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見不光樓下,就連樓梯上都塞得滿滿的都是人,人群中間,就是毋寶箱和杜若兩個姑娘在聚精會神的彈棋,兩個人都不說話,都屏住呼吸,全神貫注的在彈好每一下,船上是如此的安靜,仿佛她們每一次彈棋的撞擊都是那么的清脆清晰;有人說認真的女孩子最好看,也最耐看,現在的毋寶箱和杜若就對這句話做了一個最完美的詮釋,她們是那樣的專注,那樣的沉迷,仿佛她們眼中此時早已經沒有了浣花溪,也沒有了這畫舫,這滿船的人煙俗氣,她們眼中有的,就只有那見方的碧玉棋坪與朱黑的貴賤之子,她們的每一個動作都是那么的流暢自然,又是那么的優美雅致,仿佛不帶一絲的煙火之氣,好像不是在彈棋,而是在訴說一首歌,在畫一幅畫,又像在寫一首詩,靜靜地淌在每個人的心底;每個人都為她們每一下的彈擊在心中或者叫好,或者惋惜,但唯獨沒有人愿意喊出來,生怕破壞了份神秘的靜謐。
毋寶箱此時拿出了全身的本事,再不復原先的束手束腳,每一下必或唯精唯妙,或勁力十足,在棋坪上縱橫開合,殺氣畢露;而杜若也不逞讓與她,見毋寶箱使出了全身的本事,她也不再藏著掖著,只見她纖指細細,勁道十足,準度更是驚人,將毋寶箱的棋子一個一個的沖撞出死門,在棋坪上反倒占了上風。
方落雁站在人群最后,氣的只想吐血,最怕的就是兩個人互掐,沒想到還是成了現實,而且掐的還是那種看似不溫不火平靜如水卻又深骨入髓恨不得將對方茹毛飲血的那種;再看看桌子上在哪個地方也稱得上豪賭的賭注,尤其是那幾粒閃閃發光的金瓜子,方落雁的臉色就徹底變成了鍋底黑,聽說過內訌,沒聽說過這樣內訌的,而且還一個是自己名義上的女朋友,一個是自己名義上的表妹,自家人打自家人,耗子扛槍窩里橫,不管誰輸誰贏了,這都是別人的笑柄、談資。
方落雁不由憤憤朝方倚璧看去,想問問方倚璧為什么不管管,任著她們互掐,卻見方倚璧也津津有味的在那里看,對自己的橫眉怒目壓根兒不見,方落雁愈看愈怒,找找周圍確實沒有什么東西,突然脫下自己一只鞋子來就朝棋坪狠狠地砸去。
棋坪上拼殺慘烈,雙方都已經剩子不多,已經到了要分勝負的時候,突見一物襲來,杜若想也不想,多年養成的反應習慣,伸手閃電般便是向外一掃,啪!那鞋子便斜著飛了出去,只聽吧唧!一聲便重重的呼在一旁觀戰的毋寶瑤臉上。
毋寶瑤當時就給呼了個眼冒金星、七葷八素,搖搖晃晃地撿起呼自己的物事來定睛一看,卻又給氣了個一佛出世二佛升天,險些直接就暈了過去,忍不住憤憤的道:“誰……誰……誰干的?給老娘站出來,我不打死你我就不姓毋!”
眾人這才看清楚呼在毋寶瑤臉上的竟是只某個男人的鞋子,都想笑,卻又不好笑,都只得憋住了,互相看著,都忍得難受,本來就不是眾人干的,又有誰會自出來自觸霉頭,毋寶瑤見沒有人承認,氣的直發瘋,但這么多人,她又如何分得清是誰投過來,正恨的咬牙切齒,珠淚涔涔,有火沒處發的時候,突聽胡宗偉在那里小聲兒的弱弱的提醒道:“大……大……小姐,看……看鞋子,誰少了鞋子,就是誰干的!”
毋寶瑤一聽這個在理兒,手中舉著鞋子便朝樓上的眾人沖去,也不管是趙崇渥還是李平、石青玉、顧沅,一個一個撩起下擺便核對過去,看那架勢,若叫她找到這擲鞋之人,必將將他毀尸滅跡、挫骨揚灰。
方落雁沒想到自己一時氣憤之下沖了這個烏龍,又哪里敢站出來,又見毋寶瑤在那里逐個核對每個人的鞋子,心中知道早晚要核對到自己腳上,不由亡魄大冒,也顧不上管毋寶箱和杜若互掐了,連忙一步一瘸的向樓頂上退去,先找個人換一雙鞋子再說。
這邊鬧著,杜若便朝毋寶箱笑道:“怎么樣,箱妹妹,我們還彈下去嗎?”
毋寶箱正處于劣勢,聞言卻冷冷的道:“我沒想到你還留了一手兒,我算計你,你也算計我,但這彈棋,不到最后一刻,不知道誰輸誰贏,我要跟你彈到底!”
“好啊!”杜若不由頷首一笑,伸指啪的一聲又把毋寶箱的一粒黑子彈出死門。
畫舫的上層,一個船行的小廝正在收拾雜物,突然變看見一個公子直直的向著自己撲來,然后便把自己撲到了,撩起衣裳來就脫鞋子,這個小廝直接就給嚇呆了,連忙白了臉推拒叫道:“公子,公子,我不是做這個的,我不是做這個的!”
“閉嘴!”方落雁險些噴出一口老血,扒下了他的鞋子,也不管合不合腳,套在自己腳上,又把自己的鞋子套在了他的腳上,剛剛站起身,就見毋寶瑤的云髻開始露出樓梯口來,又見這邊這小廝也吭吭唧唧的就要爬起來,方落雁便問道:“會水不?”
那小廝一臉茫然,見到方落雁問,也照實回答道:“會啊!”
“我笨啊!船行里的人我還用問他會不會水?!”方落雁暗罵自己一聲,呯的一腳便把這小廝踢到溪里去了。
毋寶瑤上的樓來,見只有方落雁一個人在上面,不由問道:“方公子,就你一個人在上面嗎?”
方落雁便道:“是啊,不過我剛上來的時候,有個人從這里跳水下去了!”
“什么?”毋寶瑤一聽,立刻柳眉倒豎,提起裙子便奔了過來,往下一看,果見有個人在水里載沉載浮,正拼命的往后面的畫舫上游去,毋寶瑤不由氣不朝一處打來,罵道:“算你小子命大,要是讓我逮住,定叫你脫一層皮!”
語聲清冽,旁邊的方落雁聽了,渾身的毫毛都不由起了一層,卻見毋寶瑤直起身子來,還是有些懷疑的看了自己一眼道:“這上面真的就除了你們兩人就沒人啦?”
“是啊!”方落雁再次肯定的點點頭,毋寶瑤卻突然沖了過來抽冷子的一把掀起方落雁的下擺,見方落雁的兩只鞋子都穿在腳上,這才打消了疑心,又看看四周無人,便復又朝著方落雁靠來,嬌滴滴笑道:“方公子,人家方才不知道被誰的鞋子砸了,現在臉上好痛,你給我揉揉好不好?”說著,真拿起方落雁的手便朝自己臉上蹭來。
方落雁嚇得連忙收手道:“大小姐,大小姐,請自重,自重!”
“切,假正經,這兒都摸了,連我的臉都不敢摸嗎?”毋寶瑤一手撫胸卻一指點在方落雁的胸前嬌嗔道。
方落雁知道她說的是吟詩樓上的事情,自知理虧,連忙退開幾步,見又船上沒有別人,怕毋寶瑤更膽大,做出什么別的事情來,連忙往樓下走道:“大小姐,我們快下去看看,箱兒應該也和若兒分出勝負來了!”
“啊!對啊,我的銀子!”毋寶瑤也這才想起彈棋的事情來,也顧不上再招惹方落雁,疾步蹬蹬蹬的下樓。
毋寶箱與杜若的彈棋已經到了尾聲,毋寶箱是失敗者,杜若好整以暇的將毋寶箱的最后一枚棋子彈撞出了死門,從容的收指笑問道:“如何?”
毋寶箱臉若死灰,落寞的道:“你贏了,以后我再不會與你彈棋!”
杜若卻將眼前毋寶箱的東西都分離出來推了過來,笑道:“游戲而已,箱妹妹又何必當真,這些東西還請妹妹收回去,姐姐斷不敢收的!”
毋寶箱卻站了起來,拂袖一掃,慘然道:“杜姐姐還是收著吧,這賭棋便是賭棋,又怎能做的游戲?我中丞府雖然不是什么皇親貴胄,但這些銀子還是舍的起得!”
眾目睽睽之下,杜若也無法,只得收了東西去找慕青蓉慕青萍說話,毋寶箱卻一口氣順不出來,獨自一人來到一個僻靜的窗前,遙遙的看著窗外的碧荷。
“怎么,心里不舒服?”一個聲音從背后傳來,正是毋寶晴。
“是啊,二姐,什么都被她壓一頭,從今日起,有她無我,有我無她!”毋寶箱幽幽的嘆道。
“你這又何必?你難道不知道今天方公子帶她出來的真正目的嗎?”毋寶晴不由嘆道。
“我知道,可我見了她,就是忍不住的有氣,就想和她對著干!”毋寶箱道。
“怎么樣,別不承認,還是怕她,對吧?”毋寶晴笑道。
“是怕!是真的怕!那么難掌握的彈棋,她只學了幾局就把我贏的徹徹底底,這樣聰慧的人,真是一個可怕的對手!”毋寶箱嘆息道。
“有壓力也未嘗不是一種好事,這正是方夫人所想看到的!”毋寶晴卻拍拍毋寶箱的肩膀笑道。
毋寶箱不由一愣,看著毋寶晴不解的道:“姐,你這是什么意思?”
“你還看不明白嗎?方將軍是一個粗人,可一個生出了方倚璧和方落雁這種鬼才來的老夫人,是一個簡單的人嗎?杜若的出現,是命數,也是定數,你考驗方落雁,但他的母親就不會考驗你嗎?即便沒有杜若也會有黃若、李若,就看你如何應對,如果你能真正的擊敗杜若,她就會真真正正的接納你作為她方家的兒媳,但如果你擊敗不了杜若,有著中丞府這一層的關系,她不讓你進門是不可能的,但她肯定會為方落雁納杜若為妾,因為你不如她,明白嗎?”毋寶晴看著毋寶箱道。
毋寶箱一驚,不由感到渾身冰涼,不可思議的看著毋寶晴。
“你從來沒有往這邊想對不對?老夫人也從來沒有往這邊想,但杜若的出現,老夫人的想法改變了,她太優秀了,優秀的甚至不比我差,不比方倚璧差,哪個母親不想為兒子娶一個好點兒的兒媳婦兒,不是嗎?”毋寶晴又繼續道。
毋寶箱的手心里攥出冷汗來了,再想想以前老夫人是怎么對自己的,現在又是怎么對自己的,再想想老夫人那睿智的面孔,臉色也漸漸的變了,不由苦澀的道:“這就是今日杜若有七枚金瓜子,我卻一枚都沒有的原因嗎?”
“是!”毋寶晴答道,卻又笑著對毋寶箱道:“現在你知道真相了,方公子又是那樣的意思,你想怎么做?!”
“士,有戰死者,無嚇死者也!” 毋寶箱狠狠地攥了攥拳頭憤憤的道。
毋寶晴便笑了,放眼向水面上看去,卻突然見荷花叢中遠遠的還有一葉小舟,小舟上正有一個人在朝著自己看,見自己看來,便也朝著自己笑,卻又再朝著自己緩緩地伸出一根手指。
“孟知祥?!”毋寶晴的臉色不由立刻慘變,一下子變得雪白,苦笑道:“他這是在提醒我,一月之期已到,他果然是還沒有忘記我啊!”
孟知祥見她看見自己了,這才又朝她笑了笑,笑著,又低聲向那兩個內侍說了些什么,那小舟便越劃越遠,終于漸漸去了,再也看不見。
毋寶箱見毋寶晴的臉色突然變得有些發白,不又連忙問道:“二姐,你怎么了,是不是有些不舒服?”
毋寶晴連忙搖搖頭道:“沒什么,只是突然被風一吹,有些頭暈罷了,我們到船里去吧!”
“好吧!”毋寶箱便道,兩個人便又一起向船里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