶奶，你做出決定我們也好盡早準備。”段天興不依不饒的往上湊，倒是老實的沒有伸手去觸碰，“要知道這天寒地凍的，越往后拖窩子鷂那種地方就越是冷。嚴老爺被請上山的時候，忘記多帶衣物，怕是要過得艱難一些。”攤攤手他很是沒有辦法啊，“山上的兄弟自己都窮的沒褲子，實在是沒得添裹，大少奶奶您需要體諒一二。”
從嚴莫寒的懷里抬起頭，夏木晚閉上眼深深呼吸，雙手扶住他的雙臂緩緩往下，如此輕易的便從這個男人的懷里退了出來。原來所謂永世絕不分離，就是這般不分離。
“嚴家只需明日便會將一千兩黃金準備妥當。”轉回身的夏木晚淡淡笑容得體大方，“木晚協同一千兩黃金還勞煩段大哥引路前去窩子鷂。”盈盈俯身一拜，“婦人家見識淺薄，到時候若是哪些禮數不到，得罪了哪位兄弟，還望段大哥能維護一二。木晚在此先謝謝段大哥了。”
拿人錢財總還是要出份力，段天興如何連這一點再不知道，一拍胸脯爽快的應下：“大少奶奶一個世家出身的小姐，只要別看不起我們兄弟不入流，哪里有禮數會不到。”爽快的行禮離開，“日子已定，明日兄弟我就來迎接大少奶奶。”
明日，明日，真是個極其近又極其遠的日子。
將所有的下人都呵退，甚至連青玉都不讓她在院中留下來伺候。夏木晚坐在窗前，將窗扇大敞，讓那清寒的月光再無遮擋的照在自己身上，染成一片月白。
“當初，嫦娥為什么一定要飛到月亮上去？明明那里只有她一個人，那么冷清，那么寂寞。”仿佛要坐到讓露水凝結在手指尖上，夏木晚自己對著自己說話，聲音放輕了似乎在撒嬌一般。
“你可真笨。”這次的聲音輕快，夏木晚翻轉著手指，看月光在上面陰晴不定，“那嫦娥根本就是吃錯了藥，一心求死不成反倒成了仙。明白沒有？這就叫……”
“大少奶奶。”
永遠都是聲音比人先出現。月光的清輝灑在上面，夜晚的蕭然自比日光下的蕭然多了三分清冷，神情淡漠著目光幽寒，嘴唇輕抿微微黯淡，蕭大管家看起來心情可不算好。
夏木晚歪過頭來，手指輕搖：“嚇到你了？”不以為意，“我小時候實在是太悶了就自己對自己說話，沒想到這么多年過去了，居然會讓我把另一個我再度叫醒。”
蕭然確實感到很奇怪：“大少奶奶身邊不是有青玉姑娘，為什么還會自己對著自己說話？”一看便知道青玉和夏木晚是從小一起長大的情分。既然如此，為什么夏木晚還會說自己會對自己說話解悶？
將頭枕在胳膊上笑，夏木晚此時神情悠閑尚帶幾分俏皮，哪里還是那個永遠守禮得體的大少奶奶。“青玉比我還要小了幾歲，有些話能對她說，有些話不能對她說。我若是什么話都對她講，她就先要每天哭死在我面前，那豈不是要煩死我了。”看著蕭然往門的方向走，直接叫住了他，“你便站在這里陪我說說話吧，屋中只我一人，你進來不方便。”
夏木晚很少有這種時候還會在乎什么方便不方便，蕭然知道她不愿自己進去便止住了步，只將手中的食盒舉起來：“大少奶奶已經在院中窩了整整一個下午，晚飯也沒有吃，青玉在外面擔心的不得了，您多少吃一些，青玉姑娘那里我也算有個交代。”
“青玉沒有去嚴莫寒的院子？”夏木晚確實沒有想到，掙扎著起身想將門打開讓那個傻丫頭進來。卻因為坐的時間確實太長了，剛剛起身便又坐了回去。
蕭然連忙說清楚：“青玉姑娘直接去的我的院子，沒有在外面。吃的喝的都有，就是擔心大少奶奶您。”話說他在自己屋里見到青玉時，可真是嚇了好大的一跳。
哦。放心下來的夏木晚輕輕捶著自己已經徹底麻木的沒有知覺的雙腿，皺緊了眉頭，又疼又麻，真難受！“話說你跳墻的功夫還真不錯，那一日跳個后窗戶也是無聲無息的。”抬起眼對著蕭然笑，“你究竟是什么人啊？”
蕭然只彎身將食盒放到地上，從里面端出一盤青團，舉到夏木晚面前，笑容隱在陰影里曖昧不清：“上一次我跳進后窗戶，與大少奶奶您也是孤男寡女共處一室。您那個時候，可從來沒說出什么不方便。”
轉移話題嗎？夏木晚倒也不在乎，側開頭，只顧著將自己的雙腿血脈捶通：“你將那些東西放下就可以了。反正過不了幾天這個夏木晚也將不存于人世，吃與不吃，沒有什么區別。”
蕭然立刻沉下了臉：“大少奶奶，您不要出點兒什么問題就死啊死的。人生在世，很多時候想死也并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
“哦，聽著你到好像很清楚啊。”夏木晚很是感興趣的將頭再度枕在窗臺上，認真的給蕭然分析，“你要這么想。啊。”
“嚴家的大少奶奶這次說白了就是用自己的身體去討好土匪頭子。不管到時候討好的成功與否，回來的是活人還是尸體，失貞這個罪名，絕對是想逃也逃不掉的扣了個嚴實。“
“而嚴家雖然只是個商賈之家，卻也是個皇商，頂頭有著金字招牌明晃晃的絕不容有半點污穢。這樣骯臟的大少奶奶，如何在嚴家立足，更加如何再以正妻的身份留在嚴家大少爺的身邊。我夏木晚，即便是活著回來，不去浸豬籠，也必須暴病而亡。”
“所以從我走出這個門開始，嚴家的大少奶奶必然會臥床不起，等到人回來或者尸體回來。夏木晚，卻注定了只有死路一條。”
蕭然淡淡聽著淡淡的應了，只回了一句：“大少爺會任您這么莫名其妙的就死了？”
“我就是讓他不答應啊。到時候我就來個假死，讓嚴莫寒用個別的身份再娶我進來。這樣，我就又進到這個嚴家，打倒紅葛，打倒其他所有女人，成為這嚴家的大少奶奶。再度得到我所想要的！到時候我就禍害死這個嚴家！讓他們永生永世都得不到半分安寧！”
“這就叫置之死地而后生！”興高采烈的說完，夏木晚對著蕭然笑容嬌甜，“你看這故事編得如何？”
“大少奶奶如果可以逃離這個嚴家，定然是頭也不回的走得遠遠。什么再回來，什么死地而后生，永遠不會有下文。”蕭然說的異常的肯定。
夏木晚聽得一愣，迅速反駁：“怎么可能，我才不要自己在外面風餐露宿、忍饑挨餓。這嚴家的所有產業都是我的！我……”嘴被堵住，想說的話也被噎了回去。
“大少奶奶您放心，嚴家現在絕對離不了您，您想逃都逃不了，是不會到死地去的。”手指捏著一個青團將夏木晚的嘴堵住，蕭然低下頭對著她輕笑，目光明亮。
搖晃著手，將青團再推進去一些，“所以，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