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獅子胡同的英國公府門前,前來給太夫人診病的張力,被孑然攔了下來。
‘小神醫,你回去吧……今天恐怕,恐怕老爺和夫人……‘孑然將張力拉到一旁,有些吞吞吐吐。
一見這個情景,張力哪有什么不明白的?
自己治療太夫人的病也很長時間了,一點起色都沒有,國公府的人能有好臉色看嗎?
可是,終究還是自己醫術不行,也怨不得別人??!
一種深深地無力感涌上張力的心間!
就在這時,英國公張之極從府中走了出來。
張力下意識地往路邊避了兩步,誰知道英國公還是看見了自己。
英國公怒目圓瞪,恨恨地道:‘你還來干什么?!‘
不等張力說話,英國公怒斥道:‘孑然,快!把他趕走!‘
孑然無奈之下,朝張力走了過來,小聲道:‘小神醫,你還是走吧……‘
張力只覺得有些天旋地轉,整個人都變得不好了。
算了,走吧,英國公畢竟是若晨的父親,自己又豈可反唇相譏?
現在逞什么口舌之利,到時候若晨只會更加傷心的。
張力淡淡地道:‘孑然,以后別《無〈錯《小說 叫我小神醫了,我當不起……‘
張力嘆了口氣,不再說話,正準備離開之時——
一輛馬車嘎吱吱地停在了國公府大門前,英國公立刻喜出望外,大步迎了上去。
張力走了兩步。最終還是在路邊停下,冷冷地看著那輛馬車。
只見馬車上下來一人。五十多歲光景,笑瞇瞇地對著英國公拱手一禮:‘下官見過國公爺!‘
英國公上前兩步。連連擺手,滿臉笑容道:‘張院使無需多禮,無需多禮呀!‘
張院使打了個哈哈,‘誠懇‘地道:‘還望國公爺不要怪罪下官,實在是宮中病人太多,下官也不敢耽誤宮中貴人的病情??!得罪之處,還望國公爺包涵一二!‘
英國公眼睛瞇了起來,笑意更濃了:‘張院使最近一直在給宮里的娘娘皇子們治病,本公也當然知道其中利害。今日張院使撥冗前來為老夫人治病。本公實在是銘感五內!‘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旁若無人地走進了國公府大門。
張力搖搖頭,摸了摸鼻子,孤零零地獨自離去……
安化庵的夜晚很冷清,就像若晨的心一樣。
尼姑們早已歇息了,可是廂房中的若晨,卻一個人怔怔地坐在床沿上,睡不著。
今天太醫院的張院使終于來給太夫人診病了,可是他看了看就搖著頭說。此病已被庸醫耽誤,現在是回天乏力了。
庸醫么,自然說的就是張力了。
如果眼光能夠殺人,恐怕自己已經死了很多次了!
曾經生我養我的國公府?,F在已經變得那么陌生!
不,有如處處都是針氈一般,讓自己無所適從。
父親。母親,大哥。甚至連仆役下人們,人人都是用異樣的眼神看著自己!
原來這冷刀子。也是可以殺人的……
還是躲開吧,也許在這安化庵中,我才能平靜地生活下去。
若晨幽幽嘆了口氣,自言自語地道:‘張力,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奶奶的病,就真的無藥可治了嗎?‘
門外發出一聲重重的嘆息聲,若晨猛地一驚,失聲道:‘誰?!‘
‘是我?!?
這個熟悉的聲音傳來,若晨心一緊,快步走到門前,打開了房門。
‘你來了。‘
‘嗯,我剛到而已。‘
若晨看了神情黯淡的張力一眼,眼睛立刻便紅了:你又何苦說什么剛到,剛到又豈會在門外嘆息?
張力進了房間,兩人沉默了下來。
看著若晨的神情,張力的心仿佛被一把鈍刀子,來回切割著——
是的,刀口最鈍的那種!
切割之時,還帶著肉屑、筋骨,連在一起扯不斷的那種……
來此之前想好了千言萬語,卻發現自己現在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沉默良久之后,若晨開口了:‘張力,奶奶的病,怕是要不好了呢……‘
‘要不好了‘,這四個字,張力聽得心里一酸,眼睛有些濕潤起來。
雖說自己還無法對太夫人病危之事,與若晨感同身受,但是當日納彩之期,若沒有太夫人的鼎力支持,自己恐怕已經劫持吳三桂去當山大王了!
而若晨事后也無意間提起過,那納彩之期,她原本是打算自殺的!
果然是《孔雀東南飛》的橋段!
唉……太夫人,晚輩無能??!
張力嘆了口氣,眼淚流了下來。
若晨輕輕的抓著張力的手,小聲地道:‘他們都不相信我了。‘
‘他們說,我和你串通起來騙了所有人,其實母親的病是御醫治好的……‘
‘他們說,我是被你下的咒語迷住了……‘
‘他們說,你給我貼了小人,你會巫術……‘
張力渾身發起抖來,眼淚像瀑布一般,瘋狂地傾瀉而出!
‘若晨,你要堅強一點才好?!?
‘人生五十如夢幻,豈有長生不死者?太夫人已經年逾古稀,有些事情,恐非人力所能挽救……‘
‘唉!都怪我,我師父傳承的功法,肯定可以治愈太夫人的疾病。可惜我還不能領悟到那么高的層次!‘
若晨輕輕地用右手捂住了張力的嘴巴,微微點頭:‘你不要說了,我都懂的?!?
時間仿佛又停止了下來,兩個人又陷入了無窮的沉默之中。
過了很久很久,若晨又開口了:‘張力。我問你一件事情。‘
‘若晨,你說?!?
若晨臉上潮紅起來。好像略略有些激動:‘如果我和你的母親,同時墜河。你先救誰呢?‘
張力原本心情很差,突然聽到若晨問這個,不由得來了精神。
若晨啊,若晨,這種后世爛大街的橋段,在大明朝難道很新鮮?。?
張力立刻不假思索地答道:‘救母親?!?
若晨點點頭,松了口氣:‘我想也是呢。那就好,希望你不要怪我——我們都是一般的心思?!?
張力心里猛地一驚,若晨這話。什么意思?
她不是那種小肚雞腸之人,而且古代人受的教育,父母那是遠大于愛人的,她為何明知故問?
她想知道什么?
她問我這個,到底何意?
難道是——
明面上是問我?實際上是問她自己?
她要干什么?!
張力的心揪了起來,連忙開口道:‘先救母親。如果時間不夠,沒有救你上來,我便給你陪葬,在墓里繼續我們的愛情?!?
‘嗚嗚嗚——‘若晨突然痛哭起來!
張力能感覺到一種巨大的危險正在接近??墒怯植恢赖降资鞘裁??
若晨哭累了,岔開了這個悲傷的話題:
‘我喜歡白色,你也知道,我們第一天相見。我穿的就是白衣服呢!‘
張力立刻腦補出了第一次見到若晨的情形,輕輕吟道:
‘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第一次見你,我見到的就是你這傾城傾國的白衣仙子。‘
若晨微微一笑。似乎回到了去年夏天,回春堂的那個下午:‘人生若只如初見……以后你要給我畫一幅畫。就畫那回春堂中我們相見的情景吧……‘
‘好……‘
張力忽然心又痛了起來,為什么自己有種感覺,若晨現在說的這個話題,更加的悲傷了呢?
這一夜,斷人衷腸。
……
一身綠裙的徐靜萍,靜靜地坐在曉月山莊的花廳之中。
坐在那個熟悉的位置,那天和張力坐過的地方。
‘他又不來了哩……‘
徐靜萍幽幽地嘆了口氣,眼圈紅了。
后花園中彌漫著濃濃的茉莉花香,徐靜萍起身,走出花廳,來到茉莉花叢跟前,摘下了一支。
徐靜萍將茉莉花插在自己高攏的流云髻上,回到了花廳,回到了那個熟悉的位置。
徐靜萍默默地數著:‘一,二,三……七!又過了七天……‘
徐靜萍又嘆了口氣:‘張力,你這個狠心的人兒!‘
思念,就這樣開始蔓延,在徐靜萍寂寞的心中燃燒。
思念,猶如毒蛇纏身、欲罷不能,而且徐靜萍越想擺脫就是越掙扎,也越放不開。
張力正大步流星地往曉月山莊走去。
昨夜從若晨那里回來,自己有一種強烈的、不好的預感……
不行,自己必須要找日月閣,要找萍兒幫忙!
來到曉月山莊以后,張力一問仆役下人,果然靜萍小姐在花廳賞花。
當徐靜萍不經意一回頭的時候,赫然看見了張力。
徐靜萍緩緩地道:‘你來了?!?
張力有些心疼,又有些愧疚,因為自己發現,徐靜萍坐的地方,正是那天晚上自己和她依偎而眠的地方。
唉,這些天一直忙著給太夫人診病,又忙著找太虛真人學習符篆之術,冷落妹子了……
徐靜萍沉默不語。
張力發現,靜萍越是不說話,自己越是想解釋,可是就越說不出口。
妹子,你問一下??!
徐靜萍沒有問,而是淡淡地道:‘吃過東西了嗎?‘
張力一愣,點點頭:‘吃過了?!?
‘哦?!?
張力終究有些忍不住了,上前兩步,坐到了徐靜萍身邊:‘我不是有意冷落你的,實在是若晨小姐那邊,太夫人的病已經很兇險了?!?
徐靜萍沉默片刻,點頭道:‘我知道了。‘(……)